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我花开后百花杀的季节，一场骤雨冲刷，京中暑气褪尽，寒意不觉间肆意侵袭。）
（正赶上休沐在家，支了个躺椅在藤架下假寐，便有门房带了裴府老管家进来，唤了声老爷。是难得见老宅那儿特意派了人来，于是随口问了一句缘由。这才知晓，原是因无争迁调回京，老祖宗觉着到底一家人是要吃顿团圆饭的，于是就差人来请的。）
（想着老祖宗忙了半辈子，到老还唯恐我们几个兄弟生分，忽得有些哭笑不得。倒也并未推拒，上赶着午后日头暖的时辰回了裴府老宅，一进门正就见了无争。）
瞧你面子多大，你这一回来，老祖宗可赶着催我回来吃团圆饭呢。

:“谁远行谁面子大罢了，请二哥回来聚一聚，二哥不会不乐意见我吧？”
（外派两年回京，卜一回来，府上长辈便借此为借口请族中诸子聚聚。打六年兄弟相继入仕，除却我这种天南地北去的和二哥这种迁出老宅的，如大哥和德昭也各有公务，常没有个能聚头的时候。今日恰逢我回京，便借此为由将除了宫中的小辈悉数叫来吃顿饭。在屋中坐不住，便出来迎这几位从外头回来的，与二哥招呼打过，便又道）
:“从剑南给二哥带了些手信，东西有点多，二哥看是自己拿回去，还是回头遣人给你送？”

老祖宗在内堂等着，可是去请了安的？
（不过他说的也无错，到底是远行久了，老祖宗惦念，否则若不是逢年过节，根本就是聚不到一起。管家端了茶水来，摆手示意他放了就走，转头道。）
瞧你这话说得，怪寒碜人的。前两日还与扬佳府的少爷提及你，他只说你在川蜀做的不错，还当你还要留任。谁曾想这么快就调了回来，到底是圣恩浩荡的。
（说到此处，再问。）
在那边可有什么棘手的事儿？若是有，也别自个儿扛着。

:“哪敢不去，自是先行见过老祖宗，不然哪敢在这杵着。”
（虽兄弟业已加冠，但家中诸事仍有赖长辈操持，每日不免长辈房中叨扰一二，自然也见过。听其调侃，又忽闻一名姓，还得琢磨琢磨，才估摸着是剑南那位）
:“听二哥如此说，便是说的扬佳大人，说来在蜀也多亏其照拂，二哥是不知道，我得了旨意回京同月，扬佳大人也掇了从三品，去了都转盐运司了。”
（他提及公务，却由此想起之前齐王一事，不知这险使裴氏陷入囹圄的案子，二哥迁出老宅可有知晓。今日家宴小聚，也不好枉然开口败了兴致，只得先是一句）
:“这倒没有，只不过几年不在京畿，倒有些摸不准状况，上回回来还是德昭与我说的一二，才堪堪把事兜住。”

再过不了多久，慕淮也要回府，到时候又能聚一聚。
（寻常人家倒也没这等烦心事儿，只是裴府上下，入宫的入宫，外放的外放，如今留在京中的不多，这才是掐着点儿地想这些事，连带着我们这些个搬出去的也一块儿操心。）
既是如此，回头备上薄礼，送去扬佳府上吧，省得说我们家没礼数。
（扬佳府高门大户，素是高人一等，我们这等从湖广来的汉家子弟，自然是要好生知恩，知恩图报，方有后路，否则只会让人当做一颗棋子，能用则用，不能就弃。）
德昭是个聪慧的，也能担得大任，他年岁也在那儿摆着，该是入仕了。

：“只盼着那时候别我们又有什么公务在身，不然六姐回来，不把我们几个都训一顿就怪了。”
（说来六姐也不会这么做，只不过前半句倒不是乱说一气，常有外派公务别人看起来好得很，夸大了说更是颇得圣上青眼，可平步青云，可于本人，更多的还是远行之苦以及与家人聚少离多的无奈。六姐入宫几年，比起我们几个，虽都在京畿，但宫墙一隔，倒更难回来了，年少曾为伴读，自也也知她在宫中断然不会好过。）
（又谈及扬佳大人，便一点头）
：“这是自然。”
（只是也知其弟为郑王伴读，齐王一事在前，也不知待得其回京后，可还能如在蜀中时一般把酒言欢，只怕也难。又听二哥谈起德昭，便道）
：“家中几个兄弟都不差，德昭自然也如此，不然此次科举，也不会金榜题名了。”

唉，你可仔细说话，别将我拖下水。便是你六姐敢训你，却也不敢与我说的。
（户部公务素来繁杂，现审处一笔一划都是琐碎，更别说捐纳处，稍有不慎便会被说贪污受贿。自然，只要是进了这处，手底下过的多少是有，要说干净，哪个都摘不清。）
（四九城惯是四方天地，不大不小的，东头吵架西边就听闻，府中之事我并非不知，之事想听他自个儿去说而已。见他似乎并不想说，也不急着去问，只说。）
他算是最出息的，将来，指不定比你我兄弟都有能耐。

：“怎么叫拖二哥下水，还是不是一家人，兄弟有难，不搭把手帮扶帮扶？你就忍心看我遭罪？”
（在外各类装样儿多了，面对至亲更不乐意假惺惺给各自找不自在，加之难得一聚，便随性而为，少有的耍赖都使了出来，眼看便学着十一往欠揍去，没个收敛的。我自然知道德昭能耐的很，科举那哪里是一般人能去的，可其余几个兄弟也不差，便玩笑一句）
：“青出于蓝？超过我那是自然，二哥，你可别轻易认输啊。”
（我只盼着莫要连累他们几个，裴氏不至于一日破落。）

横竖遭罪的不是我，你落井我不往下砸石头，可就不是亲兄弟了，你说是不？
（自然，若真是大风大浪，也不会挨着让他受委屈，顶多也就是这些家中吵架拌嘴的事儿，能拿到台面上玩笑几句。将茶抿了一口，清香四溢，唇齿升温，淡淡地睨了他。）
怎得？你就能轻易认输？哦，是了，你还有事儿没同我讲呢。
（眉眼微陈，望向他，其中意味深长，不言而喻。）

：“这您也说得出口，那我只能拜服。”
（论嘴贫也在家中排不上号，自然也只能叹服，正当感慨还是家中轻松，就得当头一棒——都在朝中行走，我上祥瑞折子这么大的事情，除了科举的德昭，几个入仕兄弟又谁能不知？本想此事我一人担下，日后牵连起，诸位兄弟大可一句“不知详情”盖过，自编自演数月，才知这不过自欺欺人。）
（是我思虑不周。）
：“也不知这事情，讹传恶化能让人听个什么故事，此事你该不会落井下石罢，二哥。”

亲兄弟，自是说得出口，你且放心，大不了我不往下砸石头就是。
（玩笑终归是玩笑，毕竟是亲兄弟，总不可能真的落井下石。垂了眉眼，掩下眼底余辉，将心思一并藏起，不说许多，只当是不知道实情，但愿听他去说，他说了我便信。）
以讹传讹，自然不是什么好故事，我是想听你说，这才不多问。
（顿了顿，又言。）落井下石，说的是那些个卑鄙小人，你二哥瞧着像？

看不出你半点儿疼，只有那点儿不恭
（风中传来阵青泥味，钻进鼻中令人心中烦躁暂缓，但思了片刻，道。）
我也知晓你心思细，心中谋划许多，未雨绸缪，但恐将来一朝东窗事发，累及家室，只是你又怎知家中无以筹谋？无争，你我均是子弟，天塌下来自有长辈来扛，你强出头作甚？
（终究是忍不住冷了眼色，直瞧着，斥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自当得那些事儿能瞒得过圣听？如今圣上不提，自是无事，只盼得你莫要挖空心思去揣测圣意，到头来反做了一场空。

：“疼在心里，何须表现出来。”
（打四年入仕，家中兄长少再有斥责，这一番叱骂当头盖下，我却在其中嗅到些陈年的熟悉，一时间回话或有怔怔）
：“二哥也知我不过未雨绸缪罢了，雨季出门需带伞，若是等到急雨将至再去寻雨具，只怕讨不到什么好处。”
（若是天下休宁，揣摩圣意这等难事，我自然不会瞎掺和，只不过如今朝局，实像三更河边行走，漆黑难行，更不知何时前面一步便是深沟。说来我并未做任何违例之事，只是牵扯入夺嫡洪流，这后果轻重也并非如律法写的轻巧，思及保宁一事，便道）
：“二哥浸淫户部，也知私盐一事轻重，要你看，放纵私盐买卖，会得个什么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