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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为什么孔子说:敬鬼神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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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有朋友因为自己的遭遇而对鬼神之说起了困惑,通过交流,笔者发现,鬼神问题在当下社会还具有一定的普遍性,于是写就此文,希望能够让更多人了解,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学者对鬼神的见解与态度,同时也通过此文,尝试对孔子思想的内在特征进行探讨与揭示。
语出《论语·雍也》: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
樊迟,即樊须,名须,字子迟。春秋末鲁国人(一说齐国人)。是孔子七十二贤弟子内的重要人物。
樊迟问老师如何算是有智慧(知),孔子回答:“专心做好为百姓服务所该做的事,敬奉鬼神但是保持适当的距离,这样就是有智慧了”。

孔子所处的的春秋末期,正是鬼神巫术星象占卜流行的时代,祭拜祖先神灵是社会的普遍共识,那么为什么孔子认为敬鬼神还要远之,而且把这种态度当做是智慧的表现呢?下面就让我们一起抽丝剥茧,推进探讨。
对于孔子这句话,一般的困惑在于:既然“敬鬼神”,就是承认有鬼神存在,否则不必用“敬”,但既然承认有鬼神存在,不亲近就罢了,也不用远离吧,毕竟鬼神是亡故的祖先,对后人应该有庇佑作用。
春秋时期的鬼神观和后世的鬼神观不同,后世的鬼神观是佛教传入中国,融合六道轮回思想后形成的。
所谓人死为鬼。《论语·为政》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不属于自己应该祭祀的鬼,而去祭祀,就是谄媚。)这里的鬼指的就是死去的祖先。而一般守护高山、大川有功或者对宗族国家有重大贡献的人,被认为死后会成为神,这样的神往往有自己的管辖范围,人们相信他们可以造福一方百姓。
《论语·述而》:“子不语怪力乱神。”
《论语·先进》: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孔子所表现出的这种对超越界“不语”的态度,会让不明就里的人认为是在逃避问题,但其实,和“敬鬼神而远之”一样,这不但不是逃避,反而是一种通透觉解后的正确表态,或者说是中道呈现。

“敬而远之”的思想不是孔子独创,有历史发展的源流。
《礼记·表记》中记载孔子的话:“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先禄而后威,先赏而后罚,亲而不尊。其民之敝,蠢而愚,乔而野,朴而不文。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先罚而后赏,尊而不亲。其民之敝,荡而不静,胜而无耻。周人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其赏罚用爵列,亲而不尊。其民之敝,利而巧,文而不惭,贼而蔽。”
译文:夏代的治国原则是崇尚君主的政教,侍奉鬼神但敬而远之,亲近人并且待人忠厚,重俸禄而轻威严,重奖赏而轻刑罚,亲切而不尊严。这给人们造成的弊端就是愚蠢无知,骄傲粗野,笨拙不知道文饰。殷人尊崇鬼神,领导人民侍奉鬼神,重鬼神而轻视礼仪,重刑罚而轻视奖赏,尊严而不亲和。这给人民造成的弊端就是放荡不安分,好胜而没有廉耻之心。周人崇尚礼而好布施恩惠,尊奉鬼神但敬而远之,亲近人并且忠厚待人,用爵位等来对人进行赏罚,亲和而不尊严。这给人民造成的弊端就是贪利取巧,重文饰不知羞愧,相互残害而不知道事理。
由以上引文可以看出,夏商周三代都崇尚鬼神,但对待鬼神的态度各有不同,孔子分析其利弊,结合自身对天地人神的觉解,最终确立了“敬鬼神而远之”的结论。

世人对于鬼神的态度一般会有三种:
第一种是认为根本不存在,只是一种宗教化想象,现代唯物论者持这种看法,否定任何精神实体的存在;
第二种是认为有鬼神的存在,活着是人,死了成鬼,鬼是人类世界之外的另一种存在形态。
在这种态度中又需区分出两种不同的看法:
1、将鬼神当做实有,可对象化认知,也就是说可以像看到一棵树、一个杯子那样看到鬼神;
2、鬼神不以实体形态存在世界(六合)之内,而是另一种存在形态,只能感通,不能对象化认识。
第三种是认为鬼神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没有深入考虑过,不知道。
不同的看法,会造成不同的行为表现。
否定鬼神存在的人,不可能对鬼神心存敬意,也不会浪费时间去祭拜那些泥塑的雕像;
相信鬼神为实有存在,并可在现象世界中对象化呈现的人,往往会对鬼神寄托信仰,甚至试图通过某种方式控制他们(某种意义上,求神办事也是一种控制);
而认为鬼神只能感通,不能对象化认知的人,则既不会对其轻慢(“敬”的态度),毕竟认为其存在,也不会亲近(“远之”),以免陷入执着鬼神实有的迷信,当然,更不会去试图控制鬼神。
至于那些认为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往往就是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别人拜,我也拜,只要有好处就行,并无定见。
由此可见,孔子对鬼神所持的态度就是:承认鬼神的存在,但认为对其只能感通,不能对象化认知,不能像看到一棵树、一个杯子那样直接看到鬼神。

现当代哲学研究的成果表明,人通过理性能够认知的只能是生活世界(经验)中的事物,对于经验之外的事物,理性无法认知,如果强行使用理性去下判断,就会产生谬误和悖论。例如一个天生的盲人,从来没有看到过颜色,如果有人告诉他红色是什么,他对红色的理解就只能停留在通感类的猜测,例如:“好像火焰一样温暖的东西?!”
再有,我们通过眼、耳、鼻、舌、身五感所感知到的事物,并非事物的本身,而是这些事物进入我们的认知构造结构后的构成物,人类的认知结构决定了我们看到什么样的世界,进而如何去理解它,也就是说,人和世界是一个共构的关系。例如:人看到天上只有一个月亮,但复眼的生物(蜻蜓等)看到的却是成千上万个月亮,如果蜻蜓也有科学家的话,对于世界,它们将会得出和人类科学家不同的认知结论。
孔子在两千五百年前就有了类似的识见。
他发现,鬼神不同于现象世界的客观实在物,不能实际去触碰、把握,更不能用概念分析(理性)的方式对其进行界定、限制、描述。
历史事实也一再证明,凡是试图通过对象化方式去认知鬼神、投靠鬼神的,最终都将陷入谬误和绝望的泥淖。例如,商朝对鬼神无以复加的敬仰,也不能使这个朝代永久续存,“不问苍生问鬼神”是行不通的。
即便现实生活中,喜欢言说鬼神的,往往也都是道听途说,即便言之凿凿说自己真正见到过的,如果不是背后有利益驱使,稍加追问,就会发现,他很难自圆其说。
《世说新语》中有一则记载,阮修论鬼的有无时说:“今见鬼者,云着生时衣服,若人死有鬼,衣服复有鬼邪?”(现在有自认为见到鬼的人,说鬼穿着生时的衣服,如果人死有鬼,难道衣服也有鬼么?)。

或许有人会说,衣服是鬼幻化出来的,但这带来了更多新问题,鬼为什么要幻化出衣服呢?鬼也有羞耻心么?鬼也需要御寒么?鬼怕人看不到么?……
其实更合理的解释可以是,人心里先有了这样的鬼,然后就见到了这样的鬼。
对鬼神言之凿凿的人,一般或者家庭或者朋友圈子,会有信仰鬼神的环境。
例如:一个从小听鬼故事长大的孩子,晚上一个人在路边看到一位长发披肩的女性站立,自然会首先联想到“鬼”,而那些意识中没有此观念的人,则不会产生这样的联想,结果就是,越怕鬼的,似乎越经常撞鬼,不怕鬼或者根本没有此意识的人,则不会有鬼的经验。这也就解释了我们常听到的那句话:“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再者,如果鬼神可以对象化认知,那么我们就能够像对待现象世界中的任何客观物体一样,对其进行研究、控制,但无数事实证明,这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是否就可以推断鬼神之说根本是无稽之谈呢?
答案也是否定的。人类的理性(概念判断推理),有其局限性,只能认知通过五感进入经验的事物,而对于非对象化的事物,例如存在、本体、灵魂、上帝等等,就无能为力了,但理性不能论断的,并不能武断地认为其不存在。
人这种存在者,有比理性更加根本的认识世界的方式。
人天然的处于世界之中,是世界的一部分,与所处的这个世界,有一种本源的感通领会,这种根底上的领会,是后发的理性能够认识世界的基础。没有这种本源的认知,我们常说的“透过现象看本质”这句话就无法成立,之所以能够通过现象去看本质,正是因为我们已经先天的对所谓的本质有了把握。

这种本源的领会,在人类世界中往往以神的召唤、天人感应、第六感、良知指引等等形式体现。无论东西方,宗教都会有类似神秘经验,有过这种体验的人,往往对于自己的信仰会充满信心,宁死不悔。除了宗教,思想史上,能够登上巅峰,被时间铭记的人,往往也都有类似的体验,如孔孟对天的体悟,老庄对道的体悟,王阳明对“心体良知”的体悟等,都为中华文明造就了灿烂的文化遗存。
正是这种根本的领会,能够触及理性所不能达到的领域,使阴和阳、生和死在一种微妙的互动中贯通,孔子认为,鬼神并不虚妄,但也不是世人所认知的那种可对象化、可把捉甚至可控制的“鬼神”,而是只有在一定的境域中,通过至诚的方式,回复到对世界的原初领会状态,才能与之进行感通的东西,换句话说,孔子所谓的鬼神,不同于世人所说的那种穿衣服的“鬼神”,其显现是人神共构的结果。
只有在一定的境域中,去除私心妄念,进入诚敬状态(至诚可以通神)的人,才能实现与天地鬼神的贯通。这就是为什么,孔子祭祀鬼神的态度是:“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祭祀祖先就像祖先真在面前,祭神就像神真在面前)”,还强调 “吾不与祭,如不祭(如果我不亲自参加祭祀,就好像没祭祀一样)。”
综上所述,孔子对鬼神等超越界的深邃见解不同于常人,其“敬鬼神而远之”的结论,也不是不可知论,更不是没有深刻认识的逃避,反而是天人贯通之后的智慧体现。通过“敬而远”,也可以为我们开启一道进入孔子思想深处的门径,去领会圣人不被现成物局限,境域化、构成化的思想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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