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他的孩子们和朋友都习惯了弗朗西斯跑去森林深处过鲁滨逊的生活。他们也不太纠结到底是不是因为亚瑟的离世才会促成他有了这个决定,他们只会在他出城前给他一些生活用品和书籍。当然,不包含高科技产品。只要不就挨个来到他的木屋来探望一下,闲着没事的时候弗朗西斯也会和他们聊聊那些发生过和将要发生的事情,最后送些连他也吃不下的果酱跟面包注视他们的远去。 至于弗朗西斯的朋友们。有些仍旧时常探望,有些就只能活在他们的交谈里了。再后面,活在交谈里的人越来越多,弗朗西斯就开始怀旧了。他感伤着时间,就好像把那些错过和没错过的悲伤事重新经历了一遍。他恐惧着追忆,他害怕他将是最后一个记着那些熟悉且鲜活的人们的人。他执拗地不再愿去听别人对他记忆的评价,他不敢去设想那些珍藏的事情会出现偏差。 后来他释然了。他知道自己迟早会释然。此时他认为自己已然战胜了最伟大也是最冰冷的敌人——生命,从时光中抢回一线生机。 第九个星期的第四天。 唱片机里放着《off to the races》,沙哑的女声混合着胶片的颗粒感,直到副歌时和着音乐流露出独样的细腻。弗朗西斯窝在沙发里,膝上盖着薄毯。他脑袋一点一点的,想起了车载音响里放着《donde estas yolanda》去弗罗里达度假的时候。 “Donde estas, donde estas, Yolanda,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紫罗兰, Que paso, que paso, Yolanda, 你还好吗,你还好吗,紫罗兰, Te busque, te busque, Yolanda, 寻找着你,寻找着你,紫罗兰, Y no estas, y no estas Yolanda, 找不到你,找不到你,紫罗兰, Donde estas, donde estas, Yolanda,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紫罗兰。 ” 那时候他们有一个特别好玩的约定,就是如果自己觉得这样做很好的话就要和所有人分享。于是他们可爱的小女儿觉得这首歌很欢快很适合跟唱,弗朗西斯替亚瑟答应了这件事,亚瑟带着墨镜点了点头。弗朗西斯和孩子们同时欢呼出声,在第二段歌词开始前跟着歌手合唱。 当然,亚瑟除外,他要开车。 音响里唱: “Que paso, que paso, Yolanda, 你还好吗,你还好吗,紫罗兰。 ” 他们唱: “Te busque, te busque, Yolanda, 寻找着你,寻找着你,紫罗兰。” 结果就弗朗西斯喝水的功夫,孩子们就已经含糊地错过了最简单的部分。带着西语特色的副歌难倒了这些孩子们,他们似乎连舌头都捋不直一般唱着,连音量都比之前小很多。直到歌曲中间的间奏的时候他们学聪明了。他们没有唱前面的复杂歌词,而是兴高采烈地接着唱: “Yolanda!”声音特别齐,特别响亮。 小歌唱家们唱完歌后,弗朗西斯特别给面子地鼓掌,即便他好像下一秒就要笑翻过去。亚瑟看起来也很开心。于是小家伙们不好意思了。小女儿躺在弗朗西斯怀里为自己和哥哥们大笑着鼓掌。 他们很少让弗朗西斯主动开车。亚瑟是这样,孩子们也是这样,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兴许未来……如果他还有未来的话。就连弗朗西斯也习惯这样。像是贸然让弗朗西斯开车会出现什么事一样。其实弗朗西斯在从赛车行业退役之后就很少有机会换到四档,更不用说车速了。但他们都对最后弗朗西斯真正的退役原因闭口不谈,兴许就是那件事引起他们如此的注意。 不过事到如今,弗朗西斯已经记不起他为什么退役了。或许亚瑟会在晚上和孩子们把这件事当作睡前故事讲,然而作为故事的主人公——弗朗西斯真的记不清这件事了。或许这会是件好事,弗朗西斯想,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等到人老的时候,过去反而不重要了。他们不再希翼着未来的变化,他们更注重眼下。过去成就了现在的他们,对于种种过去反倒显得没有特别必要提起的熟稔,除非那是很让人放不下的大事情。 今天是第二十一星期的第六天,弗朗西斯开始感觉力不从心了。 夏天是属于葡萄和西瓜的季节。 木屋的后院也架有葡萄藤,那是弗朗西斯在半年前栽种的。当时说来也巧,种完葡萄苗后他站在后院一回头,就望见亚瑟窝在摇椅里昏昏欲睡。他便远远地看着,看着亚瑟卧在椅子里沉睡,看着他嘴角的微笑。弗朗西斯走上前坐在亚瑟旁边。他抬头看着天空想笑,却是笑不出来,想哭,眼泪卡在眼眶流不出。他仰望着天空,就好像年轻的过去在他的眼前重映,最后一切都随风落下休止符。 然后他就长住木屋了。 葡萄酒是弗朗西斯三个星期前酿的,被放在橱柜的角落。现在他看了看日历,觉得时间差不多到了。于是弗朗西斯重新拿出那瓶酒,起开了倒进高脚杯里,晃晃悠悠地端着读《仲夏之夜》。门铃就是在此时被摁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