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驾破车，千里觅旧梦

近一两年来，常常从心中的最底层，没来由地泛起记忆的涟漪。那曾经的山水，那逝去的风雨，那尘封的岁月，更有那生死莫知的战友，如真如幻，时隐时显……一桩桩的前尘影事，在大脑中荡来荡去，扰乱了心绪，恍惚了神情，让我难以宁静。
广北林场。这是我生活战斗过的地方。
我常常隔空遥望的小金坪，是我几十年挥之不去的眷念。
将近半个世纪过去，傻小子，我没有忘记你！
目标：——广北监狱！——小金坪！
傻小子，我来了！

当年的小金坪，对犯人来说，是流放之地。很贫穷，很偏僻，很闭塞。但对我这个年轻的大头兵来说，很温饱，很自豪，很充实。在这里，我迎来了青春，完成了从懵懂少年到热血青年的升华；在这里，一登上高高的岗/楼，就看到了人间地狱，知道一个人陷于囚/笼后的惨酷；在这里，我遇上了以后成为英国泰/晤士报/记者的亲密战友和留学22年从广州军区情报部下放的翻译参谋。半个世纪过去了，我的小金坪，你在沧海桑田的变迁中，还保持着淳朴仁厚的民风吗？我的老五连，我知道你早已撤离了此地，也被取消了解放/军编制，改为武/警。不管世道怎么改，无论风云如何变，天上的星辰座标不会变，村前的那条山路还在，那苍天古柏和那树下的小溪还在！若不能完成旧地重游的这个心愿，则是我人生最大的遗憾！

元旦过后，我在网上看到从5号到10号都是好天气，白天气温也高达25度左右。天时地利都具备了，身体也尚可，还不走且待何时？！

元月5日的油价

加满油箱，显示可开705公里。其实，2.0排量的蒙迪欧美国中型车实际耗油时达12升以上，只能开450－500公里。
于是，4号准备行装。5号早上8点半出发，从桂林经湖南南部到坪石。
在北斗地图导航路线时选择“最短距离”，一半高速一半普路。在厦蓉高速开了210公里后，便转到国道和县道。离开高速后，我的精神和体力都轻松下来，速度在60到80之间，安全系数大，还可以观赏沿途风光。
为了此行，我在前期做了一些功课，搜索了关于广北林场的资料。
基本情况是：一、广北林场这个名称已不存在，改成坪石监狱，2014年整体搬迁到从化县，又改变为从化监狱。二、广北林场场部及各大队的院区楼舍还在，但基本上人去楼空，逐渐破败，变成了杂草丛生的废墟。三、原广北的管教干部都走了。“管教干部”这一当年的称呼，后来改为狱警。五十年前（1969年）实行军管时，独立师从广西调防来到广东，任务是：一团警卫广州市的重要机关；二团守卫桥梁隧道；三团看守各地的监狱。广北林场属正处级建制，下设6个大队，我们二营五连驻守在第6大队，也叫六监区，地点在小金坪，离场部十多公里。四、原独立师三团五连的战友，现有联系的不多，有的离开了人世，有的到外地带小孙子，剩下的战友成天下棋或散步，老胳膊腿的，哪里都不想去了。当战友听说我要去广北林场时，惊得半天合不上下巴。几十年过去，什么都变了，老都老了，你去看鬼哟！——所以，这次的旧地重游，注定了我是千里走单骑。从桂林到广北的来回总里程包括多走了的错路，共850多公里，有朋友说，你的题目为什么说“千里觅旧梦”？错了吗？没错！850公里应是1700里，我还少写了700里路。呵！

车子开始爬坡，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陡，在弯道上盘旋。导航沉默了很久，仪表台上的里程已经不止9公里。我的心紧张起来，这是要把我带到哪去呀？我一边继续往前开，一边稳定自己的情绪。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就一定有出路。现在的路还是水泥路，这说明仍为山中主道，不会有毛贼拦路抢劫的。
也不清楚车子上到了什么高度了，前面的路比较平缓，弯道少了。导航突然出声了：
“前方掉头！——掉头！——掉头！”
信你个鬼呀，你这个二B导航，把我这个糟老头子引到这高山密林里，才知道要我掉头？当初干吗去了？！
倒车？这是一条窄窄的村道，路边就是悬崖，没有人在路边帮我看着距离，我敢一个人倒车吗？在狭路上不敢倒车，我只能咬住牙关，握紧方向盘，两眼死死盯住前方，集中精力往前开。又走了一公里多，前方不远处出现一个林木掩隐的村子，我像看到世外桃园一样，大叫一声，有救了！
我沿村头的岔路拐到村口，在宽处倒好车，打开车站，下来溜达一下腿脚。不远处有一位坐在门前板凳上晒太阳的老者，我连忙上前打招呼：老哥，你们这是什么村子？桃溪。什么？我以为听错了，再问，什么村？桃溪村！老者抬高音调，大张着没有牙齿的嘴，手指在空中划着笔画，一字一顿地重复，桃、溪、村！
哦，桃溪村。好名字呀！天色已到下午2点，此山道让我惊魂未定，前方的征途扑朔迷离，不敢久留哪！我对老翁打了拱手，表示敬意，便上车往回路开去。事后才知道遗憾，当时怎么就不用手机照几张像？此山，此路，此村，此翁，真是很有特色，值得纪念的。
傍晚时分，终于赶到了坪石，住进了网上约好的广北大酒店。这家酒店是广北林场建造的，原以为从酒店的工作人员中可以了解到相关情况，当我向前台询问时，工作员说，我们老板是承包的，不是广北的人，不知道广北林场的事情。
在街上吃了晚饭回到酒店。简单计划了一下明天活动的安排，本想写日记，却因车马劳顿浑身疲惫，倦意袭来，洗罢睡去。

我住的三星级酒店——广北大厦

站在酒店大门望砰石大街。

酒店后院宽敞的停车场。

我的老伙伴蒙迪欧，几百公里过来，乖乖的，没发脾气。今晚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载我走山路！

我的房号606，念叨了好久，也想不出一个吉祥的谐音。呵。广东人喜欢的数字888，因为念起来是发发发。我觉得搞笑，—— 8 ，算个啥好字？叭，一枪，没了！三八货，是个傻瓜！8，好吗？不好！喜欢谐音的，就是神经病！

进了房门，首要之事便是摆好电脑与日记本。这是我多年的行为习惯。

昨晚睡得早，凌晨 3 点就醒了。朦胧中看到墙上淡黄色的壁灯，身上盖着雪白的被子，这是什么地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我揉了揉眼睛，刷地坐起来，四周巡视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不是家，我在他乡。
打开手机音乐，调出邓丽君的《小城故事》，随着优美温婉的歌声，取出日记本，倚靠床头，未曾落笔，长叹低吟……
夜宿坪石
2020年元月5日
梦里不知身是客
人事全非雨飘萍
千里独行寻旧地
半世沉浮未了情
在本子里记下这首拼凑的诗句后，闭目听曲。
小城故事多
充满苦和乐
——是的，坪石这个小城的故事很多，但那都是过去。
若是你到小城来
收获特别多
——是吗？但愿此行有所收获。
今天，先后踏访了广北林场旧部，第四、第六大队（监区）。

二、广北林场场部
广北 林场，又称广东省第5监狱。始建于1955年，正处级单位。下设六个大队十个监区。地处粤湘处境的岭南山脉南端，山高林密，盛产木材、原煤与茶叶。广北林场开办了煤矿、茶厂和木材加工厂。2014年，整体搬迁到广东省从化监狱，大山沟里从此寂静下来。当我来到旧地时，看到的是一片残败、荒凉的废墟。
先看一张搬迁前的风貌——

2020年元月6日的大门——

人去楼空的办公大楼——

宣传栏——

这是搬迁前（2014年）的一个征文启事。我看了觉得饶有趣味，就抄了下来：
随着监狱迁建工作的加速，广北人期盼多年的搬迁梦即将实现。在建监59载的岁月中，我们一路走来，有过欢笑，洒过汗水，掉过眼泪。这里承载了太多难忘的回忆。多年之后，在从化飘满荔枝浓香的南风中，我们蓦然向北远眺——突然间，有些心动，如指尖拨动琴弦，悠幽的思绪如绵长的春雨飘洒，藏在心底间的印象，朦胧浮现：洋灰色的老围墙，废旧的监仓，荒坡杂草丛中残存的墙基碎瓦，绿意盎然的千亩茶园，烟雾腾腾的水泥厂，钢花四溅的机械厂，矿车川流不息的煤矿。7.15特大洪灾中众志成城，克服千难万险的牵手大转移。突如其来的严寒冰灾，坚毅执着的守护……
这里的人生充满劳绩！这里的一切注定写着：你我的青春，你我的奋斗经历，你我挥之不去的一个称号：“广北人”！
离别在即，我们何妨深沉的回眸这片多情的土地，为纪念广大警察职工在广北奋战的岁月，传承和弘扬广北精神，激励我们去建设更美好的未来，我们隆重举办“忆峥嵘岁月，扬广北精神”为主题的征文比赛。……
——从上面浮华而失准确、洋溢却欠简洁的文字看出，这是一位走出校门不久的年轻警官的手笔，有激情，而缺老练。也许，这是宣传栏的最后一期文字了吧？

现在，我的车是停在场部大门外的桥上。车子后面是S248公路。公路的那边便是监区和医院。当年，这个地域是广北的中心地带，不仅有医院、邮局，还有商店、学校和幼儿园。现在，人迹消失，关张大吉，满目荒凉。让我们走过去看看。

被杂草掩没的监仓。

当年的在押犯登记墙

偌大的食堂，可一次性容纳1000多名犯人进餐。现已荒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