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爪

暑气袭人，只爬了半山腰，敖寸心已是香汗淋漓，娇喘吁吁，寻了路旁石凳坐了，掏了手绢擦汗，杨戬接过洋伞给她遮阳，有些好笑道：“天还这样热，你怎么想到这个好去处的？”
寸心正将衣袖推至手肘，闻言抬了头：“山上有座观音庙，我是来还愿的，过几日就要开学了”
“还愿？”杨戬眉毛挑了挑，敖寸心近日实现了什么梦想，自己竟是一无所知
“我四妹妹闻心，你听说过吧？小半年前夫家那边祖母病重要冲喜，四叔碍着两家关系逼着她退学成亲。那日给她求了菩萨保佑，这次她回来，说是祖母病愈，四妹夫又最是清俊温和，可不是要来还愿”
“退学冲喜？”敖家一贯是娇宠女儿闻名，却原来
“可不？她夫家是青州的巨富，与我们家生意上也有往来，四叔自然不会驳亲家的面子。幸好幸好！”寸心突然有些不安，伸手环上杨戬腰，“清源哥哥，我爹要是也把我卖了，你就带我跑好不好？”
杨戬轻抚了她后背，“瞎想些什么呢”

更啦

杨戬:要卖也是卖给我

按爪

仄仄坐直了身子，抬手遮眼望了望天，敖寸心认命地起了身，再歇下去，怕赶不及下山，刘妈怎么说来着，还愿要心诚，不可乘辇坐轿的。
暑热混合着香火气，烟熏雾绕，实在算不得舒适，饶是如此，庙里还是人来人往，热闹的紧，大抵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常八九。进得庙门，敖寸心便拈起香，端端正正跪了蒲团，很是虔诚拜起来，又寻庙祝添了香油钱，方心安理得出门
杨戬此刻正立于门外，背了双手，似是凝神远望，午后的烈日正拢在头顶，只有个短短的影子。他一向不信神佛，因此只在庙前等着

你当然不信佛，你是阐教三代首席啊

难得一阵风吹过，庙前大榕树上的许愿的红丝带上下翻飞。杨戬想起来，父兄病重时母亲也曾在佛前跪了许久——无用，是以他不信神佛，可这几年的悲喜却又让他生出些宿命的无力感。他曾那样恨张伯仁，现下在他手下谋生；他那样疼惜的妹妹，都上了大学，平白遇了刘彦昌；他曾钦慕的女子，几年不见，眉眼精致如昔却是云遮雾罩看不清楚；还有猝不及防闯入他生命的那抹粉色，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这一切与他所设想的都不一样，他就这样被命运之手夹裹着前行，避无可避
热风带来一丝熟悉的气息，是寸心惯用的香水味，清清淡淡，似果香，他慢慢地转身，望着她笑了
“你身后可是长了眼睛，就知道我来了”寸心一脸惊奇，带着些许她特有的娇憨
大概是太阳过于刺眼，杨戬晃了神，伸手接了阳伞：“回吧”

按爪

接受命运安排吧，她会对你好的

烈日当空，下山路也不舒坦，幸而在半山腰的开阔地，有一老者正叫卖绿豆汤。寸心似见了救星，也顾不得遮阳急急奔过去，转眼端了两只小碗回转，寻了干净山石坐下，递了一碗给杨戬。绿豆汤里添了冬瓜糖和薄荷水，解暑颇为有效，寸心掏出手绢给杨戬擦了擦脸：“哎，拖累你的脸晒得这样红，明儿要黑了，伞别只遮我啊！”
杨戬想笑，他一个大男人，黑一点是什么要紧的事？换了寸心，又要多搽好些粉了。怪不得吕洞宾要暮苍梧，这日头，怕是神仙也要脱层皮
“过几日开学，我送你们去吧！”
“好啊！”寸心有些狐疑，却又舍不得杨戬同去的巨大诱惑，忙不迭地点了头

按爪

（二十九）
八月初三，宿舍楼下的桂树已飘香，曼之留在房中收拾行李，寸心与杨戬一前一后，静静走在林荫道上。寸心快走了几步，转身面对了杨戬：“你怎么不说话？”似乎不需要他回答，接着道“彼此一面走一面说话最好，走着走着，也不知道受累，所以这路越走越远了” 她笑靥如花： “我才在小说里看到的句子”
“什么小说？我也去看看”杨戬答道
“左不过才子佳人，你不爱看的”她扶了树枝低头一绕，倒是甩了他一截子路。
杨戬认命地追上去："德昌最近也忙，我明儿就回去了，今日多走走吧！”
二人穿过树荫，来到湖边，两年前得知杨婵恋爱时，她与曼之就在此处发了半天呆，物是人非。寸心俯身拾了小石子，“你会打水漂吗？”
“你们女孩儿，也玩这个吗？”寸心是千金大小姐，竟也会他们穷小子们的把戏？
“我不会，但是三哥打得极好，比其他几位哥哥都远”说话间手中石子抛出，咕咚一声落了水，只溅了个小水花
“你的石子选得就不对，不能太厚，”杨戬弯腰拣了一颗，“这样薄些的好，你看，掷的时候注意角度，别往下使力气”石子儿飞出，在水面滑了道漂亮的线，“你们力道小，也滑不远”
寸心点点头，“我陪你去旅馆吧”
去旅馆的路上，正遇见形色匆匆的易太太，见了二人，只仓促点头，擦肩而过
“刘将军下野，易先生致仕，易太太也辞了教职，要回冀州了”寸心道：“你这样关心时局的人，不知道？
”见杨戬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便也没有往下说了
杨戬隐隐约约觉着寸心心中有事，看来她还是介意的，他这回送她返校，也许在她看来，是想见易太太了。他生来不太会说话，也不懂如何解释，既然易太太已走，日久自见人心吧，主意打定，也就不再开口
一路无话
翌日，杨戬陪了寸心、曼之午饭，启程返蒙州，见他的寸心眼里拢了些雾气，心里也不是滋味，斟酌许久开了口：“安心念书，我再来看你”
很久以后，杨戬忆起当日事，杨婵缓缓道：“小说上接下来还有一句呢，我们真能同走一辈子，那倒是有趣”

按爪

（三十）
杨戬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救人命的机会，不过随伙计一同去码头取货，正遇着监工正鞭打一壮年汉子，口里说着：“别在这给我装死，做不了***，爷爷我不养闲人”
“这是怎么回事？”
“杨经理好”监工点头哈腰陪着笑：“这老小子装病偷懒，我正教育着”
杨戬见那人面如菜色，实在不是装出来的，“你让他歇口气，真弄出人命来，也是给你们敖大爷找麻烦”监工想想德昌的面子总要给的，便点点头朝另一艘货船去了
汉子费了老大气力爬起来，倚了石墩子，气喘吁吁：“多谢这位少爷，我一会儿准卖力”
“我说梅老大，你家老四还病着呢？你这么个干法吃不消的”一伙计道
原来汉子拜把兄弟六个，梅村人氏，前些年家乡闹了洪灾逃将出来，空有些力气，都在这码头扛货为生。老大和老四跟了同一个工头，这些时日老四病了，监工就要辞人，为保住老四饭碗，老大这些日子都干双倍的活，烈日炎炎，铁打的人怕也扛不住
杨戬听一旁工友七嘴八舌把事说了，伸手摸了摸口袋，只有几张毛票，倒是有块银元，于是掏出来放在汉子手里：“回去给你弟弟抓些药，别拖成大病”
汉子接了钱，叩头如捣蒜
杨戬转身离开，他看不得人磕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