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里廊橋記
浙南之地雨露渥然，又經脈谿川，筋絡河渠，故其土之人善為橋。或削斫磯石，齒列河梁；或鋸伐喬木，矢跨岸濱，然若飄風暴雨，山洪湍瀎，亦徒勞矣。於是登明舉能，萃善橋之工，斬木為基，敷石作底，拼琢華蓋以避風雨，錯落胡椅以憩身疲。在河可以為橋，在雨可以為亭，小則行人閒坐，大則通車走馬，故名“廊橋”焉。
己亥仲夏，余從張師觀魚於河西，過石洲，偶有青龜浮沉，若舉袂之影投池，其必矯首望食，期乎必有粟榖也。然其體拙頸短，或投食及水，雖繞尋三匝，亦有未及，反遭細麟赤尾爭而吞之，其侘傺驚異之貌，不難發人矜閔，而後咥笑之也。又過百步，翼然蒞於溪上者，二橋也。其遠者，瀝青為之也，可通車輅乘馬，梁輿也；其邇者，木石為之也，強可納人十數，廊橋也，邇者雅諱，名聯心橋也。
廊橋所處，若玉帶之鈕也，登而俛之，則極目可觀不盡之溪，垂眉可眄無窮之鱗。是橋下花影駁雜，漾碧浮金，鯉鯰鯤魴數百尾，人來則聚，爭為先登，翹首豎鰭，鼓鰓張唇，待無食可吮，或黯然神離，或悄然徘徊。張師予吾碎饃以食魚，予亦喜從之，揉為菹醢，擲之溪中，霎時翻雲覆雨，摩須接尾，玄皜糅雜，青墨交臻。謂其因得食而樂耶？抑謂其樂與不樂人寔不知耶？
嗚呼！莊惠濠梁之辨已矣哉，而今猶有餘韻也。若以物之不可知物而觀之，則吾固不知魚矣，而子惡知我之不知物也？既子不待非我而以吾知物之為知也，則吾雖非魚又奚不可知物之所樂哉！蓋物我之辨也，若離乎主客之對，去乎物我之分，則我雖非魚，而可以知之濠上也。是萬物之化也，不相涉而始知之也。魚之所樂在乎水，則從容亦樂，踧踖亦樂，尚羊亦樂也；人之所樂在乎道，則知遇亦樂，貧賤亦樂，顛沛亦樂也。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
己亥仲夏張存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