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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官三十余载，风光三十余载，何曾想过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阴冷的囚牢，逼仄的一方天地中，我着一身灰蒙蒙的囚衣，倒头瘫在脏兮兮的干草堆上，也不知外边已过去多少个日夜。】
【此时我是多么的懊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远在故乡的家人现今过着怎样的日子。几房娇妾是否早已跟从他人为妇，糟糠之妻是否为这突发横祸急得一夜白头，本该环绕膝下的儿孙，又是否担起了过早的担子，四处为我徒劳奔走。】
【一丝白光忽然在这黑漆漆的地方亮起，紧接着，便是两排十数个囚室中几十号囚犯，像是一群丧家之犬得遇恩人馈赠吃食，挨个从干草堆上爬起来，不约而同地拥到栅栏上。】
【没想到狱卒竟冲我来了。一声声粗鲁的喝斥，时不时落在身上的拳脚或推搡，我不明白，明明花了银子打点，为何还是对我不带半点客气。却没了争论的力气，和底气。】
【一路押送的终点，是一间干净的刑讯室。两三盏油灯将审讯室照得通明，刑具上似乎沾有干涸的血腥，仿佛是只嗜血的巨蟒，正朝着我森森吐信。】

【事急从权。想要在证据湮灭干净的时候给淹没在黄河故道里的百姓一个交代，有些路，非走不可。牢房的光线素来不好，仿佛在施加一层暗示，落在这里，就注定暗无天日。指尖轻飘飘的滑过油灯飘摇的焰，有风，人来了。】
：白大人，原该先请你喝杯茶，不过这地方实在铺不来泥炉宝鼎，如今，却是不必了。
【眼皮子轻轻一抬，论起有眼色，牢房里的狱卒实在不输于任何人。近乎粗鲁的将他缚上刑架，讨好的笑假的如同一层面具。】
：这牢里的诸多服侍，您想先试试哪一样？

【这是许多年前的记忆了，是六年前还是七年前，记不清了。犹记得当时还在知府任上，审讯室这地方，自己也没少进过。可在那个时候，我却是端坐椅上的那个，何曾料想有朝一日也会调转了位置，被押上阴森森的刑架。】
【亦是那时，我虽无心，却铸成另一桩大错。便是落到今时今日地步，已将一切贪污罪状据实招供，却仍将那件无心之过严丝合缝地瞒着，断然露不得半点口风。】
“王爷说笑了，犯官落到今时今日，已配不上王爷的茶。”
【谄媚的笑脸，迎合的自谦，三十载积习而成的老练圆滑，时至今日，也未作得半点更改。也下意识揣摩上意，知他贵为王爷，来此提审刑犯，必有用意。或是想追着自己这条线，查出更多贪赃的内幕。】
“王爷想知道什么，我全都招供，断不敢有半点隐瞒！”

【油灯的焰稳极了，昏暗的牢房里一丝儿风也没有，那光分明是暖的，镀在阴冷的地上，却不见温度，拉扯出的人影也透着狰狞。】
：可我不太想听。
：黄河岸边三百多条冤魂在地狱等你，你配痛痛快快的招认，好顺顺利利的去死么？
【烛光极突兀的跳动了一下，抖落下摇曳的光影，食指虚虚搭在唇边，声音也轻了些许。】
：嘘，听——他们也不同意。
：千万别招认的太痛快，就算是一条命换一鞭，也够活生生把你抽成个血葫芦了。你不从这水里火里滚一圈，他们那里肯安息呢？

【谁能预料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提审，为的竟不是顺藤摸瓜，追查更多贪赃的内幕。为的竟是自己苦心藏匿多年，自以为瞒得密不透风的秘密。】
【王爷口中一番话，叫自己一脸谄媚的笑容，顿时僵僵挂住，收也不是，再作迎合也不是。】
【混迹官场数十年，自是练得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愈是懂得如何察言观色，愈是心下颓然，从王爷语气中推定，他们必然查出了什么切实证据，证明洪水溺毙的三百冤魂与我当年的擅离职守有关。】
“求王爷高抬贵手，饶过小人！”
“当年也是下属疏忽，漏报了黄河改道过程中可能波及的村庄。一切实属无心之失！求王爷明鉴！”
【这个秘密我潜藏了六年，六年以来，说是无时无刻不为此事提心吊胆，也不为过。如今总算被查出来，秘密不再是秘密，一时间自己竟有种如释重负的错觉。也懒得再作谋算，再顾虑是否会株连族人。】
“我招！我全都招！求王爷放过小人，给小人痛快的一死，便是王爷的大恩大德！”

【成了。】
【于是在这陡然间松懈的时候，想起来裴弈鸣的坚持，多么无聊又无用的存在。不管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段，终归是拿到了应该拿到的，足以告慰亡灵了。】
：造物怎么做出你这样的人面兽心，朝廷又怎么信了你这个守土牧民的刽子手？
【桩桩件件，自有书吏一一记下，拿给他签字画押。这一场审讯实在是索然无味，只除了再度见识到人心之险恶，至于斯处。】
：本王会禀奏朝廷依律论罪，好早早的送你去见埋骨黄沙的三百冤魂。
【起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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