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壶滴漏，清宵半刻。擎了纱灯往城郊寻一去处，到汴京不过几日。内城外郭皆未有临安风范，不知为何三哥为何舍了俗身，遁入空门，更不知为何非要遁入这汴京的佛门。】
【绣履轻踏，拾级而上。奇石嶙峋，直引道门。提灯相照，杏目微眯，观那匾额上所镌之字，哂笑。】
：“想来我临安谢氏，不光有佛缘，还沾了道法。”

我像是山间的幽灵，在黯淡的天色里行走，昂首时所看到一弯纤月，被薄云簇拥着。提着一盏兔儿灯，昏黄的光与穗子落在轻粉的裙边，雀履相逐，拾阶而来。
“佛道本为一家呀，南海的观世音菩萨，也被叫作慈航道人。”
临近山门时，忽闻莺声噙笑，依稀可见的曼妙身影。
“所以，你是谢家的小娘子？”

【玄夜四弥，残月如勾，鹧鸪幽啼。山林之间只剩一丝暖光，方要扣门参拜天尊，耳闻娇声，回首相瞧，见一身着粉衣的姑娘提灯而来。】
“正是，不知姑娘是？”
【我朝不似前朝有宵禁一说，只是多是在内城游赏，未曾想能在此遇到同我一般的人，到此处游赏。】

那光照亮了姑娘眉眼，俏丽里不失温柔，方才听她提及临安谢氏，想来临安烟雨长成，观人气质脱俗，应是一捧江南春水所度的风骨。
“益州嵇氏。”
可我并不是嵇氏亲脉，只是沾了母亲的光，才以表系娘子自居。
“你来这里，是要拜神许愿么？”

【汴京多是贵胄豪门，移居数日，益州嵇氏的名声亦是多次入耳。临安谢氏在这京畿之内，不过末流之辈。烛光幽暝，笼了一团昏黄的氤氲。轻扣柴门，有坤道开门，半福身，随身旁之人一道入了观内。】
“拜神？”
【尾音上挑，似是不置可否。这堆泥象土偶，也只有谢山渡才觉它们是救赎。】
“非也，不过是闲人度日，秉烛夜游罢了。”

我随她入观。听她上挑的尾音里很明显，携着对神佛的不信任。我有过片刻的尴尬，不知和她该说什么，沉默良久才肯开口问道。
“娘子不信神佛么？”
观内清净，惟有夜色中的蝉鸣，此刻听来也不算聒噪，竟有几分动人。

【坤道举手相请，引我二人到旁侧耳房饮茶消暑。入内敛裾落座，那姑娘闻听我言，眉间微蹙。见此状，笑言。】
“佛是虚名，道亦妄立。世人拜佛求神，皆是有求而来。娘子祈求婚姻美满，士子祈求功成名就，君王祈求国家昌盛。而我无愿无求，故而不信。”
【世人求佛，佛替世人了愿，受世人供奉。】

未知苦处，不信神佛。
可就算知道了苦处，还是会有人不信啊。
惟有身陷绝境，退无可退，才会依赖神佛，祈求神迹能够眷顾自己，譬如昔年江宁裴家，生意凋零，阿爹祈神拜佛，最后——
“我也不信。”
我捧起茶盏，温热沿着指腹袭来，似到心间。
“婚姻美满要的是夫妇恩爱，功成名就要的是勤勉天分，国家昌盛要君臣一心，为苍生计，岂敢仰仗神佛？若是庸庸碌碌之辈，神佛也未必肯眷顾。”

【平素喜静，此处临窗，轩外水涧潺潺。汴京不似临安，夜半三更时分风亦裹了凉，若是换作临安只怕还是燠热难熬。】
“咱们两个不尊神佛之徒，倒在这道门之内煮茶论道。若是被这内里清修的坤道听见，要赶我们出去了。”
【掩唇轻笑，炉上煨了碧色茶汤。取了茶筅，轻点茶粉，点茶入内。不知此处泉水是否甘甜清冽，到了汴京之后，很难再尝到梦泉虎跑的泉水了。】

小娘子闻言便低了声，左顾右盼，生怕隔墙有耳，隔窗有人听。
“嘘！”
娇俏的轻吐舌尖，蝶睫一颤，眸光忽闪。观人点茶动作，娴静如临花照水，像是悠然盛开的辛夷花。我却不擅茶道，若说所擅，可能还是笔头书画。
“咦，你还会烹茶呀？——我听说，文人雅士，隐居的高人，惯爱用荷叶上的露珠、梅花枝上的雪水烹茶。”

-
沸腾的水落进盏中，碧汤清明通透，我喜欢这样的颜色——瞧着便欢喜，像是春日的柳。我听她提及临安，心中无限向往。
“听起来，临安是个好美的地方。”
细微的蝉鸣，并不影响夜的静谧。
我与人品茶闲话，再言二三语，天色实在很晚，琢磨着观中有无空房，容我们借宿一宿。

我们什么时候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