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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枯燥的一夜,那只拥有优雅脖颈的黑色小姐大概也厌倦了夏日的闷热,今晚她并没有光临我的窗沿。没有她奶气的喵喵声,总觉得生活一下子空虚起来。在浓重的黯里,就连时不时造访这座庞大的府邸,企图揩些油回去的老鼠们也蛰伏起来。写完工作日志,我就这么在床上躺了一宿,直到熹微晨光透过玻璃,麻雀的几声啼叫使这寂静的庄园喧腾起来。
从衣柜里取出昨夜烫平展的衬衣和燕尾服,戴上执事的胸章,拿起怀表,我对着镜中牵起嘴角。作为凡多姆凯贝家的执事,在面对他人时需保持最完美的微笑。
当然,这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虚伪早已铭刻在骨髓中。人类这物种总是喜欢那充满欺骗的表象,他们只管面上的惬意便好,很少有人会在意更深层的东西。但当华美的皮囊撕裂,向他们展露真相时,他们对于自己被欺骗这件事又是那么怒不可遏。正因如此,这渺小又矛盾的生物才令我觉得有趣。
笨……仆人们还在酣睡,我便趁此时为少爷准备早点。哦,忘记说了,我的主人,也就是夏尔·法多姆凯贝伯爵是这座庄园的领主,由于年纪尚幼,叫老爷就不太合适,佣人们便都称呼他少爷。
不多时厨房门碰地撞在墙上,一个头顶鸡窝的男人衣衫不整地冲进来。
“糟了糟了,今天又晚了些,早饭……啊塞巴斯蒂安先生!”
“早安,拜尔特。”为了迎接即将接踵而至的麻烦,我只好加快搅拌奶油的速度,“你去将荷包蛋煎好,甜点由我做。”
接着又是两道匆忙赶来的脚步声,我忙于将烤箱温度调试好,头也不回地吩咐道:“美玲,去打扫大厅,记得不要用鞋油。费尼,帮庭院里的花草浇水。”
如果是在遇到那位印度的执事阿格尼以前,我是决计不会就这样放心地安排工作。但多亏了他,我才了解到如何使人类各司其职。或许是之前的我太过傲慢,又或许是我还对人类的了解远远不够吧。
时间转瞬就到了少爷该起床用餐的时刻,我将身上的面粉拍尽,摆放好餐具与刚烤好的千层派,迈着尽可能轻柔的步伐去叫醒那任性的主人。
“早上好,少爷。”
将窗帘拉开,那陷在柔软床垫里的人睁开一双冰蓝的眼睛,望向我的眼神尽是寒霜。
同别人的仰慕不同,他的眼神充满了厌恶,正因如此我才选择了他这个人类来消磨我的餐前时光——这已是最开始的念头,现而今我竟觉得,这主人与执事的游戏好似有什么魔力,让人越来越欲罢不能。
我报着早点的名字,看他饮下红茶。
“塞巴斯蒂安,今天有什么行程?”
“少爷,今天上午有几封法多姆凯贝公司的公文需要您过目。下午有击剑课,用过下午茶后少爷将前往伦敦调查前几日女王信中所说的圆形音乐厅……”
原本以为,生活就将这样下去,直到最后他复仇完成的那刻。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使我们的轨迹悄然发生了改变。光与暗,本该殊途的东西,在命运的齿轮吱呀声中慢慢走向同归。
从一片狼藉的血液工厂出来时天色已晚,浓重的阴云笼在天上,乌压压的叫人心神不宁。少爷的脸色同样乌云压顶,一时间难以说出他那张黑脸和天色哪个更加糟糕。
自来到伦敦已有很长时间,长到那个蓝舍古板的监督生也学会了在大庭广众下热舞,长到夏天在忙碌中不知不觉地过去,凋零的秋已随着寒风光临了这优雅与腐朽并存的雾都。眼下圆形音乐厅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犯人也被少爷又一次揪出尾巴,剩下的事便是将这些古怪的人类捆起来连同一封报告书交给维多利亚女王了。
初秋的傍晚空气里渗着几丝冷意,回去以后该为少爷泡上一壶热乎乎的红茶,是泡少爷最喜欢的大吉岭,还是前段时间购入的祁门红茶呢……这般盘算着,我为少爷打开伦敦宅邸的大门。
“啊……这是怎么回事!”
向来淡然的少爷表情扭曲起来,他惊恐地扭过头,似乎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开门的那一瞬我也闻到了刺鼻的血腥,但是那个阿格尼执事在,我倒是没有想过这宅邸会有如此惨烈的画面。血,到处都是艳红的颜色,点缀在壁间,铺在地上。
“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带上了诧异。
少爷最先反应过来,我们顺着血迹一路奔跑,很快看到了依在走廊门前的阿格尼。他的背上插了五六把匕首,整个人如同刺猬一样。鲜血就是从这里淌下来,只是……现在已经不会有温热的血涌出来了。我用力扳着他扣在门把上的手,竟将门手都卸了下来。胸膛里填满了陌生的情绪,好像什么东西从那里被人硬生生挖去一样。
少爷去查看门后似乎昏过去的索玛王子,我则为阿格尼合上双眼。
“少爷,他死了……”
那个教会我生命价值,会叫我朋友的人,最后却被人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夺去了生命。直到最后他还护着自己的主人,完美地履行了执事的职责,真是执事的典范。
不知怎地,我却缓缓笑了起来。这悲壮到可笑的生物,也是人类啊。
在为阿格尼整理仪容时,索玛醒了过来,他似乎处于什么误会当中,少爷竟被他打了一拳。那张稚嫩白皙的脸上紫青了一块,看起来格外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