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
这世界荒凉又荒唐。
“我有两个灵魂,一个叫嚣着要与世界对抗,一个祈求着苟且。”
[一]
艾伦•耶格尔在火车邦硬且散发着陈年烟丑味的座位上终于放松下紧绷了三天的神经。他闭上眼睛,透过眼皮看见红艳的光,然后使劲地揉搓着太阳穴。
他终于摆脱了姑姑喋喋不休的嘴。那个连法院判决书都看不懂一半的女人带着诡计得逞的得瑟对他颐指气使,最后把他赶去了希甘希纳。
艾伦对自己从首都被赶去十八线小城市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甚至在那些所谓的亲戚抢占父母遗产的时候也没有一点的反抗。那本该是令人愤怒的——老死不相往来的亲戚们的落井下石。艾伦只觉得自己是麻木了。逃课去网吧,接到电话时还以为又要挨训,结果居然是医院的通知。
连病危通知都不是,车祸十分惨烈,他的父母当场死亡。唯一的幸运大概是死亡来的猛烈迅速,他温和的父亲和温柔的母亲没有感到太久的痛苦。多可笑啊,夫妻本来难得要去度假,暂时逃离大城市压抑的生活。这下可好,永远逃离了。最可恨的是他们留下了叛逆的十五岁儿子,独自面对冷冰冰的荒凉的人间。
艾伦突然被人在肩上拍了一下,他睁开眼睛,看见一个满口黄牙的男人。男人身上的烟丑味比车厢里的还重,混合着酒味,更加令人作呕。
艾伦奇怪地看着他。
“你坐了我的位子。”那男人拿手指指着艾伦的鼻子。艾伦愣了一下,拿出车票看了一眼,接着递到那人面前,道,我没有坐错。那男人突然生出手,动作没有多敏捷但是足够出乎意料。他伸手把那张车票从艾伦手里抽出来,然后在他反应过来以前把车票塞进了口袋里。
“这明明是我的位子吧?”那男人打了个酒嗝,“再说你一个年轻人让让我怎么了,你又不是……”
他还有更多惯用的道德绑架的话语没有讲出来。现在的人大多胆小怕事,他看这个年轻人一副学生模样,应该是最好欺负的了,更何况他还有百试百灵的“道德欺压”。他看见艾伦站起来的时候内心甚至洋溢起一阵自豪和喜悦,为自己又夺取了一点好处。他没想到艾伦的拳头就这样朝他的脸揍了过来。
那小鬼冲过来一脚踩在他的脸上,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声,就又挨了一脚。
“还给我。”艾伦的手直接伸进他的口袋把票拽了出来。
在男人被殴打的过程里,乘客们依旧没有发出一点埋怨的声音,也没有人来拉架,甚至有几个人饶有兴致地拿起手机拍了起来。艾伦拿回票以后没有再对那男人动手,只是默默地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了下来。他盯着那男人看了一会,目送他慌慌张张地离开了车厢,才又闭上眼睛。
他正一肚子的不爽没有地方发泄,那男人就撞枪口上了。艾伦是一个很容易冲动的人,但也不是不讲道理,正相反他意外的很有原则。看不惯的事就反对,看不惯的人就干/他/娘的。可惜他的这种任性该到头了。
那群亲戚所谓给他安置的后路就是把他送到父亲的前妻家住。这听起来很荒唐——一是让一个和父亲离婚了的女人抚养一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二是艾伦居然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的父亲还有一个前妻,甚至还和前妻有一个孩子——艾伦有一个大他三岁的哥哥。
艾伦只觉得自己的大脑接受了太多太多的信息,压得他无法思考,就闭上眼睛等待这两个半小时的车程结束。
几乎在他下火车的瞬间,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是三笠的电话。
“喂?”
“下车了么?”
“嗯,刚好。你时间掐的倒是很准。”
“我查了时间表,火车也正好准时。”
“是啊,总是有这么多巧合。”
“……艾伦”他听见对方的语气有些犹豫,便猜想接下来一定是什么他不想听到的内容,比如——
“你还好吗?”
猜对了。艾伦想了想,答到:“还好。”
“我和阿明等放假就去找你……”
“别想这个了,”艾伦说,“不是马上就要中考了吗。”
“可是……”
他把电话挂了,盯着那个挂断的画面看了几秒然后就关机了。他想和原来的生活彻彻底底切断联系,至少现在切断联系。有关以往生活的回忆美好的有些不真实,只要艾伦一去回忆,那些甜蜜到黏腻的记忆就会在他脑内掀起骇浪,然后冲破他的坚强防线从眼睛里流出来。他才不要这样。
艾伦看着彻底黑掉的屏幕,把手机揣进兜里拉着行李箱就走了。行李箱的轮子被挤压着,和地面摩擦发出尖叫声,身边跑过一群穿着球衣的少年,嘻嘻哈哈的,球鞋在潮湿的地面上划拉着发出刺耳的鸣叫。
下雨了。艾伦这时候才发现。
纷纷的雨丝落到人们的伞上。人群撑着伞,却像一个个颜色各异的孤岛。
艾伦没有带伞——首都不经常下雨,他没有带伞的习惯。于是他坦然地走进雨里,就像在对抗着什么。行李箱像条哈巴狗似的跟在他身后,爪子溅起泥水沾在艾伦裤脚上。雨丝落进他的头发里,最后顺着脖颈滑进衣领里,凉丝丝的,他突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初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