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里绕过来，再从这儿穿过去——”
我双肘撑在小几上，探出半个身子朝桃娘处望去，一双眼正盯着她纤手所执的银针细线，上下穿梭，不一小会儿，便在绣帕上拢成一小朵桃花。
冬日无事，半日的时光总是这样被消磨掉的，我瞧她目光睇向我，无赖般咧出一个笑，言道。
“我还是没瞧清楚，你慢一点儿，再来一遍，我一定就会了。”
话音方落，听见院中的小丫鬟惊呼一声“婵罗捕到一只鹊儿！捕到一只鹊儿！”
玩心起了，我起身将视线从那朵桃花中挪开，打帘跨出门槛去瞧。
却见不远处还有一个小人儿，正哒哒哒朝此处走来。于是唤她。
“知绛？”

我的懒劲儿，粗略计来大抵有三：春困、夏盹、秋乏。至于冬，就不需冬眠啦，反之，最钟情于迎雪而出，乘兴嬉顽。这本是件好事，可小童不知度，平白逾了时，惹了风寒。一连数日，都难求得偷溜的机会。
今刻，就不同啦，得以在府中放风的白团团，兴高采烈地化作一只肥啾啾，恨不得迎风长鸣，亮翅高飞。
尚未飞起来，就先目睹了一只被捉住的傻鹊，愣了愣，忙凑近了作礼：“见过小娘~”
茸茸的睫毛上下扑腾，将我的心事昭然可见——
“我……”
@韩漪_

院中几个丫头正是爱顽的年纪，我也不曾拘着她们，倒是笑着嘱咐着南珠。
“你同她们一起去寻个合适的鸟笼子，既是捕到了，便好生养着吧。”
见我允准，又是一阵的笑闹与欢呼，几个人结着伴凑到那鹊儿处去凑热闹。
目光转向小孩时，耳边还是那群小丫头叽叽喳喳的议论，眼中尚还带着笑意，是听说岁岁前几日染了风寒又养了好些时候的，又是冬日，衣服穿得厚了小孩走起路来便歪歪倒倒的，教人看了觉得可爱，又时刻担心摔着。
我蹲身下去，伸出指，轻轻勾了勾小人儿的小手，浅浅问她。
“知绛怎的一个人？来找熙和顽的吗？”

因不及念出口，错失了同小鹊逢面的良机，抿抿唇，鞋尖也扭呀扭，哼哧哼哧地将我的心也扭回正道：莫要纠缠啦，料想它这般傻，轻易就被捉住了，哪还有甚么翱翔秘技可予我呢。遂将它抛却一旁不顾，纵是笑声过耳，也坚决、不回头。
“我还没好透呢，不能去寻她啦，她那么小，很容易被风寒盯上的。”亦回勾住她的手，很有些沮丧地垂着小脑袋，自省道：“都怪我贪顽，先前答应送她的木雕，也要迟上几日啦。”
“不过，我觉得现在精神恢复得很不错啦，唔，明日、后日，应该就全好了罢？”
摸不清主意，便扭脸去询小娘高见，期冀绽满眉眼，只等她一声应。

我勾着孩子的手下意识晃啊晃，又没由来觉得小孩可爱，喜爱的笑都忍不住浮在面上。
知绛比熙和大一些，能说出的句子也更多。我同她说话时，并没把她当作孩子。就如她现下问我，我便如实答。
“我瞧着咱们知绛也精神不少，但也不可大意，衣服要好好穿，大夫开的药也要好好喝才是。”
“熙和病时，我从来对她说，岁岁姊姊不怕苦药的。”
说话间，那群逗趣的终于寻好了鸟笼子，又装好了水和吃食，献宝似的提过来同我看。那鹊儿在鸟笼中像是新奇似的，跳上跳下，扑扇着小翅。
我呢，我也同那群人一般，又献宝似的将笼子放矮些，拿给她瞧。
“知绛你瞧，院里的姊姊们捉到一只鹊儿。”

草古的案几上有一摞信手涂下的乱作，对旁人来说确是乱的，我却看得分明。每每期待一个日子了，或是生辰、佳节，抑是风寒痊愈的时刻，都要提前几日画下计数，没过一日就涂满一格，这样，最后留下的则是承载了许多天的雀跃了。如今，小娘的话，更叫我确信，风寒很快就要褪尽了。
——嘻，兴许明日可以划去两格也不一定呢？握一握她的软掌，粲齿应下：“小娘特别好，我会听小娘话的，我不怕苦。”
许是嘉奖我这一星勇，鹊儿也来到了眼前，不由蹦跳了跳：“好厉害呀，怎么抓得住的，一定是它贪嘴，故意想留下来呢。我也想念莼菜笋、辣瓜儿啦，前几日嘴巴里都尝不出味儿。”

孩子开心地不住在原地蹦跳，粉色的发带在空中也划出一个欢喜的弧度。我被这样的快乐感染，也同她一同笑出生来。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点了点头，认可般添油加醋同她的小脑袋凑在一起，盯着笼中鸟诉之贪嘴。
“想是冬日觅食辛苦，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被捉到了。”
“往些时候，可是想尽办法都是一场空呢。”
“要我说也好，冬日艰难，便留它在府中过个冬吧。你说好不好？”
絮絮说了许多，又听她抱怨嘴巴无味，扯唇宽慰道。
“病好了，便什么都可以吃了。方才不是还说，不是明天，便是后天。一定就快好啦。”
心思一转，又续说道。
“等知绛好了，便把这小鸟放到你房中去顽，好不好呀？”

我很喜欢冬的，生作冬日降生的孩子，难免会对这样一个季节带有更深切的情衷。故而，即便小脸冻得红呼呼，也要勇敢踏出暖屋，去探一探雪信。诚然，这是对于一个裹得圆圆的我而言。至于，鹊儿，它实在太小、太脆弱啦，还是赖在小娘这里，安心好个冬罢。
围着笼子绕了一圈，右手握拳，锤了锤左手手心，附和道：“好呀，院里都堆下雪了，我都冻脚~它肯定飞得也颤颤，还是养足一个冬再回去好啦。”
“是了，我好期待、好期待明天和后天。”舔一舔唇，续：“唔——”
这实在是愧为长姊的身份了，但我向来不在阐述上扯谎，除非是无伤大雅的小耍赖，那又另当别论了。哼哼唧唧地，连成一句自白：“还是我过来罢，我、我总是跑出去顽雪，她们拦不住我，更拦不住它啦。”

外面待的时间太久了，我怕她冷又伸手去将她身上毛绒的小披肩拢得紧了些。我心念着，方才还在房中暗自想着冬日无事，眼下有她便又觉得有趣起来，连院中那株梅枝上的花朵都红得比方才热闹似的。
“怎的这样闲不住呢。”
像是无奈之语，也不愿拦她，阻了这些欢喜。
“那便等病全好了，开心顽雪，这鹊儿，也时时等你来瞧它。还有熙和，整日也念着想姊姊了。”

矮下身去，捧了一小坯雪，俄而又将它全数洒出，纷纷扬扬的，迷花了我的眼，也牵引走我的心神，忍不住要为它多说上几句，好彰一彰它的好、我的喜。一壁搓热了小手，一壁絮絮。
"因为，能看雪的日子只有这么几个月呀，等春天、夏天、秋天来了，我想它也没有用啦。"
“好~和小娘约好啦。”再三呵气，将手指尖催暖了，方去同她拉勾，“等我下回来，定然是个赶走风寒的小厉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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