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粒瓜子在指端，抿进嘴里，嗯声夸奖：“剥的不错。不错。”扳直上身，背手锤腰上酸筋：“这个嘛，你跟折九郎，模样还是像的，算上你家还有个姐妹，已是我见过的第三个折家人了。宫里老师这么好？你在宫外，应该也启过蒙吧，你觉得，宫里这个侍讲，水平怎么样？——嗳，说起来，你跟折九，是亲兄弟，还是堂兄弟？”

【手上动作未减，初时不费力气，剥久了也废力气，只是我虚长他几岁，倒也不能在这等小事上认了怂】
不敢说宫中的老师全比宫外的好，只是眼界不同，见地自有不同。天子处总比别处更养人，家中望我能多添些见识。
【许是他年纪小，虽身份有差，却自在许多。喃喃数言也不管他是否全能听懂，只管倾泻了便是】
堂兄弟，九郎乃二叔之子。

饶有兴致：“你喊他叔，那你就是折指挥使的儿子了？如果我没记错，你父亲是咸宁公长子，而你二叔是府州知州折公的长子，可咸宁公不是长子，那你们家，你父亲和你二叔，现下谁才是宗子啊？”
反掌掩口，倒肩过去凑近，压声：“我就是好奇，宗法一直没学明白，见到当事人，难免问问，这问题，我自从知道，就闷想了很久，也不好请教老师——”

【不想他小小年纪，却对我家中事了如指掌，想来不是同九郎交好便是同二娘交好。亦或是？】
殿下对我家中事倒是了解
【只是他这般年纪，不免是我猜测过多了，言语间知其虽年岁不大，却是聪慧之人，天潢贵胄总不俗于凡人，只他话语如珠，不免语塞】
【静默后，将手边余下最后一粒瓜子搁入盏中，略略将身子往后偏上一偏，只咧嘴一笑】
你猜

指上下点动，也笑：“折郎，你不够意思啊。”
靠正，釉盘上瓜子白仁已将底青冰片纹匀匀盖住，捉指长勺柄舀到嘴中吃，咀嚼：“那我也说个叫你猜，不过我善良，我会揭底的——”
温吞吞咽下：“你知道为什么，女使就在旁边，我却叫你为我剥瓜子么？”

【家中之事自不容我人前与人探讨，尤其是这方照面了半个时辰的小殿下，只需做到不失礼便好。小心应对，顺势为其添饮】
瓜子燥，小殿下润润口
【又似认真在思考他所说之事，搅了搅案上余下的瓜子壳，作困惑之态】
想来是小殿下心疼她们的手

思索，继而抚掌：“好想法啊，好想法。我欣赏你。”
上唇外翻，白膜小泡暴于光下，齿缝中含糊音节：“我上火了，阿姐跟她们说，是不允许她们为我剥柑橘瓜子这种外物的，谁要是替我剥了，一同论罪。”
扶案起来，举住高足盘，像模像样的拍拍他肩，嬉皮笑道：“折卿辛苦了啊。折卿也太热心了太热情了，我走了，我阿姐很温柔的，你不要太担心，啊，下回请折郎吃肉。”
跨过案，开外几步，又折返，朝人笑笑，兜起黄蜡凫雁，投他怀里：“这个送你，七夕佳节，文曲生诞，祈折郎大安，将备大才！”

官家今夜兴致很高，一位郎，配这样多织女，蚕娘编织出的绮袍，簇拥香阶，荡漾在金波似的流光里，她们做缥袅月中仙，或艳艳人间客。
我原在饱眼福，但官家将我放了出来，许我跟娘子们一起做拜星月的乞巧礼。可惜我不很慕艳牛郎织女一年一见的爱情故事，也不想他们赐福我的爱情，毕竟他们自身，都是一团糟。绕到碧琅轩外，正有黄蜡鸳鸯浮水，在过几步，树荫下立着人影，是我见过面的。
“小殿下，”低低叹一声：“您又在一个人发呆呀。”

乞巧灯宵，前日才将得知我那十五弟的心事，如今看这琼池佳宴，看牛郎织女，竟也腾升出与佳人共游的无稽之想，妙极。
自是也走神了，落在耳畔的妙音，将我从乖离幻境中唤醒，抬头看去。一次有缘，两次有分，合在一起是缘分。
“是你呀。”
见过一面也是相熟，笑弯了眉，先声打趣。
“怎么每回遇到你，我都是在发呆呀？”

我也被他这话逗的笑出来，但大内教养我矜持，尤其是自侍奉福宁后，笑也不过是把唇更翘一点儿，但千万不能出声。
我读过一个志怪故事，里面的女鬼生前被割了舌，笑就是这样，有表情，但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静静的翘着两边唇，睁着一双全是黑眼珠的眼睛。
眼下七夕的灯火照出我的影，消散这恐怖的氛围，河岸边有很多人虔诚的推出一盏花雕，诉说隐秘的情爱。
“您这次是为了什么呢？”

面前的小姐姐——她看上去长我一些，我这样称呼她——笑起来不像阿山，捧腹大笑，特别是吃到甜品的时候；也不像阿澜，回回看我都是冷笑、嘲笑，不带恶意，却让我怀疑，是不是她才是姐姐，我是弟弟才对。只能将一切归结于我们投错了胎。笑不露声的，我第一次瞧见。
“这回儿是为了……”
目光往前方去，好像每次撞到她，我总有问题一样。倒也没错，我正被七夕所困，是少年懵懂的时候。
“这情啊、爱啊的，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情爱是最容易困住年轻人的东西，它虚无，却结成千千网，让人飞蛾扑火般投向它，然后喜蛛似的勒紧，人在其中痛苦而不自知，将危险的鳄鱼泪当做久逢的甘露而欣喜。
“情爱呀，”我想起蔺文若，却说不出是如何一种感觉。
“等你遇到就明白了。你会在人群里第一眼看到一个人，觉得他会发光，你会为他疯狂…”
偏头，沉沉补一声：“但我希望你不要为他迷失，尽管这种事很容易发生。”

在我浅薄的认知里，尚未有什么东西、什么人，算得上是重要的，不可失去的，于是我像听天书一般。
“如此说来，那不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笑了开来，引人深思，双手环胸，似在问她，又似在自言自语，“那为什么这世上还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了它做那情丝的奴隶。”
许是我尚未遇到那心仪之人，断不明其中真意。

原来不谙的人会觉得它是恐怖的，似乎也有理，为了一个原本素不相识的人，整个的变成另一副模样，敏感多思，优柔寡断，爱情的确可怖呀——
“因为里面有一些甜丝丝的糖。”
所以梁山伯与祝英台为了它化蝶，牛郎织女为它遥遥相望。
“当然，也有些爱情故事是假编出来骗人们的泪的，有些人终其一生能遇到爱，有些人却遇不到。”
瞧他，尚不像情窦初开的样子。

话说的清楚，几乎让我品尝到那种滋味。
“您这么明白啊？”
活泛起来的思维，让我忍不住去多想，窥探丝丝连理，也是仗着身份，打趣起她来。
“遇到了吗？那个让你觉得甜的人。”
反正我是没有遇到，也不明白十五皇弟，身为官家的儿子，连送个礼物都要踌躇不前，来我面前打问真章。
这就是爱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