【入观径往左行，即见文昌。座上供奉八仙，神态风姿不一，但各俱洒脱逍遥之态。】
【我向来慕极仙姑，敬她女儿之身位列八仙，故今日不作旗装，一袭水粉罗裙。曳雾绡自殿外行过，藕衫隐于丛绿间，觅得一处亭台，遂拾级而上落座。此处僻静，未见得甚么人影，恰合我的心意。将臂弯中挽的一支菡萏置案，今日未携翠钱红衣等婢，只孤身一人。】
【望了眼亭外天色，双翠微拢。】只怕要落雨——

【新岁又始，文昌盛会，以供八仙戏服任客选择，来试一日神灵端相。】
【虽无意求道、问佛，饶有兴趣，也八成是看中吕洞宾旁的木剑繁雕，便答应换上。倒的确陡增几分潇洒气度，也能自诩文墨。不过无论如何，周身依然有方从沙场中退下的杀气——它过不了太清。】
【直接略过拜三君五界，径往园中走去，信手挥剑，带下一路枝叶萧疏。却见前方不远，也有穿着汉装的女子身形。挑眉一哂，随意开口。】
不知道友哪位？

【苍穹之上，浮云遮去曦轩，倒好像我真施了一场“及时雨”，巧降甘霖。】
【沉吟间，倏尔闻得一声朗音。侧眸去看，枝叶扶疏间，隐隐得窥见一道白影。似是仗剑而立，肃杀的气势太重，我疑心他入错了道观。】
东游俗人，不知道友同路否？
【纤玉拿起案上的菡萏，置于臂弯中，拂花而出。】

【女子孑然孤身，不知出处，不知来头。而我亦然。对方配合默契，顺水推舟，在俗世片羽内可冠冕堂皇，自谓仙人。承东游一句，抱剑笑道。】
黄龙做乱人间，我正需斩之，怕难拂袖东游。
【像为给自己的话作证，天阴欲雨，过境疾风席卷，吹汉家衣袍，如沾衣带水。正映昔日在富贵人家看戏所听，“那风起玉尘砂，猛可的那一层云下”。】

【我不识得他，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但因人身素袍、凭风抱剑，竟觉出一分羽化登仙之感，或是黄粱一梦？此刻分不清，也无谓分清。】
不急东游。【执荷而立，远山青黛舒开，也笑。】既是道友，我便相助一臂，如何？
【风吹得愈急，雨却仍未落下。周遭皆是飒飒树动之声，仿佛真有黄龙将从天际腾出，直向我二人逼来。】

【噢了一声，上教正儿八经如何讲述八仙，我并不清楚。但曲里每闻，吕洞宾斩黄龙乃永差一线。】
这么说来，阁下已堪破玄境而入知名，自信足以胜出？
【看她端莲在怀，水粉藕衫，纵隔浅潭相望，薄雾迷蒙，却自其人身形也知窈窕。或许是某类赤霞，碧霄仙子等等。不尽全识。】
还未请教？

【不尽如是。我但以俗人揣度仙姑之心性，胜负与否，非能挂肚。】
且战再论——
【一时风缓，少却剑拔弩张之味。秋水睇至他身，话中拐着弯道。】您渡我飞升，赠桃之恩，一直未敢忘。【一顿，察人面上神色，复挑明了直言。】上洞八仙肝胆相照，吕祖一别经年，如今已不识仙姑了吗？

【她将战字等闲拖出，纵论道法，一时梦回醉里挑灯看剑，滇缅吹角连营。后听下文，原来所扮正是和吕洞宾颇有渊源的那位何仙姑。观其兴致仍为，当假作恍然大悟。】
听闻仙姑飞去沧州摘月，远离人间。
【至于吕洞宾倒骑黄鹤，挥手汉阳，又在何日何地？笑得洒脱，真假参半。】
不想今日此时重逢。
【汇聚多时的雨，随话渐末，传一滴落下。】

【远离人间——史书记载至此，再无后话。】
【事实究竟如何呢？谁也不知，许只是一个杜撰罢了。而我今日二人的“重逢”，似也只是为了圆一场黄粱梦。雨落梦醒，仙姑已去，我只不过是在红尘之中苦苦挣扎的一介凡人，借汉裳掩重思，希冀着一点自在逍遥。】
【第一滴玉珠落至眉睫时，我与他一颔首。】再会。
【转身向檐下去，赴往殊途。而手中的菡萏不知何时，已不见了，黄粱梦醒。】

【势仅淅沥，却足以浇灭幻念瞬息。彼此终究还是红尘世人，需要屋挡避寒，而非呼风唤雨。颔首扬臂，看向远处层楼。】
请便。
【目送她背影远去，隔了所谓“道友”，便不吝欣赏。红尘也有红尘的好处。它让七情六欲轻松，而不是时刻念着通释——比如作为凡夫俗子，生来更偏好原来吕洞宾的答对，“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中煮山川”。谁管它守尸还是落空？当问酒家买醉，却非任抛凡意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