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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沈梦溪知晓云梦乃是正派，与万圣阁应当势不两立。
她也知晓哪怕一生知己，她也无法比得上他义父的一星半点。
但她更知他心中哀愁，他寒冷如冰下的那一点暖。
他是她的明月光，从初入江湖时的那艘货船之上，惊鸿一瞥，便注定这辈子的纠缠，不死不休。
她不愿负天下人，更不愿负他。
如若无法救他于深渊，她愿与他一同沉沦。

第一章 情不知所起
风起，云至，落木，烽烟
沈梦溪从未想到，当踏上神龙帮山道的那时起，自己的命运便与他紧密纠缠在了一起。
——永乐十五年《百晓生手记》
山间小路，一辆马车飞驰而过。
沈梦溪坐在马车上，百无聊赖地听着车上的各人聊天，方得知今日是神龙帮帮主大寿，大宴武林。这辆马车正是神龙帮派去各地接侠士来一同宴欢的。
这也难怪她不得知，家人去世已在近期夺去了她大部分的神思，实在已是无暇顾及江湖之事。
车上之人话语不断，纷纷热烈地讨论着此番宴会如何盛大，云帮主拜把子兄弟还赠十二条船以当贺礼，也是给足了面子。沈梦溪顺着话题插话道：“那这位云帮主在江湖上，想必名声很好吧？”
只听车上马夫回应：“我们老大豪爽的很，把谁都当兄弟，都是掏心窝子的好。纵然是你们这些无名小辈，也有好酒好菜招待！”
沈梦溪心下顿时安稳了许多，心想着初入江湖，能遇上神龙帮长长见识也是不错的。
正当庆幸时，沈梦溪却听见破风之声。她心中一凛，下意识起身抬腿蹬向车棱，借力打力地一个后翻从马车上跃出，堪堪躲过山上忽然袭来的几只冷箭。
站起身稳住心神，沈梦溪惊魂未定地走上前，却发现刚刚扔言笑晏晏的诸位都已变成温热的尸体，而旁边还有多具是早已冰冷了。沈梦溪咬咬牙，在车上翻寻出一些金疮药，简单包扎后兀自往前走了。
没走几步，听到有人呼救，沈梦溪赶忙上前救下两人。但尚未感受到并非孤身一人的安全感，又见身边已被一些黑衣人包围着。感受到浓厚的杀意，拾起身边的武器，沈梦溪又与身边的同伴一同杀了上去。
一路且战且杀，沈梦溪也没忘了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听到他们说云帮主这是被自己的结义大哥从背后捅刀子时，内心仍忍不住一阵寒意。
杀至江边，沈梦溪远远望去，云帮主正和自己的结义大哥纠缠争执着。她想都没想，轻功躲过几只冷箭，甩出手中飞钩将自己往船上拉去，加入了战局。对手寡不敌众，渐渐露出败势，跌倒在地上。
沈梦溪正想乘胜追击将其击败，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淡漠的嘲讽：“呵，多管闲事。”
沈梦溪转身回去看，却见这人茕茕独立于另一艘船的船杆之上。四周火光遮天，红的白的光在他脸上或明或暗，看不真切。可她却能感觉到四目相对时他眼里的淡漠与微嘲，心不知怎么，就感觉漏了一拍。

武维扬向上一跃，在中间的桅杆上再次借力打力，从船板跳至了船杆之上。沈梦溪紧随其后，跳上了船杆的另一边。
看着沈梦溪跟着跳上来，武维扬先发制人地用刀凌空劈下。沈梦溪见状急忙跃起躲过这一刀，在空中一掌往武维扬胸口拍去，武维扬再次提刀低档。
几招过后两人本是僵持不下，可武维扬忽然身体摇晃，症结发作。沈梦溪抓住机会，再次抬腿踢去。
武维扬受其一踢，身形摇摇欲坠，险些倒下。一直作壁上观的方思明眯了眯双眼，手腕一抖甩出一张符纸，船立刻燃烧起来。
“年纪轻轻，偏生为这不想干的人趟这浑水，怕是今天要把命送在这里了。”
一霎那，火光冲天，连这句话也虚无缥缈了起来。可是沈梦溪知道这不是幻听，这是他在说话，是那个神秘而绮丽的身影。
随着船忽然的摇晃，沈梦溪一个趔趄，武维扬抓住机会一刀劈下。沈梦溪心下一片惨然，想着这可真是流年不利，真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下一秒她却蓦然睁大了双眼，因为云从龙的身影突然出现，就像刚刚她为他挡下了那一刀那般，他挡在了她的面前。
可不同的是，他手上没有武器，他只有一副血肉之躯。
刀落，云从龙也如流星般陨落了。
武维扬没有再追来，沈梦溪却也再无力起身了。她也只能急速的坠入河中。
河水把她淹没，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却莫名的给了她一种安全的窒息感。可她又想起了未报之仇，于是虚无的向河面抬起了手。
她的眼中突然出现了那个人，黑色的长袍，如星辰般好看的眼，神秘的人。
在手被拉住的一瞬间，沈梦溪缓缓闭上了眼，任由自己被黑暗所包围。但，不全是黑暗，还有一股清冷的淡香萦绕在她整个梦境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一整段发不了，这一章就分开两段发了，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被吞。剧情可能有所出入。。第一是为了让故事进展得更合理，第二是我真的懒得查记录了，可能会记不得。。

第三章 犹记初心
不知何时，那香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魇人的暗。
她于暗中沉沉浮浮，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杀戮，血腥味与恐惧感又在伺机而动。
黛眉轻皱，沈梦溪模模糊糊的张开了双眼。神智尚未回笼，眼前已现一只修长宽大的手。
是楚留香。
救我的人是楚留香吗，她想。
楚留香挟着沈梦溪跃起之时，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不是那如初春冰层下涓涓细流的清冷，更像是晚春初夏时的暖香。
不是他。她的心好像突然的安定下来。
楚留香带着沈梦溪飞至船上后，就把她放下，让她倚靠着木桅休息了。沈梦溪望着江面的一轮残阳与满布遍天的火烧云，还有楚留香那摇着纸扇的恣意模样，心下放松，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远处，方思明看着这一叶扁舟摇摇晃晃着远去良久，才起身飞起。
他原本可以不救那个女子，多管闲事也不是他的性格。
云从龙今日注定要死在这，有没有她的存在，结局都不会改变，因为这是义父吩咐的事情。
但究竟是什么让自己出手救了她一命？
方思明忽然想起她落入水中时，手努力抬起想抓住什么，却只是徒劳的绝望。
原来她这般奋不顾身，也有害怕死亡的时候。
他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能够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帮助另一个人，在没有丝毫利益可言的情况下。
但他清楚地记得她在声讨武维扬时，气的浑身打颤的样子。
或许这就是他忽生怜悯之心的原因？他自己都嗤笑出来，无心之人还妄想给予他人怜悯吗？
梦做一次就够了。
沈梦溪醒来，是在云梦。
一到云梦，她遇上了温柔的溪云与真性情的昭飞，遇上了云台仙会，也遇上了医闹。
她虽竭力帮助溪云，可是事情还是越闹越大，他人步步紧逼，溪云只好同意公开药方，却需要叶澜掌门的引梦术做药引。昭飞是个心急的，直接喊着要去求叶掌门，误入了朔梦林。
沈梦溪为了将昭飞救出，只好只身一人闯入朔梦林。在朔梦林中，她又看到了另一个故事——
孙盈身为医者，于疫区济世救人，病人却因自己心急误服外用之药身亡。家属无法接受事实，将责任推于孙盈身上，孙盈因其而死。她的恋人武陵君子李渔心中悲痛，放声长啸，山中巨石滚落堵住桃津源活水，从此云梦闭谷百年。
李渔最终为其立碑，厮守终生。
医人者自戮，观梦者自苦。医者之殇，何人知耶？
沈梦溪也因凭一人之力闯出朔梦林之事而拜入云梦门下，破格录为内门弟子。
多年以后，沈梦溪还能清楚地回忆起当时来去祖师所说的话：
“你入我门中不久，本应修行砥砺，七年可功夫初成。今刻形势紧急，你又能在迷途坡上自证清明，坚守本心。
“特录你为内门弟子，破格授予你引梦之术。此术一剑双刃，杀人救人只在转念，望能永铭初心，恪守正道。
“否则，毁智弃武，终生黜逐。”
以及自己那一声坚定的回应：“弟子谨遵师祖教诲！”

聊一下题外话。
方思明救沈梦溪的时候并不是喜欢沈梦溪，这篇文章的设定几乎就是女追男的…就像我在游戏里一直追着方思明一样。
我写方思明救人，更多是想表现他内心柔软的一面。因为他会救人，是因为看到了沈梦溪对其他人的怜悯与有情。他的生活是冰冷的杀伐的，但他内心渴望的一直都是温暖，所以他会被打动。
当然最后他也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所以才会嘲笑自己。因为他觉得他不会拥有这些东西，也不配拥有。
我觉得方思明某种程度上是会自卑的，因为自己的残缺，因为从小被人遗弃。
而且我也觉得他其实一早就知道自己的义父如今只是把自己当工具了，玩游戏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但他愿意欺骗自己，因为世上只有义父一人曾对他好。
所以我想做的，是在这个故事里找一个人真心实意的喜欢他。不会因为他的缺陷而抛弃他，不会想着利用他，让他得到所有他本应拥有的好。

第四章 一切伊始
转眼，沈梦溪已拜入云梦门下几月有余了。
在这里的日子，她过的是惬意又快活。云梦的师姐们待她极好，每日也只需练功、学医，累了便泡泡汤池缓解压力，偶尔还能去桃津源与龟虽寿偷个懒，赏桃花盛放，观云卷云舒。
没有恩怨情仇，没有血腥杀戮。
云梦于沈梦溪而言，是第二个家。或许世人觉得这里是梦中桃源，可她却知道云梦也有自己的烦恼。医者难自医，叶澜掌门的睡眼迷蒙，其实是看透世事的淡然。她多想留在这里，却深知自己身上责任，此般闲适注定无法长久。
所以当沈梦溪收到楚留香那封的来信时，便知冥冥之中世事已有安排。
她平静的收拾妥当，平静的走出云梦，平静的走向金陵。
桃花灼灼，一只鸟儿扑扇着翅膀飞起。
初入江湖，沈梦溪是跟着楚留香混的。经历了大事小事，即使麻烦，都有惊无险地过了。那些事或许不够圆满，可人生哪能时时圆满呢？只要问心无愧，她已对结果很满意了。
只是，她再也没遇到过那个神秘的男子，平日里也无暇去想，然而却在午夜梦回时会忆起那一双略带嘲讽的眼睛。
只不过是一个过路人，沈梦溪想，又何必挂念呢。
可在十二连环坞中，她又听到那个声音时，心却慌乱了。
还是那样的冷漠，还是带着微嘲。
她的一句“何方鼠辈，藏头露尾！”也只是慌乱之下唯一能说出口的试探，她并非想挑衅，而是想引他出来。
然而沈梦溪最终看见的是一位妖娆多姿的女子，显然是他的同伴，他刚刚说话的对象。
她不晓得自己当时是怎样的心情，但她知道自己那一刻所爆发的力量，绝对不是一个初入江湖的人所拥有的。
那女子最终逃跑了，她却高兴不起来。
-
方思明往下随便扫了一眼，便认出了那个女子。
看来她过的不错，已经拜入云梦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却不忘了对林清辉说正事：“哼，这烂摊子你自己收拾吧。误了阁主的大事，到时候看你怎么交差。”
话虽如此，他到底是想林清辉胜还是想林清辉败，自己也不得而知。不过也无妨，只要不坏了义父的大计，胜负都无所谓。
方思明看着她与林清辉交手，也看着她将林清辉打败。
功夫倒是不错，可惜了，日后注定为敌。
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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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连环坞的事告一段落后，沈梦溪也终于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江湖之大，谋生方法也各有不同。然而再三斟酌后，沈梦溪还是选择成为一名暗影。
听爷爷说，当年导致自己家破人亡的人正是雇佣了大量的暗影，当一名杀手，或许她能离真相更近一点。
暗影是一个自有规矩的世界，无论何人都必须遵守，例如，雇主身份会被绝对的保密，除非雇主愿意公开。
可即便如此，沈梦溪还是愿意去试一试。她如今只身一人，又没有丝毫头绪，所以只能尽力一搏。
她用爷爷花尽毕生积蓄为她打造的那只银簪把头发盘起，接下了人生的第一张榜单。

第五章 与君聊记姓名
其实在雪庐书院相遇的那一刻起，沈梦溪就知道，他们是有缘的。
当沈梦溪在叶盛兰的委托下，将书信送给他的时候，她委实吃了一惊。她没想到重逢竟是如此的波澜不惊，没有丝毫她想象中的宏大。
可结果她还是寒了心，因为她听到他问她是谁。话里的疏远和冷漠，足以让她冷彻心扉。
或许，这段缘分只有她一个人珍惜着吧。
所以，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你好，叶盛兰托我带来写封信给你。”
她看着他接过信，修长的手微微掠过她的指尖，沉吟片刻后道：“还是出了事……信已收到。麻烦带还此物给叶君。”
然后她接住他丢来的包裹，正准备收起时，闻到包裹里有一股熟悉的香味。她只是稍有些踌躇，却立刻感受到他身上渐起的杀气。
她抬起头与他对视一眼，然后又潋起眼眸：“……定不辱使命。”
-
林清辉战败后，就带着万圣阁的人后撤了。然而方思明却留了下来。
他静静地站在十二连环坞前的那棵榕树下，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梦溪看到他的时候，就只能看到他的形影相吊。
抿了抿唇，她转过身子，朝他走了过去。
方思明看到她了，忽然就轻笑了一声：“呵，又遇见了。看来这江南，还是不够大啊。
“我知道你一直在调查我是谁，我现在给你一个问我问题的机会。”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她想。
“那么……你到底是谁？”
“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你或许并非正派，或许现在与我为敌。可是——
“叶盛兰曾称你为思明兄。”
她还是想离他更近一些，她只想了解他一人。
方思明又笑了，而笑意并未达眼眸：“还不错，云梦这一辈倒是出了个伶俐的。”
沈梦溪却已耳根微微泛红：“过奖了。”
方思明好似端详了她一会，许久不曾说话。沈梦溪感觉脑子里好像一股热血上涌，才听他慢悠悠地说：“我先走了。”
惊诧来的太快，几乎是下意识地，沈梦溪伸手扯住了方思明的衣袂。
方思明本已转身欲走，忽然被人扯了衣服，冷冷地回头看了一眼。沈梦溪立即瑟缩了一下，松开了手。
“……我叫沈梦溪。”沈梦溪嗫嚅着说。
“什么？”他皱了皱眉，不知是没听清还是难以置信。
“我说，”沈梦溪鼓起勇气直视着他，声音却仍是颤抖，“我叫沈梦溪。”
你要记住，不要忘了我。
方思明愣住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和我扯上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语气中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经历了万般心酸苦楚以后长长的一次叹息。
沈梦溪一言不发，却执拗地站在他面前。
方思明闭了闭眼，突然就说了一句：“哼，无趣之人。”
他挥手招来一只雪鹰，那雪鹰盘旋而落至其肩膀时翅膀扑闪，煞是威武。
“这只雪鹰便送你了，”方思明手向上一抬，雪鹰再次飞起，“以后若是想写信予我，它会寻到我的。”
话毕，他又轻声笑了笑：“毕竟女子的闺名不可轻易告人，这算是我的回礼。”
沈梦溪又感觉脸开始发烫：“身在江湖，我已然不是待字闺中的女子了。”
方思明却没有理会这句话，只道：“我走了。”
然后长袍一动，身影已是无处寻踪。
沈梦溪反应过来，望着辽阔江景，心下生了几分黯然；可转头看见在马背上那只雪鹰，又有丝丝欣喜。
抬眼是落日长霞，火烧云满布天际。

第六章 不知道起什么好
自十二连环坞一别，已一月有余。然而方思明却时时能收到雪鹰送来沈梦溪的物件。
伊始几日，沈梦溪尚是日日一封信的，只是方思明未曾回复过。后来沈梦溪留下“扰君良久，望君莫怪”八个字，就再未有过只言片语了。
不写了也好，免得雪鹰日日昏昏欲睡，累得站都站不稳。毕竟雪鹰夜晚仍要趁她睡着时，跋涉千里，送来她的消息。
方思明虽难以体会男女情事，却也从小见识甚广，至少讨好人的手段他便早已熟知。沈梦溪的那点女儿情态，他还是多少能看出点端倪的。
然而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自小行走于刀尖之上，见过多少英雄豪杰恣意快活，转眼便在女人手上灰飞烟灭。
她与他见过多少回？一只手都数的清。她是名门正派，想借此机会杀了他，一点也不出奇。
他可不喜欢牡丹花下死，这样一点也不风流。耽于情事，绝不是他方思明的性格。
所以这只雪鹰不是白送给沈梦溪的，她所有的消息，这只雪鹰都会在夜晚传达于他。
有时未必是在她睡觉之时，她也会晚上一人外出执行任务。
方思明才知道，她原来是一名暗影。
云梦大多是医者，喜欢开医馆以救济天下。他想象她提着云梦的灯，一抡砸死人的情景，就觉得奇怪。后来发现，她外出执行任务时果然从不用灯。
雪鹰曾带回来她头上的一个簪子，末端削尖，锋利如刃。
方思明也曾怀疑过她是不是察觉了什么，专门放出雪鹰来传递信息，玩的是一招请君入瓮。
所以他曾跟踪过她。
当时的任务对象是一个江湖混子，平日里做的是贩**女之事。
他看见她早早地便潜入了那人的家，一间破落的茅屋。其实平日里那人并不会住在这，这是那人的养父——一位病重的老人的家。
那人被生父抛弃时，是他的养父把他抱回家抚养。那人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明事，虽然家境苦寒，可养父从未亏待过他。自那人干了那些见不得人的营生，他的养父便被众人唾骂，如今养父卧病在床，那人也从未关怀过一分。
方思明看到那个老人，瘦骨嶙峋，嘴唇也因干涸而苍白干裂，已然是一副苟延残喘的样子了。
沈梦溪推开残破的木门时，木门发出了很大的吱呀声。老人眼睛已睁不开，手仍极力向门处伸出。
方思明看到沈梦溪的身形顿了一顿，便转身向老人走去。她于床边坐下，握住了老人瘦的不成形的手。
“睿儿…”方思明最后听到的，是老人细微如蚊的声音。他武功高强，自然耳力极好。
老人突然开始咳嗽，原本声音已是极小，到后来却是无声。
万籁俱寂，唯有树叶凋零。
方思明想起的是雪鹰带来那张红榜上的名字：伍睿。
睿，智也，明也，圣也。
沈梦溪的身形没有再动过半分。她的脸隐没在黑暗之处，方思明没有看到她的神情。但他想，她应是动了恻隐之心。
妇人之仁。
他的想法于后半夜被改变了。
当时沈梦溪已一动不动很久，按常理而言，关节应都僵硬了。
那时，伍睿是一脚踹开大门，嘴上仍在骂骂咧咧：“臭老头，还不死，浪费老子的……”
他话并没有说完，因为那簪子已然穿喉而过。
方思明见过她动手，见过她如闺中女子般的情态，也见过她温顺低眉的样子。
却从未见过她如此狠戾的时候。
她取簪时手法熟练，神情平静。于喉中飞溅而出的血，没有丝毫沾在她的身上。
只是离去的时候有些匆忙。
待沈梦溪走远，方思明才从暗处走出，一把火点着了茅屋。
有意思，他想。

第七章 交锋 上
这日，天蒙蒙亮，正是晚夏燕雀鸣，乍看初秋衣衫薄。
沈梦溪在睡梦中感觉小腹阵阵抽痛，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心里已是深感不妙。挣扎着起床一看，她只好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换了一件衣服。
最近奔波太多，都没有好好注意，她轻骂了自己一句。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沈梦溪收拾妥当，准备下楼去买些红豆回来煮一煮。从客栈下来时，在钱柜后打着算盘的老板还与她攀谈了几句，她也以笑回之。
时候尚早，街上并未有许多行人。一些贩卖瓜果的商人也才正准备着开业。沈梦溪扶着腰慢慢挪动着，每走一步都感觉像在凌迟。
这女人真是难当，她想，下辈子我还是当个帅哥吧。
沈梦溪神思恍惚，全然没发现小巷子里冲出来的那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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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方思明正坐在茶楼的对街处饮茶。当然，他此行的目的不仅是为了这壶茶。
这个茶楼，早已是万圣阁的传讯之处了。
方思明听着身旁人絮絮叨叨地回禀着最近的江湖消息，眼睛漫不经心地往下一瞟，恰好看见沈梦溪被人讹钱。
他淡定地喝完那一口茶，然后起身，往楼下走去。
那人说到一半突然被方思明的动作惊到，等他走到楼梯口方才回神开口说道：“少……少主可是有事？”
“嗯，”方思明脚步顿了顿，“下次，我想听到一些有意思的事。这些浮于表面之事，可都不能表明你对万圣阁的忠心。”
那人接到方思明的一记眼刀，背后不觉渗出一层冷汗：“……属下知道了。”
黑袍一挥，方思明已大步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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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瞎了眼往我身上撞，还想抵赖？你不赔钱别想走！”
沈梦溪靠在墙壁上，冷眼看着身前贼眉鼠眼的男子。
她现在是身子虚，却不代表她脑袋缺根弦。小腹越来越疼，但如果来人继续纠缠，她不介意牺牲自己让他吃点苦头。
前些日子沈梦溪与苏蓉蓉一同喝了七盏茶，也听了许多故事，从中能观众生百态，江湖险恶也可见一斑。可百闻不如一见，如今亲切体会到，她还是被这些下三滥的招数弄得恶心不堪。
男子的同伴在这时赶了过来。他见沈梦溪不为所动，便想用强抢的，几人堵住出路，逐步靠近。
沈梦溪倚在墙上，强迫自己冷静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心里正盘算着自己现在这状况，应怎么做才能把他们放倒时，一个身影已似风般掠过。转瞬，那几人已跪倒在地。
方思明落到她身旁，冷冷地开口：“不想死，就滚。”
那几人连忙爬起，相互以目示意。为首的男子已许久未受过气了，脸红脖子粗地就大哄：“哪来的臭小子，小心我连你一起打！”
方思明在江湖也是声名远扬之人，何曾受到过这种威胁？他眯了眯眼，声音冷到极致：“那我便成全你。”
刹那间，那人的颈脖已握于方思明手上。
周围的人见之无一不变色，而方思明手上缓缓用力，眼中已氤氲血色。
“不要杀人！”沈梦溪的突然叫声，令方思明愣了一下，才缓缓松开手。
那人摔落在地，已然昏厥。他的同伴赶紧上前拖起他，慌忙逃窜。
方思明并未阻止，只是淡淡地看了沈梦溪一眼：“你会后悔的。”
沈梦溪想答话，身体却忽然无力，就直直栽了下去。方思明手疾眼快扶住了她后，手迅速收回。
“他们罪不至死。”稳了稳神，沈梦溪才开口说道。
方思明回想起往时她的狠戾，忽的笑了：“呵，人还真是善变。”

第八章 交锋 下
沈梦溪显然是一头雾水，沉默了片刻又觉尴尬，便开口说道：“我还要去买药的。”
她其实只是为了化解尴尬而没话找话，但方思明耳中却有了别样的意味。
“这么急着赶我走？”他挑了挑眉，“你的身手还不至于差到被这些人打伤了吧。”
说罢便将手搭上了沈梦溪的手腕。
“唔，除了气血虚了些，尚无大碍。”
沈梦溪脸微微发烫，觉得方思明今日好生奇怪，感觉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但望着他那张脸，她所有的疑问又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她抽出手，轻声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她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来葵水了吧？
方思明好似不放心，仍向她靠近想确认些什么。沈梦溪浑身不自在，推开方思明跑进拐弯处的那家药房。至于那些疼痛，早已被抛却到九霄云外了。
目送着她远去后，方思明眼中的温度倏然褪去，方才的那些暧昧消散无踪。
风吹过，黑袍翻飞。
-
“红豆、薏米内服，加之艾草外熏即可。”
沈梦溪向老板娘道谢，取过药材便踏出了店门。
其实云梦弟子不须他人开药也可自医，奈何药房老板娘确实太过热情。盛情难却，亦是心头一暖。
掀开幕布，她抬眼看到方思明也恰好抬眸，四目相对，恍若搅乱了一池春水。
沈梦溪赶紧移开了视线，暗叹自己没出息，居然沉迷美色。
方思明迎上来，仔细地看了看她手上的纸袋，轻笑了起来：“原来姑娘是来月事了。”
“……你！给！我！闭！嘴！”沈梦溪斜睨了他一眼。
“呵，果然这时候女人的火气大了不少。”
“……”
沈梦溪彻底无语，红着一张脸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刚走到客栈门口，便见里面人头涌动，并且隐隐有鸡飞狗跳的模样。沈梦溪快步向前，正想探个究竟，那只雪鹰已抓着她的包袱飞扑而来。
“就是她，撞了人不赔钱！我们去找她讨个说法，她还出手将人打伤了！”
“我们大哥还在医馆里躺着呢！”
周围一片附和声，众人也把目光投向了沈梦溪。
沈梦溪刚刚手忙脚乱地把雪鹰安抚下来抱在怀里，仍是一脸茫然的模样。仔细辨认了许久说话的人的脸，才发现正是早上碰瓷的那些人。
“你们被教训还不够？”沈梦溪冷下一张脸来。
“你们看看，不打自招了吧！”那人却趁机起哄。
“什么不打自招？！”沈梦溪怒了，“你们讹钱还有理了？”
“我们讹钱？我们哪里讹钱了？大家伙说说，你们见过讹钱的被打的一身伤，被讹钱的却毫发无损的吗？”
围观的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开始议论纷纷。沈梦溪被人指指点点，只觉得愤怒又难堪。
“你……你们！”她手气的发抖，这般下三滥的泼皮招，她是从未见过。现在体会到了，才觉得这样的无赖。
沈梦溪向来脸皮薄，千夫所指着下来，只感觉羞愧难当。
“这位女侠，”店老板一脸难色，“我们这只是小店，这些事情还是请你们出去解决吧……你后几日的房钱我就在这一并退给你了，实在是抱歉。”
店老板也不管沈梦溪愿不愿意，硬塞过一吊钱给她，便轰她出门了。
那些人却还不想善罢甘休，伸手就想抢那一吊钱。回顾四周，人潮拥挤，而沈梦溪却孤立无援。她又回想起相依为命的爷爷去世，忽然就感觉身体又虚了起来，被推的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人群中忽地响起一声尖叫，只见一群黑衣人冲进人群，大肆杀戮。刚刚仍伸手抢夺的那些人就在沈梦溪面前倒下了，但他们身后的黑衣人却转身就走，干净利落，没有多沾别的一条人命。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方思明的声音现在方才从身后响起，“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沈梦溪回过头去看他，他已然是熟知的冷漠模样，说出的话干脆决绝。
看着沈梦溪发鬓微乱、银簪斜飞，眼角还红红的样子，方思明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街上仍在骚乱，一位老人不知从哪窜出撞倒在沈梦溪脚下，又连忙爬起逃走了。沈梦溪捡起他遗漏的一张纸，抬眼却早就望不见人了。她打开看了看，却赫然发现是一张红榜榜单，脸色大变。
方思明远远地站着，却对雪鹰瞬了瞬目。
“我还有事，先走了。”沈梦溪尚未回过神，方思明已消失不见。
发了会愣后，沈梦溪带着雪鹰往红榜上的地址走去。
今日的方思明，似乎有些不对。
-
深夜，天阶微凉。
方思明房中有暗暗烛火，地上有千百字块。字块上的雪鹰，正逐字挑选着。
少顷，排列整齐的字块横铺于桌上。方思明走近，停留了一会，挥袖把字块打乱。
一切进行的刚刚好，他勾起一丝嘲讽的笑。

第九章 中秋
中秋佳节，仪凤阁，章云一行共八人。
此人便是阁下灭门之仇的始作俑者，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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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坊，仪凤阁，金陵两大烟花之地。
若说玲珑坊因花魁方莹的美艳娇媚，加上悠久的招牌而屹立不倒，仪凤阁便是凭其纸醉金迷的糜烂之息吸引了众多高仕名臣，招使许多人为其一掷千金。仪凤阁“销金窟”的名声，也因此而来。
沈梦溪入仪凤阁已半月有余，但方思明除了知晓她一进去便像是如鱼得水般顺畅外，其他一无所知。
他派去的探子们，皆是有去无回。显然，仪凤阁这一出好戏，早已被安排妥当。至于沈梦溪，只是一个戏子。
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他很感兴趣。
此时，方思明正坐在二楼小榭中，不动声色地喝着茶。这个位置，正对着楼下的舞阁，阁中人的一举一动，皆清晰无比。
今夜，便是她的战场。“乐姬”这个名字，已经表明今晚她的身份，一个烟花巷柳的女子。他很期待她的精彩演出。
夜渐深，珠链缓缓拉开，叮咚作响，如鸣佩环。
好戏开场了。
纱幕轻启，一列白衣女子鱼贯而出，内着素色荷叶状开襟褙子，且未系带，下穿同色轻薄开衩长裙，高开至胯，外披蚕丝轻纱，迈腿而走时，若隐若现。如此诱人的妆扮，脸上又皆是巧笑倩兮，温柔醉人的模样，舞阁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刹那灼热起来。
方思明的目光却是直直地透过人群，望向了最后那个大红色的身影。
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盛装之下的她确实足够惊艳，也足够妖媚。
面上是以螺子黛勾画出的蛾眉，又以金缕翠钿于发际处一路贴下至额角，额绘鹅黄，颊抹斜红，唇涂朱丹，眉间再用一朵艳丽盛放的大红牡丹点缀。于这一身摄人心魄的装束中，沈梦溪的肌肤也被映衬得似雪，但妆娘好似尚未满意，又用凤仙花汁将她的指甲也染红了。
很好看，但他不喜欢。
因为她牡丹样式的抹胸，穿的极低，胸前雪白的一片，明晃晃地可以看到深处。她的开襟褙子倒是系了带，牡丹花样的大红，也为她挡住了些许春光乍泄。然而那并不开衩的及地长裙，却是用纱縠做的。
在这般装束下，比起她身边那些笑意盈盈的女子，她的冷若冰霜反倒是炫目至极了。
方思明真没想到，她能为报仇做到如此地步。她平日里的那些脸皮薄，在此刻竟全无一分体现。
与他一样，她到底不是在为自己而活。
章云坐在正中央，方思明都不用看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越是穷凶极恶之人，越喜欢看到那些性格高傲的女人被自己折磨得求饶的模样。
更何况，今日将会是“乐姬”第一次承欢他人。
沈梦溪现在表现出来的模样，像极了那些骨子清冷却流落风尘的女子。
乐声渐起，章云抬起眼，脸上的表情满是享受。

第十章
于乐声之中，沈梦溪先抬眸环顾全场，最后目光停顿在卓云的脸上。四目相对，她脸上蓦地升起一片红云，似是冰雪消融。
慌忙移开目光，沈梦溪莲步轻移，轻纱随着她的脚步飞起，如花般盛放。与此同时，朱唇微启，一阕艳词缓缓现于人前——
“中秋夜飘桂花香，玉盘映落金樽酒。纱縠惹香尘，荡入卓郎魂。卓郎尽欢饮，但愁秋夜短。良宵且尽欢，人生能几何？”
词中不加掩饰的暧昧暗示，加之沈梦溪又频频顾于卓云，卓云眼中已兴趣愈浓。他的弟兄们也感受到了乐姬对他的示好，纷纷调笑祝贺着。
清冷的美人与放荡的宠姬，皆是这个时代中男人追逐与征服的对象。如若有一女子同时含有其二者，必定成为众人所趋之若鹜的。
沈梦溪一阙唱毕，小腿一勾，又换了个更撩人的舞步。她其实并未跳如何困难的舞，却选了一些能轻易裸露部分小腿手臂的。小腿于轻纱飞起时的雪白，吸引了卓云的注意，也为接下来的那段更为香艳轻佻的词曲再泼一把油——
“旖旎罗帐烛朦胧，纱衣轻解带无踪。依偎仙郎怀，乐娘尽放娇。发鬓尽浸湿，唯闻妓喘吟。妾愿尽绵力，讨得情郎欢。”
仪凤阁虽是风花雪月之地，但如此露骨的词与舞仍是少有。沈梦溪嘴角一勾，眼神愈发迷离，笑得也愈发娇媚，与之前判若两人。她不怕轻佻，只怕还不够出挑，对卓云的吸引力还不足。
于万般白中的那一点红，已然给众人留下颇深的印象。今夜以后，再难忘怀。
曲罢舞毕，伴舞的姑娘们一一退去，沈梦溪状若无意地扫了卓云一眼，嘴角含笑、粉面含春地站到了刚上台的老鸨身边。
老鸨年纪有些大了，却仍不失风韵，娇笑着开口道：“各位客官对乐姬可还满意？”
底下自然一片叫好。
“这乐姬呀，我们可是孩提时期就开始调教的，包各位满意。最重要的是，现在可还是个雏儿呢！”老鸨用兰花指捂着嘴笑，“起价三千两银子，各位客官可以开始竞价了。”
价格一出，场面冷淡不少。确实，三千两在外面买个姬妾回来都足以。但是仍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人举价。
沈梦溪并不在乎这些，她只盯着卓云。
“五千两。”卓云终于举手示意老鸨，沈梦溪心中一松，展颜对他盈盈一笑，又引起他兄弟的一片哄闹。
然而就当她以为就此尘埃落定之时，二楼小榭中却传来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呵，如此美人，何止五千两？”
沈梦溪惊得呆在原地，一时全然不顾仪态，呆愣地望着上方。这声音她熟悉得入骨，她不会认错的！
他怎么会在这里？
楼上跑下的小厮对老鸨耳语几句，老鸨立即眉开眼笑了起来：
“楼上的爷，出了八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