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趋于迤逦迂回的廊庑，无暇可分付予夹道葳蕤，只揣紧怀中的宝雕弓，凝瞩长春宫所在。讲武堂占对罢，不逮更衣便北徂，冲和澎湃震荡襟幌，心绪久久不能平和。于长春门前掣踵长伫，一腔热忱不意散化，竟生出怯意】

我起早，春鸟吟枝头，声声入耳，伴着我深思渐明。衣袂微扬，伴我在檐廊穿回，待天大明时，已是一番定省归来。摘除玉簪，松了发顶的层层围绕，挽了轻发，正欲低首洗面，外头来报陈留候在外候着未进。
略一顿，仍并掌舀一盆水扑面，取洁布拭干残留的水，方缓道。
：柳红，去把九皇子领进来。

【惴惴蹑着女使，及入殿中，日光且稚柔衬得一室清旷，袅风入隙穿甍挈簋炉中的甜香徐徐将心肺浸润，曛然如醉。女使言母妃正照镜，教我稍待。于窗下谨候，释宝雕弓于漆案，不逮骋目将殿中玩什看遍，女使已奉来春茶糕饼，观她来去行色，踌躇又三，心幌犹激荡不能安，便延颈探问】
姑姑，母妃……还须多久？

柳红并非是我初时便一道儿的宫侍，自宫中许些年，我也算不清我同她是否心思在一道上。可我清明，她待绍评是一片赤忱之心，等我那一言出，已然应下出门去。
心下难言我打什么主意，只是想着外头也是一番好劝相慰，不由垂首低笑一声，且散了那莫名的愁思，起身往榻几去，支着臂膊在案几之上，我要等我的绍评。我这些年，头回惦着有甚是与我有了仔细的牵连。

麻麻要我小一点
【目送女使往内室去询，一面又捺不住脾性，蹭着垫縟踢蹬两腿滑下坐床，足踏青砖地踩出橐橐跫音，以不伤情分地催促照镜之人，帐帷里窸窣有动，隐隐可闻母妃尚且慵懒的辞令，跂踵抻臂抓住置于漆案上的宝雕弓，一点点掇往怀中，却不知怎的竟有些吃力，意欲悄然入内叫母妃惊喜，然宝弓难荷，一脚蹬开弓臂，以金鸡独立之态，笨拙地引弦曲颈钻入弓弦之间，自觉行止滑稽可笑。哧咈整衣冠，又搓手顿脚卸尽焦躁，至仪态如常，方正色四顾，应是无人看见。】
【负宝雕弓，勾指略松动勒在膺脯前的弓弦，快步趋暖阁中，举目唯吞吐篆烟的铜炉，一时怔愣，下意识右顾独一方插屏，转眄向左，见母妃支颐不语，春山浅蹙，以为不耐，忙揖手请安，岂料踧踖间一错齿啮着舌尖】
母……母妃安好

我洁面，却未洗净面上妆容，那一道弯眉仍悬于眉骨峰上，随着我动作一并挑高。我透着那微薄略显的纱窗面儿，捕捉那跑来又去的小身影，颠着宝雕弓拥在怀中、搭在肩胛，衬得他小小身躯，付了那般的重量。
我突得有些不快，是于自己的无能为力，于自己消极的无动于衷。
炉烟氲在眼前，慢慢显出那拂开珠帘，显露的小身影，笨拙又直白，我心下一动。却随即见他似是磕绊，突皱眉头，唤我的时候泄露倒吸凉气的声响，挥手让他至跟前。
：张嘴，让我瞧瞧。

噢【不欲为她察觉这不经意的咋舌，于是窃又愚稚地藏拙，却仍逃不过她的眼。乖觉应召，促步又带怯地踱到她跟前，方才澎濞的自得已溃了泰半。】
？！
【犹以为是我拖沓令她久候的不满作祟，及话音过耳，倏尔扬颔，瞠目对视，窘态毕现，却不觉赧怍，忽恍里如有涓涓春水浸溉膺脯，隳败蔽日的云翳，无来由的衷素忽沸涌，蒙昧里张口，且耽于这份纯粹无从致诘其源的懵懂】
啊——

我委实，叫他这般小心的模样，让我一时不可自察的不悦，未及自省，却又有些隐晦，渐生难耐的快慰。
原他于我，这般不同。我为好些人活着，难寻自我。可他，我腹中胎肉，却因我喜怒、我神情变幻而心绪起伏。我无比清晰明了的意识到，他惧我，是因他受缚于我。木蓦然软了声，温柔缱绻，似摹本中的慈母。
：丰郎如何这般不小心。
命婢女去取凉物，叫他仔细含着。我恍然第一回这般叫他，我此刻愿给足他关怀。轻抚他发顶，轻声道
：还痛么。

【但肖一无甚肝胆的傀儡，撙掣于她语中牵带的情绪。她浑然不察也好、着意为之也罢，我仍是战战惶惶，不余半分演武堂中的踌躇意气。忽觉负于背上的宝雕弓如承万钧，发机欲出的全部戾气排山倒海倾轧我脊骨，且抑着吐纳，按下作祟的反骨，于她温和的辞令间，小心划开一隅权作立锥之地以卸下惊惕。】
【我当因她此刻流转于眉目间的关切而忭幸，她掌心里流淌的温情共我舌苔间滋蔓的甘饴，将肺腑润化。】
不……不痛了。母妃，父皇今日夸我了
【目灼灼定于她，仍无计从桎梏中走脱，只堪堪叫语气平和，不显拘忌太甚。】

我沉浸于他几番轮换的眸色，取得半分我所需的，方放他去游走他擅长的情绪领域。我眼下便是体贴而细致的，我且静候其闻，好耐心了。我不曾败阵于他的目光灼灼。
：我们丰郎这般厉害，如何受不得一夸？
我却话一转，横竖无外人听得，我且呵他一棒。我心里仍有所惦记，我诱他主动话我。
：是夸我们丰郎聪明伶俐，还是文武皆得、智勇双全？

【因她的夸赞而自矜，意且松散。恃几分交融的血脉，也不耐再卑躬于质非文是的礼教，殊不知总归是虚妄里，万象可臆断，却不堪揆格，身于彀中，而心于物外，何能超脱？终不过陷囹圄。如春游丝秋日麦芒一壁招摇诱人狎昵，又总出人不意将筋骨桎梏，或临幽谷蹈汤镬，挠心抓肝不得自专。】
【我欲放肆或更磊落些，却总囿于她跟前方寸的乾坤，不敢僭越引她不快，也不敢迂腐叫她生厌。】
母妃，是在笑话我？
【是以且敬笃地唤她，音也低缓类一咨嗟，而后于将息未息里又声扬兴冲。】

一声叹息留在光阴里，同他略有的踌躇交杂，一并散了去。柳红取了披风于我，搬了小杌来。微顿抬手，轻轻掠过他微垂的几缕碎发，别到耳后。
：如何舍得笑话我们丰郎。
莞尔，目光掺揉着春风，交迭着琐碎的片段。
：母妃前儿遇着拙郎，你们前儿可是去猎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