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杨戬的心情不甚好，偶然间听伙计们说娃娃是七坐八爬，小沉香八个月了似乎还不会坐，每天只会躺着撒欢儿，寻思着是不是该找个大夫看看，奶水少就该请乳娘偏生那母女二人都说用不着
二则是那个嘱咐他要天天想日日念的霸道丫头终于时隔两月给他挂了通电话，居然只说了两句就结束了，她真的是好想他啊！！他转了转手中的钢笔，寸心买的，说见天用着就记着她，所以他请过的饭是吃完就可以忘了，杨戬忿忿不平
晚饭，母子三人围坐着，小沉香半倚了小靠垫坐在竹凳上，杨婵正一勺一勺喂着煮得软烂的肉粥
“他怎么还不会爬？要不要去医馆看看？”杨戬终是忍不住说出了口
“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步子，不要急”张瑶道：“当初大朗七个月会爬，十个月就扶着墙满院子走了，婵儿是一周岁会走路的”
“那我呢？”杨戬好奇
“清源你啊，一直不会爬，到一岁零三个月就直接走了，所以，沉香大概是随你”
……饶是杨婵，都忍不住乐了，小沉香看见大人们都笑得开心，更是兴奋不已，手舞足蹈起来，差点把粥都给撞翻
“二哥”下了很大决心，杨婵开了口：“劳烦二哥常带些报纸回来，眼看沉香要周岁了，我也想找份工作，总不能一直在家吃吃喝喝，也浪费我这么多年学的东西”

（二十四）
蒙州城东八十里发现金矿，由外国专家亲自确认，消息一出，便炸开了锅，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接到通知，金矿由军方接收，不日便会派人前来负责相关事宜
商会召开紧急会议，对策尚未商量出来，市政公文已到，军方代表易参谋长将于本月初八在蒙州饭店宴请蒙州各界知名人士，请诸位务必赏光云云
“蒙州有金矿，我老方家在这住了多少代了？怎么不知道！”鸿远商行的方老板率先开口
“这怕是个鸿门宴吧！”崔老板道
“鸿门宴也得去啊，这群丘八可不会跟我们讲道理”有人附和
“所以，还是枪杆子硬”有人总结
张伯仁看了席上七嘴八舌的众人，朝赵铭山招了招手：“先去打听打听，这个易参谋长怎么个来头”

两日后
“老爷，说起来，这个易参谋长与蒙州倒颇有渊源”
“哦！说道说道”张伯仁立于书桌旁望着窗外，闻言转身坐下，掐灭了手上的烟头
“此人姓易名宗和，冀州人士，德国陆军学院的高材生，他的夫人常氏是蒙州前市长常怀远的孙女，在春明大学任教”赵铭山接着道：“至于金矿，尚无眉目”
“就这么多？”
“能打听到的就这么多，想来大家也都知道了”
“其他人有什么动静？”
“老崔他们张罗着要好好招待他，听闻还请了名媛甄小姐”
见张伯仁疑惑，便补充道：“这位甄小姐据说也是名门之后，如今经营着几家酒楼茶馆”
“风月场上的人物罢了”张伯仁摆摆手：“老崔他们是要走偏门了”
“那易参谋长年纪才二十五六，正是血气方刚嘛！”赵铭山笑了
张伯仁暗道这老崔怕是打错主意了，易夫人既是蒙州人，这次就没有不来的道理，就算猫儿要偷腥，也得看地不是

说是易参谋长宴请，到底蒙州诸人还是自己张罗起来，初八那日，易宗和果然偕夫人出席。他一身戎装刚劲挺拔，夫人一袭白底折枝暗纹旗袍外罩淡紫色披肩，温婉端庄。蒙州名流齐聚，倒也不乏常氏旧人。宴会厅一角，甄小姐着鹅黄色晚礼服，正演奏着小夜曲
席间易宗和俨然一副蒙州女婿的乖觉模样，与众人打成一片
酒酣耳热之际，易宗和大步跨上台：“开矿一事，利国利民，更利蒙州，诸公当群策群力，共襄此举”
一时间嘈杂的舞池寂静无声，只甄小姐不为所动，又换了首圆舞曲
众人心里暗道什么金矿，蒙州就是这座金矿，任君采撷
常氏面色如常，伸手挽了丈夫：“这曲子我喜欢，陪我跳一曲吧”易宗和点点头，朝台下一躬身，步入舞池

舞池中央一对璧人，若不是金矿一事，端的是赏心悦目。陆陆续续又有人下了舞池，甄小姐还特别换了曲《卡门》
杨戬握了杯红酒静静坐着一旁，密斯常、frau易、参谋长夫人，三个人影在脑海里转着，却始终无法重合在一起
宴会终了，易宗和吩咐司机将常氏送回下榻的宾馆，道是后续事项不劳烦夫人，常氏再三叮嘱丈夫莫要贪杯放才离去
“师傅，往东开，宴会厅里待着头晕，去水边吹吹风”
到了旻水边，打发了司机，漫无目的地走着，她才觉得自己还是密斯常，还是家人的掌上明珠，还是同学眼中最美的姑娘
刚才她看见杨戬了，他的眼神只在她身旁掠过，完全不似多年前那目光灼灼的少年。而搂着她的丈夫呢？那暧昧的眼神、配合换着的钢琴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与易宗和自小相识，是两家人眼中公认的一对，他们顺理成章的结婚，他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如果忽略掉他身旁的莺莺燕燕，二人真是天造地设的般配
她早就知道这些不是么？所以她无视了包括杨戬在内的其他追求者们，稳稳地抓住了易夫人的位子
求仁得仁
常氏掏出粉扑略补了补妆，重新回到车上，又是一副端庄持重的模样

几日内众人完成了金矿的“乐捐”，鉴于大家积极响应及易参谋长的美言，军方对蒙州此番表现十分满意，慷慨表示将与蒙州商会共享金矿利润。甄小姐得了几条小黄鱼，成为易参谋长的密友，收益颇丰
“这易太太好歹也是常家女儿，这事就不地道了”张伯仁作为会长，出的必然是头一份，赵铭山忍不住挑嘴
“既嫁了人，必以夫家为尊，这倒无甚可挑剔的，这件事情也不是她能阻拦斡旋的，易宗和也不过是马前卒罢了”张伯仁道：“只是这对小夫妻有趣，看起来真伉俪情深”
“哪有猫儿不偷腥的”赵铭山笑道
“有，清源呐！易夫人那晚艳光四射，甄小姐亦是风情万种，这小子愣是没看几眼”

（二十五）
杨婵找到一份贸易公司文员的工作，这几天正在给沉香断奶，小院子充斥着婴儿的啼哭声
“孩子才不到十个月，要不再缓缓，工作的事情，让你哥帮忙留心，比如德昌有什么需要的”张瑶首先有些不忍心
“我这两年托赖家里太多，实在不能再…”杨婵扬起脸没让泪水流出：“这份工作离家近，不会太忙，中午可以回家，再合适不过了，只是要多辛苦您看孩子”
“说什么孩子话，沉香也是我的外孙，我能丢开他不管嘛”
“商行有国外进口的奶粉，明儿我买几罐回来”杨戬出言：“其实，你有没有想过重新考学？家里有我”
杨婵摇摇头，“二哥的心意婵儿领了，浑浑噩噩两年，总该靠自己才能走出去”
杨戬见她坚定，便不再多言

“杨经理，波宁代乳粉，美利坚的货，天和乳粉，荷兰牛乳制的，咱们商行只代销这两个牌子，您看？”
杨戬看着眼前两只小铁盒，一时也不得其法，“哪个销路好些？”
“波宁要好些”
“给我包几罐”
“得嘞”
杨戬平日少来洋货货仓，等伙计拿货的空当信步走起来，不意走到了女士衣饰货仓，多南洋货，其中一小间，是欧罗巴、美利坚的名牌货。
寸心的衣服、包包多的很，常常让杨戬眼花缭乱。看见些女士丝巾，想起寸心给自己织的围巾，杨戬拣了一条递给伙计一并结算
“杨经理眼光真好，这是法国牌子香奈儿的新款，太太小姐们都喜欢。送给女朋友是最适合不过了”

饶是杨戬的收入如今涨了不少，一条丝巾还是花去了他数月工资，伙计很是体贴地给他精心包装了一番，杨戬将盒子收在怀里，提了代乳粉便往家里赶
一路上他不知悲喜，寸心应该会喜欢吧，他见过她的一只手袋就印着相同的标志，若是跟了他，以后还能有吗？他一直明白齐大非偶，却从未意识到他们的沟壑会这样大
敖闰那日的话又在耳畔响起，他摸了摸自己的袖扣，怪道寸心说自己戴的不是她买的那对
好在小沉香很喜欢代乳粉，让他心中郁结轻了不少

林荫道上，高大茂密的梧桐树将日光挡得严严实实，隔开了刚升起的一丝暑气。自从听闻“金矿”事件，每次德文课见到易太太，敖寸心总觉得别扭，大概想象中的她过于完美，突然意识到那世俗的一面，总归显得不真实
那么在杨戬心里待了那么久的“密斯常”又是什么样子呢？
“寸心”曼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想什么那么入迷？刚才有自行车差点撞到你！”
“马上是清源哥哥生日了，我该怎么给他庆祝呢？”
“我的生日可是在他前头，你打算怎么给我庆祝？”曼之挑眉道
“你的自然有张伯伯操持”
“重色轻友”曼之不满，“那上回他怎么给你过的？”
敖寸心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她的生日在正月里，那会儿二人尚未开始交往，因此，不由得泄了气
“好了，好了，我的敖大小姐，到那一天啊，你定定心心回家好好陪他就成。”

（二十六）
暑假归来的寸心、曼之见到了穿着开裆裤正在满院子爬的小沉香，小家伙倒也还认识二人，摇摇晃晃爬到跟前揪着曼之的裙摆要抱抱
“沉香，你把曼之姨姨的裙子都弄脏了”张瑶拎起了小家伙作势要揍的样子，小家伙却毫无自觉地朝二人绽放了大大的笑脸，露出几颗小米牙，看得两个姑娘心都要化了，忙不迭地掏出来一堆礼物，小衣服、小鞋、小玩具，满满当当堆了一桌子
沉香看上了一只玩具狗，寸心给上了发条，小狗儿就摇头摆尾地走起来，乐得小家伙手舞足蹈，直在后头追
“姑姑，杨婵呢？怎么不见”曼之道
“这几日公司忙，要加班，晚些才回，好在沉香已经适应我带着了。你们既然来了，吃了晚饭再走，清源应该快要到家了”张瑶答道，边细细看了看寸心，自家儿子总算开窍了，老怀安慰

杨戬进院门的时候，小沉香正在院子里爬着追玩具狗，身后是踩着小碎步假装在追沉香的寸心，一大一小笑得正欢，一旁站着的曼之在像模像样地给小沉香冲代乳粉，学着张瑶的样子往手上倒了些，温度刚刚好，便向沉香招手：“小沉香，吃奶奶了”
“你们放假了？”杨戬脸上泛起些自己也未察觉的兴奋
正与娃娃玩闹的寸心闻声顿住，抬头看到杨戬，小碎步改作大步走，几步就扎进了杨戬怀里：“是啊，终于放假了”
少女身子软软地，又有些香汗淋漓，一时间让杨戬有些心神荡漾，突然发现母亲和表妹正笑着望向这边，小沉香爬将起来，咿咿呀呀抗议舅舅霸占了自己的玩伴，杨戬脸腾地红了，一时间伸出的手不知该搂搂她还是该把她从怀里掏出来
倒是寸心，突然反应过来这儿是杨戬家而不是什么约会的场所突地从人怀里弹了出来，揪着裙摆不敢抬头
小沉香歪头看了会，确认舅舅已经放开了玩伴，爬了过来，含含糊糊道：“姨，跑”

杨戬弯腰抱起沉香，坐下将沉香置于膝上，接过曼之手里的碗开始喂奶，一时间小院里只有沉香满意的哼哼唧唧
曼之晓得这是表哥尴尬了忙推了姑姑进厨房：“姑姑的红烧鱼最好吃了，今儿我要偷师，回去也做给妈咪尝尝”
张瑶会心一笑，姑侄二人转身进屋，剩了杨戬寸心和小娃娃在院中
“他每次都能喝完这样一碗吗？”寸心用手别了别耳后的刘海，凑过来好奇道
“可以的，一盒子乳粉只够他吃一个礼拜，此外也要吃些菜粥肉糜”
见沉香嘴角挂了乳汁，寸心掏出手绢给擦了擦，“他真可爱，我家哥哥们的娃娃我见得也不多。清源哥哥，你喂的真好，我还没见过大男人喂奶的”
杨戬手上一顿，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说的话怎么老是让他脸红

沉香呼哧呼哧把奶喝完，杨戬将他竖抱靠在肩上拍了拍嗝，手法纯熟让寸心看傻了眼，她略伸手比划了一番确定无法做到后放弃了接过孩子的想法
“过几日是你的生日”寸心脸红了红：“我给你过”
杨戬将沉香放下，扶了她肩头，“好，听你的”
“寸心，清源，吃饭了”张瑶出了厨房，手里端着汤水
杨戬一手顺势揽了寸心，一手操起了沉香：“这就来”

杨戬提前将手头的事情都做完，腾出了六月二十四，大清早，就见到了风风火火赶来的敖寸心，她穿了白色真丝短袖衬衣、粉色百褶裙，最显眼的是略黑的眼圈，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你这是？”杨戬颇有些担心道
“我去二郎庙烧到了头炉香，真君大人会保佑我们平安顺遂的”敖寸心双手合十，摇头晃脑
就因为我叫杨戬？他暗道这丫头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那敖小姐今日有何安排？”
“上午我们一起照顾沉香，让伯母好好休息，中午跟伯母杨婵一起吃午饭，生日也是要和家里人一起过的”寸心小算盘打得响：“下午、晚上，清源哥哥你就归我啦！”
口号和实际往往会有些差距，小沉香拉了，把寸心惊了个不知所措，还是张瑶出马才搞定
中午杨婵回来，还带了一份生日礼物，一只小小的名片夹子，杨戬如今在生意场上倒也用得上，“二哥，这是我第一次用薪水给你买礼物，普通了些，可别嫌弃”杨戬忙不迭接过，“哪里哪里，我很喜欢”
吃过午饭，二人一起送了杨婵上班，便悠悠闲闲地逛起来，不知不觉又走到水边，时不时一阵风吹过，倒有几分凉意
“清源哥哥，送给你”敖寸心掏出了自己的礼物，一条领带，“呀，你今儿没穿西装，倒不好试一试，我特意学了好几种领带的打法，以后一样一样给你试”
“好，以后一样一样试”杨戬笑了，“我也有份回礼”说话从怀里掏出来，“看看喜欢吗？”
寸心拆开盒子眼神一亮，复又黯了些：“花了你很多钱吧！下次不要这样了”自从听了那日杨戬与曼之的对话，寸心很是收敛了不少，给杨戬准备的礼物也再没有太过贵重，自然也不希望给杨戬造成经济负担
“我选的时候不知道价钱”杨戬倒是实话实说
寸心噗嗤一声笑出来，将头发拢了拢用丝巾系起，转过身对了杨戬，“好不好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