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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补档】凤鸦同人《胸肺有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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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天公不作美,自从白凤上次提出“如果明天天好,我带你出去转转”的建议后,天就一直没好过。不是天寒,就是风紧。
而到了今天,居然下起雪来了。
白凤披着一身碎白进来,在寒风吹进来之前迅速地关好门,以防吹醒了床上睡着的那个人。
墨鸦安静地靠在枕上,睡容安详,他的手边一卷是散开的《逍遥游》。白凤认出那是自己很久前闲来无事手抄的。
“嗯?”毕竟睡得不深,墨鸦很快就被身边的动静弄醒。见到来人,神色又冷了冷,把书简还给他,自己则背过脸去。
“……”白凤握着书简,对他这过于明显的别扭感到又好气又好笑。“阿碧给你拿的?”
“她回去取药了,我自己拿的。”
“你……”白凤皱眉,墨鸦的腿才刚接好骨,应该不能走的吧。照这个不安生法,再养一百天也好不彻底。
“有事?”床上的人依然不看他。
白凤无奈,靠过去轻轻扳过他的脸:“墨鸦,别生气了。”
“起来,你身上凉……呃!”墨鸦伸手推他,左肩却一阵抽搐,羽刃制造出的伤还没好完全,随着他的一动一扯,微微有些开裂。
“怎么了,还没好吗?”想到墨鸦身上还有一处自己制造的伤,白凤脸上浮出一丝红。他不由墨鸦分说,便动手解下他的衣服,拉开内衣一看,果然有点粘红出露,好在并无血流。
墨鸦脸上有点发烧,手忙脚乱地给自己重新穿回衣服,心中却突然记起自己好像也给白凤胸前留了一道剑伤,还很长。只是白凤一直没有提,这几日看他行动如常,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好了。
心里关心归关心。表面上却一点都没露出来。等墨鸦抬起头,白凤看到的又是一张冷淡的脸。
于是叹气:“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正问着,白凤已经拿了一边的羽氅给他披上了。墨鸦虽然知道外面天冷不宜他这种病人出行,却也因闷了这么多天实在想透个气,并未阻拦。
确认病人被裹得很严实后,白凤便将他打横抱起,尽量让他被罩在自己身上的斗篷里,才出了门。
门外北风正紧,呼呼地将雪花往地上撵。墨鸦才出门没多久便感到脸上一片冰冻,也不顾和白凤的隔阂了,一个劲儿地把身子往白凤怀里缩。
看着怀中几乎要贴在自己身上的病乌鸦,白凤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他体质强健,自然不怕这点寒冷。只苦了墨鸦身子骨还虚着,就得被他带出来。
不过去了那个地方,对墨鸦恢复健康也有好处的。
从清溪畔到白凤要去的地方路程并不算长,只是对于怕寒的墨鸦来说,这段路还是长了点。等听到白凤说“到了”的时候,他感觉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冻木了。
“呃……”墨鸦偏了偏头,这里似乎没那么冷了,有微微热气钻过寒风的缝隙扑到他的脸上。即使这样,他还是转过头,把脸紧紧地贴在白凤胸前。更多的温热从白凤胸膛间传过来。
白凤笑了笑,抱着他继续向里走。越往里温度越高,白篷上的雪花渐渐融化成水,顺着起伏的衣褶滑到湿湿的地面上。寒风吹到这里,也不免减了几分凌厉化的温和,只稍稍撩起罗帷轻纱,便没了声息。
“这是……”感到不那么冷了,墨鸦才从白凤怀里抬起头集中起精神打量着周围。周围是高大的石柱,在直撑起洁白的屋顶时,又围成一个稀散的四方形,四方形中间是一个大大的水池,热气正是从那池子里升起来的。
白雾如梦,丝丝缕缕地绕过柱梁落在他脸上,染开一小片水汽。透过迷蒙的热雾,能看见那池水并非纯净得毫无杂物,而是有一些的深色药草浮在上面。
温泉?
不会是跑了大老远来洗澡吧?
“这是从鬼谷边缘一处山谷引来的温泉水。”白凤将他轻轻放在一处避风的精致卧榻上,伸手解开羽氅的系带,一边解一边解释:“里面放了药,你去泡一会儿,有助于愈骨。”
“那你?”墨鸦皱着眉,按住他解自己腰带的手。要是只他自己洗,难道白凤在一边看?
这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啊。
“想哪去了。”白凤一敲他的头,唇角控制不住地上翘,“我可没兴趣看你洗澡。”
“是你想多了吧。”墨鸦没好气地“回敬”,然后自己解腰带,只披着中衣便要起身沐浴。还好白凤眼疾手快拦住他把他抱起来,不然又要伤了腿。
池水温热,浸湿了衣角。然后水渐渐漫过受伤的腿,漫过腰,漫过胸前那个洞穿的伤口,在左肩伤口下端波动。
恰到好处的水温让人身心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曼妙的水雾化去脑海中一切繁杂。墨鸦静静地靠在池边闭目养神,湿透的中衣内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身形曲线。
白凤把他放进池子里后便没了踪影,也不知去哪了。管他呢,反正这小子是没兴趣看自己洗澡的。
淡淡的药草香缠在水汽间,进入到胸腔里,轻轻舒缓着伤病带来的疼痛。
墨鸦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能感到,有另一个人的气息混入了这令人心神惬意的草香水雾中。
白凤从水中伸出手,撩了撩面前半湿的头发,好让自己更清晰地看见那个靠在池边闭目养神的人。
水雾迷蒙,氤氲了那人的面庞。当他睁开眼睛时,就连那本该冷冽的神色也被溶得柔和许多。
在他开口质问前,白凤做出了机智的解释:“我说不看,没说不进来。”
言罢他仔细观察着墨鸦的神色,令他欣喜的是,墨鸦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反感。呃,如果面无表情不算反感的话。
而墨鸦这边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波澜不惊。温泉池子周围本来就热,而此时他的脸上更是热得发烧。明明知道白凤对自己没什么想法的,看见白凤进来——而且还是没穿上衣便进来了,倒是自己先尴尬起来。
“你……去那边。”墨鸦故作冷淡道。
“凭什么啊。”白凤笑了起来。墨鸦看不清他眸中的神色,听他不冷不温的语气亦不知他是生气了或怎么的。正疑惑间,白凤已经拨开水过来,两臂一撑池岸便将墨鸦牢牢困在自己怀中。此时由于距离已经很近,墨鸦看见那沾了水汽的青空眼眸中并无恼怒,只有浅浅的笑意。
“……别闹。”墨鸦别开眼,调整呼吸。目光别开的一瞬间,白凤胸前包扎伤口的细布映入眼中。“你,有伤,别沾了水。”
“不碍事。”白凤向前微微侧头,嘴唇轻轻在他耳边厮磨。“墨鸦……”
“你!”如果是玩笑,那这也有点过分了。墨鸦红着脸,抬手就要推开他。可白凤身体健实,那能被他这点力气奈何,因此根本一动不动。墨鸦微怒,向前想用力。不料却忘了自己的腿骨刚愈,踩着湿滑水底的脚步一个不稳,整个人向前扑在白凤怀里。
主动投怀送抱的好事白凤求之不得,自然顺势搂住了他。
待墨鸦反应过来时,白凤已经低头封住他的唇,趁他不知所措之际,向里深入搅动起来。
“嗯唔——”
黑发的病人眼神茫然,从那一扑中刚回过神来的大脑又陷入了迷茫中,脑海一片混沌。白凤得势,更是肆无忌惮,紧按着墨鸦的后脑迫使他与自己更深入地接吻。
直到胸腔中的氧气渐渐缺失,窒息感慢慢袭来。墨鸦的眼神才清明了些,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中满是惊愕。
白凤在、在吻他?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喜欢弄玉的吗?
墨鸦第三次想推他,但由于缺氧,根本使不了几分力气。好在白凤察觉到他的不适,先一步放开了他。
“……”
白凤转过身,靠在墨鸦刚才靠着的池岸边,双臂轻搂着急喘的人:“别生气了,好吧?”
墨鸦抬起头,脸上红意未退,反而有更浓之势,但声音已然稳定了些:“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白凤笑笑。在他脸上又亲了一下。然后手往下滑到墨鸦腰间……就被墨鸦按住了。
“白凤,玩笑不是这么开的。”墨鸦的头脑已经冷静下来,双眉也蹙起来了。直到现在,他还是把白凤的行为当做一次过分的玩笑来看。毕竟,弄玉在白凤心中的地位才是无可取代的。
“对,所以我没开玩笑。”看出墨鸦的误解与排斥,白凤脸上也笑意不再。他就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这只向来聪明的乌鸦死活看不出自己的心意,以及,到底是什么让墨鸦如此排斥他。“还在怪我当年救弄玉而不救你?”
“不是。”墨鸦赌气地别过脸,“那是我让你走的。”
“咦?怪我打断你的腿?”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白凤心里默默地想,难道不是么。
“这些都不是的话,就……给我这次好不好?”白凤向前一靠,上身贴在墨鸦湿透的衣料上。隔着两层薄布,二人都能感觉到对方激烈的心跳。
“你……”墨鸦正视着白凤的脸,这才发现青空眸中毫无玩笑之意,满是认真与期待。
或许,或许真的是自己一直误解了呢?
如果白凤对自己真没那份意思的话,那也不会冒死潜回将军府救他,也不会一守这么多年,也不会如那鬼差所说的,等待的许多年中,天天为他愧悔。
墨鸦垂下眸子,慢慢抬起手臂环在白凤脖颈上,将头轻轻抵在白凤肩边,闭上了眼。
更不会在此时,有这种举动的吧。
得了墨鸦这份默许,白凤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抬起墨鸦尖尖的下巴,低头堵着他的唇又是一通长吻。
墨鸦迟疑了一会儿,揽紧了白凤,抬头回吻过去。
这种明显的回应更是让人不能自已。白凤很快去了他的衣物,任它们在池中飘飘浮浮,而衣物的主人,则被他按在了怀里……
墨鸦,他在心中低唤他的名字。
手只在腰间略停一会儿,便不安分地摸弄起来。
怀中的人在微微颤抖,他能感觉得到。
“等等,白……凤……”
“别怕。”
死死咬紧牙关,眉头打成了一个结。
毕竟是第一次,即便是在温泉水池里,还是难受得紧。
白凤轻轻吻着墨鸦眼角墨色的花纹,吻去那一滴的泪水,扶紧了他的腰。
然后,向里慢慢地试探着。不多时便熟门熟路,干脆放开了动作,而纵情的同时却不忘为了怀里的人留着一份温柔。
“白……凤……呃啊……”冷汗混着泪水混着液化的水汽落入水池中,灼热的脸颊上划过一道又一道冰凉。
“嗯,我在。”抱紧怀中的人,白凤再度封住了他的唇。
从年少时遨游九天碧落的自在,到将军府一战的几乎生死两隔,再到后来一连多年的等待与守候。
最后,终于到了今日。
他终于不用再等了。墨鸦终于回到了他的怀里。
水雾迷蒙,罗幔轻扬,悄悄遮去一池的不尽缠绵与情意。
阿碧抱着一叠衣服站在风雪中,手藏在薄薄的斗篷里,瘦小的身板瑟瑟发抖。
风越吹越大,雪也从团团雪绒成了鹅毛大雪,有时被吹到脸上,融开一小片冰凉。少女的脸早就被冻得苍白,脑后黑发顺着风猎猎飞扬,像一片残破的黑色羽翼。
她此时也苦恼的很,听说墨鸦大人被白凤大人带来此处沐浴了。想也该在沐浴完换身衣服,起码中衣内衣是要换的吧。可是谁家沐浴会沐浴两个多时辰啊,当今始皇怕也没那么麻烦的吧。而且墨鸦若再不回去,药汤又要凉了。
“在等什么呢。”
阿碧慌忙回头,抱着衣服行了个别扭的礼:“婢子听闻墨鸦大人来此沐浴了,观屋里衣物未少,恐是忘了拿要换的衣服,特地拿了来候着。”
赤练瞧了瞧那被层层飞扬的纱幔挡住的温泉池,一脸了然,却又是一脸无奈:“罢了吧,你且回去。”
“咦?”
“不然你今天就算在风雪里站到死,那俩人也不会出来。”赤练一遮唇,努力不让自己的笑意太明显。“衣服留这,搁在外面就成。”
“可是沾了寒气……”
赤练一瞅她:“倒是会关心人了。”
阿碧不敢再多言,小跑几步上了台阶,将衣服搁在一层纱幔后面以防沾了雪。待她回头时,雪地上早已不见那一抹火红身影。
小侍女歪了歪头,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白凤大人和墨鸦大人到底在干什么呢?


18楼2020-02-19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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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大第4,5章好像被吞了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0楼2020-02-19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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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5 08:3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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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被吞了?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21楼2020-02-21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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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我很喜欢这篇文
        求txt


        IP属地:广东23楼2020-03-02 02:17
        收起回复
          谢谢,楼主大大


          来自Android客户端24楼2020-03-08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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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啊当年的心头好我真的太喜欢这篇了,求太太有时间理一个txt
            六年了我还是好喜欢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25楼2020-03-26 0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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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从一场云雨中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此时天光还不很亮,搀着长明灯微微的火光,朦朦胧胧地照着卧榻上的二人。
              白凤一手撑着上身,一手半搂着怀中昏睡的墨鸦。看足了他的睡颜,便不安分地轻捻起了墨色的发丝玩弄。发丝还有些湿,想是昨日下午在温泉中泡了太久的缘故。
              “嗯嗯……”睡梦中的人似乎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又困于无力,难受地呻|吟了一声。
              白凤只好暂时抬臂,轻轻助他平躺过去。动作之中不慎揭了盖在二人身上的衣袍,丝滑的衣料顺着墨鸦胸膛滑下来,露出胸前那个突兀丑陋的浅褐色圆形伤疤,伤疤直径和一根箭杆一样。
              “……”白凤皱了皱眉,拿过衣服给墨鸦盖好。昨日温泉缠绵时,他的手曾无数次抚过墨鸦胸前的这处旧伤,突兀的触感让即便沉溺在云雨中的他也不禁心脏微缩,也更让他忍不住好好“疼爱”怀中人。
              但如此的结果便是……墨鸦最后到底体力不支,直接昏睡在了他怀里。白凤虽然年轻气盛欲罢不能,但看见墨鸦任他怎么摆弄都没了反应,也忍不住心疼,只得就此作罢。
              流进来的天光似乎又亮了一些,白凤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似乎已经在床上赖了太长时间。以往这个时候他早就晨练快结束了。不过目前还有一个问题,墨鸦的中衣内衣还是湿的,来时又忘了带换洗衣物,外面那么冷,总不能把墨鸦一裹就带回去吧。
              “我去拿衣服,你等等。”说着在平睡的人额上一吻,白凤起身下榻。脚刚碰到地,手腕突然被人拉住。
              白凤回头,看见墨鸦半眯着眼,正艰难地把他一寸寸往后拉。
              “别走。”有气无力。
              “……我去给你拿衣服。”白凤无奈。
              墨鸦不说话,用手肘困难地撑起身体。盖在身上的衣袍顺势滑下,露出大片布满暧昧痕迹的肌肤。交加的浅红与青紫足以显示出昨天白凤的激烈。
              “好好好,不走。”白凤真被他突如其来的黏人搞泄了气,回身扶住墨鸦让他躺好,而墨鸦不知哪来的力气,在白凤小心翼翼地揽着他的时候,忽然伸手牢牢勾住白凤的脖颈,将唇凑了上去。
              这么主动?白凤自然不推让,圈着墨鸦瘦削的双肩回吻过去。
              舌与舌缠绵,勾出淡淡水迹,在二人的唇角映出暧昧的暖橙色灯光。银蓝发丝与墨色长发悄悄缠绕在一起,难分难解。
              在这疯狂的缠吻中,白凤感到体内一股邪火渐渐烧了起来……
              大清早起来又被白凤折腾个不停,加之昨天的疯狂,墨鸦实在是撑不住了,一直昏睡到白凤带他回到住处都没醒,自然也没看见白凤那一脸欠揍的饕足。
              若说白凤此时还有什么问题,便是那一叠放在纱幔后整整齐齐的衣服了。衣服虽被风吹冷了,但好在干燥柔软。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问题,反而解了他来回一趟的麻烦。
              安置好墨鸦,白凤考虑着得去卫庄大人那里打探一下消息了。哪知还没出门,赤练那隔着两层厚窗纸也遮不住的……猥琐笑脸已经出现在窗外。白凤并不觉得用这个词形容一个美人有什么不对,因为此美人此时的表情完全可以解释为“小伙子姐姐我什么都懂”这样。
              白凤想了想,还是出了门。前脚刚踏出门槛,还没来得及开口,赤练就已经凑上来娇笑着“问候”道:“昨儿在温泉过得可好?”
              白凤淡定地把她推开离自己一臂远:“不错,他很听话。”
              “咳,我劝你还是收敛着点,别使劲折腾他。折腾坏了的话,我不会治。”
              白凤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正事。”
              “若不是你这么晚回来,你早就该干正事了。”赤练渐渐收了玩笑神色,话到嘴边,忽又一转:“他还在睡?”
              “嗯,一时半会醒不来,你说就是。”
              “我是担心他听了和你断交啊,好不容易到手的……”赤练笑了笑,道。“张顾的行程比我们想象的要快,不出五天就到了。他的住处我已安排好,你别忘了布置好谍翅鸟。卫庄大人已经吩咐了保护墨鸦的人,随时听候你的调遣。张顾如能忍不住出手,他们会立即上前挡刀。另外为防计划有变,阴阳家留下了星魂和湘夫人及若干弟子协助。”
              保护墨鸦的人?多此一举。白凤不屑地想。只是当日自己可能也会有其他任务,一旦不在墨鸦身边,而张顾又出手,那也只能指望那些人了。“阴阳家的人不只是为防计划有变才来的吧。”
              赤练叹气:“不错。张顾此次是奉始皇之命前来,而他奉命前来这一消息是我们打探来的。所以名为拜访,实则替皇帝打探流沙秘密。我们派出的探子也只打听到他带了会秘术的人前来,却不知是哪门哪派,道家不大可能,就怕是些南疆蜀山之派,防不胜防。阴阳家的人留下就是为了这个。”哼,那皇帝老儿,能允得了流沙这么大一个组织在帝国里存在,自然得有不少条件。
              白凤对这不感兴趣,她忧虑满怀地说了那么多,他也只听了前面两句。只是这两句就已足够让白凤锁紧眉头了。如此看来,张顾岂非在为秦始皇卖命了?可卫庄明明又说张顾现在还是摇摆不定。那么此人身份可真是复杂重重。再者,根据赤练所说,本次任务免不了又要掺和这些乌七八糟的政治之事了。
              他可不想墨鸦在一脚踏入这污水里。
              越想越头疼。白衣杀手烦躁地揉了揉眉心,道:“早知道当年我就不放过他了。”
              “千金难买早知道。”当年的事,赤练也算知道一点,因此毫不留情地“落井下石”。
              风又紧了,猛烈地吹着二人的衣袍。红衣与白衣在寒风中飞扬,如两色旌旗猎猎,舞出一片肃杀气息。


              26楼2020-04-06 2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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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白凤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带着墨鸦出次谷收获的满满喜悦,都毁在了那块白色锦布上。
                确切地说,是毁在了锦布的内容上。
                此时他正和赤练一起站在流沙鬼谷迎客处,左右身边立着高贵华美的旧韩石柱,石柱围成的道路尽头的青石座上坐着白发的鬼谷主人。而除了他们流沙中人,高冠蓝衣的少年也带领一批阴阳家弟子站在卫庄身侧。
                “张顾到了?”卫庄问赤练。
                “就在离鬼谷最近的小城中歇脚。只是他还没有要入谷的意思。”
                白凤闻言一怔。
                “啧。”卫庄似笑非笑地看了白凤一眼,而后朝星魂打了个手势。
                星魂会意,抬起左手,一团鬼火般的蓝紫光团幽幽闪现。蓝紫光团很快变淡,中央显现出白凤与墨鸦二人昨日在成衣店门口的景象。
                “……”白凤皱了皱眉,看向卫庄。
                “这是昨天那个在店门口的小男孩的记忆。”星魂悠悠开口道,“不过不是我跟踪你们。这段景象也不是从那小孩脑子里挖出来的,是从张顾的一个侍从手中拿来的。”
                “那个侍从,应该是隐蝠先生的老乡。”星魂说着抬头,朝隐匿在树上的隐蝠笑了笑。
                赤练头疼地按了按眉毛。怕什么来什么,张顾果然请了这些人。
                该解释的,星魂已经替卫庄解释完了。所以卫庄直接问了白凤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你和他说了?”
                “以前就说过。”白凤抿紧了唇。
                一边的赤练悄悄朝他翻了个白眼。
                “以前你和他说的是你要鱼死网破,现在你应该还没敢告诉他,你把他交给谁决定了吧。”卫庄露出一丝冷笑,特地加重了“敢”这个字的语气。流沙的四大天王之首,他最得力的手下,终归还是在那只乌鸦身上出了问题。
                虽说白凤之前在一气之下把墨鸦交给他——依靠鬼谷主人的手段与力量圈制墨鸦的行动,但是现在看来,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莫大改善。他卫庄要想控制墨鸦,似乎就没那么方便了。
                不过也罢,让墨鸦不知不觉成为一颗棋子, 待其身陷棋局,也就只能按照棋手的想法走,棋子本身是无法自动脱离棋局的。
                由是观之,不告诉墨鸦这次任务也就没有想象中那么坏了。墨鸦本非流沙中人,再加上和白凤的隔阂,一怒之下给任务添了乱,问题反而会更复杂。
                想清楚了利害关系,卫庄才感觉堵在内心的这口气舒缓了点,便继续布置接下来的任务:“白凤负责调整鬼谷明卫暗卫,赤练你再加紧调查张顾所有侍从的人手,他们的车队目前分散成三路,会秘术的侍从大部分都在张顾身边。你尽量弄清那些人的实力,传报给星魂。还有,麟儿——”
                麟儿?
                他来了?
                白凤赤练隐蝠的目光顺着卫庄看去的方向唰唰唰投过去,都略带惊讶。因为一个深色衣服的阴阳家弟子,正慢吞吞地从星魂身后走出来。
                白凤瞬间明白了星魂为何能从张顾侍从手中得到小男娃的记忆了,应是麟儿早就潜伏了过去。
                “你继续潜伏在张顾身边,包括他进谷后。直至我下命令再离开。”
                面无表情的阴阳家弟子略一颔首,又退回了队伍里。
                至于一直藏在树上的隐蝠,自然也不是过来看热闹的,未等卫庄开口,便怪笑两声,道:“卫庄大人放心,蝠血蛊我已布下。大人何时需要那东西发作,通知我一声便是。”
                白发男人满意地勾起唇角,起身离座。
                聚散流沙与逆流沙的杀手们得了命令,也都纷纷离开,去干手上的活儿。只有暂时无事的星魂,突然抛下身边一干弟子,在白凤点足离开前伸手抓住长长的羽练把他拉了回来。
                “……”白凤僵着一张脸把羽练抽回来,“干什么?”
                星魂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本应单纯无邪,却被脸上的淡紫繁纹扭曲的神秘诡异的微笑。“你的乌鸦,命中有劫。”
                本来还有些不耐烦的白凤一听这话,头脑像被凉水浇了一样,冷意蔓延。“什么意思?”
                “不是几年前那一劫,那一劫他自己是渡不过的,亏得你帮他一把。”星魂依然挂着令人不自在的微笑,深蓝眼瞳中已经染了孩子气般看好戏的神色,“也亏得你帮他一把,把新劫数引过来了。也难怪,毕竟他的命数和常人不同了。”
                未等白凤再发问,星魂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和一句潇洒的话:
                “这次渡劫,看他自己啦。”
                一连两天早上醒来不见白凤在枕边了,墨鸦也一连失落了两天。可是想到几个流沙小弟子的话,白凤应是有任务在身,不方便陪他也不难理解。
                只是什么任务,墨鸦却一直不明白。上次说的那个有关韩国王公的任务也一直没什么动静。昨天晚上墨鸦实在按捺不住好奇,问身上的人:“你最近……有什么任务?”
                然而得来的回应却是白凤略带恼怒地啃咬着他的喉结,同时还加大了抽动的力道,让他不得不作罢。
                墨鸦赖了一会儿床,勉强打起精神起身换衣服。阿碧过些时候就要来送药了,他可不能让小丫头满脸羞红地躲出去。
                昨日的衣服已经有些脏了,墨鸦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边伸手够来白凤特地为他方便而搬来的衣箧。打开衣箧,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套深衣,可惜上面几件颜色太淡,墨鸦不喜欢,正欲往深处找找,手却突然摸到一个盒子状的东西。
                于是好奇的某人从层层衣服里把盒子摸出来,也没多想就打开了。而盒中之物,却让他着实吃了一惊。
                那是一根簪子。玉质,莹润,精巧。唯一的缺憾就是簪身上带有斑斑血迹,因为年岁久远已经呈褐红色,生生折了玉簪的柔润之美,而平添了几分煞气。
                “……”墨鸦轻轻摩挲着这根簪子。没记错的话,这是弄玉刺杀姬无夜用的。
                而当时将军府一战,事态紧张,情况危急,按理说这根簪子早就被丢在府中了。那……怎么会被白凤收起来?
                “你在干什么?!”
                一声急喊从身边传过来。墨鸦一懵,手上的簪子连同簪盒一同被白衣人夺去。待他回身,只看见白凤一张俊脸上满是急怒,宽阔的胸膛微微起伏。而急喘声则能告诉他,此时这个一袭白衣的人有多么生气。
                “我……”墨鸦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
                白凤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懊恼地收好簪子,搁在一边。“对不起。”
                墨鸦不言,微微垂头,额前几缕发丝落下来,在苍白的脸上划出一道道阴影。
                “要换衣服?”白凤没在意墨鸦的无反应,毕竟谁被突然吼了那么一下都会有些不解有些怒。所以他也不作多言,从衣箧里抽了一件干净的素服,摘下旧衣服上的带钩就给墨鸦穿。
                墨鸦发觉这件淡色深衣是被他刚刚淘汰的那件,却懒得拒绝了,任由白凤把他摆弄着穿好。
                “墨鸦。”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跟墨鸦打个招呼比较好。“我这几天有个任务,不能常来陪你。”
                “噢。”墨鸦伸手,懒懒地拨开白凤眼前凌乱的银蓝发丝。
                白凤却顺势握住他的手,轻轻贴在脸边。常年积病,又是在数九寒天,墨鸦身骨寒凉,只能由外物帮他暖和过来。“这次任务有点复杂,要是牵扯到你……”
                “是那个韩国王公?”墨鸦打断他问。
                “……”白凤垂眸,心中天人交战。他们刚刚冰释前嫌,如若此时再让墨鸦知道他利用他,什么鱼死网破的决绝都早已灰飞烟灭,那墨鸦还会像现在这样么?
                “你不用管,牵扯到你,也没关系的。”反正,反正自己能保护他的。星魂说的命中有劫,他才不信。命由人定,当年若他不放手一搏去救墨鸦的命,墨鸦又怎么会活到今天?
                墨鸦轻轻勾起唇角,然而无论脸上眼中都无一丝笑意。
                没关系,没关系。
                看到弄玉的染血玉簪,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想法,却被他硬生生塞进了“不可能”的角落里。
                听到白凤的急怒呵斥,他的心中才升腾起一阵惶恐。
                然后,又是这句“牵扯到你,也没关系的”。
                他不记得自己后来说了什么,似乎说了一声“好”,又似乎什么也没说。待他回过神来时,白凤已经不在眼前了,大概又是去忙活任务了。
                墨鸦抓紧衣袖,试着劝说自己是自己太敏感了或者误解了也说不定,毕竟白凤是个不善言辞的家伙……无论如何自我安慰自我劝解,心中却总有个声音在尖锐地嘲笑着,嘲笑他自欺欺人,嘲笑他自轻自贱。
                因此阿碧到来的时候,惊讶而郁闷地发现,好了几天的病人正用宽袖捂着嘴咳得浑身发颤,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在屋里悄悄弥漫着。
                “大人!”侍女连忙提了药过去,也不顾礼数了,强行掰开墨鸦的手臂。淡色广袖上的殷红血迹刺人心目,更是让阿碧疑惑。
                自从不知什么原因促使他和白凤大人和好后,他的病情就很稳定。今日突然咳了这么多血,不像是病情突然恶化,倒像是急怒攻心所致。
                “大人您要不休息一下再喝药吧?”阿碧问。
                “没事。”墨鸦擦去嘴角最后一滴血,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从温泉云雨到今天,也不过四天吧。
                四天,才四天,真是太短了。
                到底是自欺还是误解,墨鸦觉得自己有点分不清了。
                阿碧已经递了药汤过来,见他只是低着头瞅着汤药却迟迟不接,疑惑地问道:“大人不喝吗?”
                “啊,喝。”墨鸦回神,接过药碗,抬头一饮而尽。
                既然分不清,那便……再相信这一次吧。
                鬼谷多山,多林,多泉。山上生林,林间有泉。
                若在春夏时,青青翠翠一大片煞是好看,可放在冬日,无论山林都是光秃秃的灰色,泉水也结了厚厚的灰蓝色冰面。万物死寂的颜色,衬得鬼谷入口处那一干斑斓人群十分显眼。
                “恭迎贵客。”
                婢女低首顺眼,作了一个标准的上揖,她身后的一群迎客侍从也纷纷行礼。
                却不管马车上并未见有人下来。
                不一会儿,车帘掀开。一个束发少年轻巧地跳下,嘴角挂着讨人喜欢的俏皮笑意:“我家主公等不及要见卫庄大人了,还劳烦这位姐姐带个路。”
                婢女抬起头来,露出眉清目秀的脸庞,亦是笑容满满:“小哥说笑了,为贵客带路是婢子的荣幸。只是跟贵客来的马车有点多,不如先搁了车子,再随我前去贵客住处。卫庄大人已经在那等候了。”
                少年颔首:“有劳。”言罢转身跳上马车,钻进了车厢里。
                车轮轱辘辘地转动起来,碾过地上的碎叶石子。马蹄踏地与车轮转动的声音,恰好掩住了车内的交谈声。
                “好大的架子啊。”高冠长衣的“贵客”盯着抖动的门帘,淡笑道。
                束发少年脸上也没了刚刚对婢女说话时的笑容,相反,眉宇间尽是愁云:“这么快就要见面,大人可想好对策了?”
                “他要在住处直接见我反而更安全。这样你等直接带人隐匿在我住处周围,被人发现的话,他们见你们是跟我来的,也不好说什么。”
                少年垂眸,眉间愁色依然未去:“那,他们知不知道,大人您已经知道他们的目的了?”
                “重要么。”
                “……”


                28楼2020-04-06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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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5 08:2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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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发的鬼谷主人已经第三次见到这条小动物悄悄溜到不远处一根树杈上朝他吐芯子了。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
                  赤练蛇竖了一会儿脖子,见他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便乖乖绕树爬下,回到主人那边去报信。
                  不布置任何暗卫保护,甚至连鲨齿都不带,这种毫无防御的做法当时差点让赤练吐血。赤练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让张顾暂时放下戒心。因为他们并不清楚张股是否知晓他们的目的。明白是明白,担心还是存在的。赤练偷偷布置过几个暗卫,都被卫庄发现然后赶回去了。
                  垂在地上的黑色大氅忽然被风吹扬了扬,在低空划过一道幻象般的墨痕。
                  卫庄抬起头,看见不远处一个深色的人影正向他这边慢慢走来。还有一个略显矮小的身影,步步紧跟在人影身后。
                  待他们二人走近,卫庄起身,负手浅笑道:“大夫负秦王之命前来,有失远迎,见谅。”
                  “大人说笑,鄙人不过食君禄六百石,怎敢让大人躬自迎接。”客人交手平揖,微微低首,深色的广袖正好挡住脸上的表情。
                  一直跟在主公身后的束发少年也行了个礼,但他行的别扭,像是不久前才练过。而且按照礼数,他应行上揖,却不知是忘了还是只顾着跟着主公学,居然也平揖卫庄。
                  卫庄的眼神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淡淡地扫到了客人身上。“不必多礼了。”说着他拉开客人的手臂,带他跪坐在席上,玉碗中的六博棋子正正摆在二人眼前。“不知张先生可会下六博棋?”
                  “略通。”
                  “略通也好。”卫庄漫不经心地把玩起了竹箸,“今日不知怎的手痒,想找人陪我下一盘棋玩玩。张先生可有此意?”
                  “与君对弈,在下荣幸。”张顾谦笑。说完他回头对束发少年道:“你先回去安排下人吧。”
                  少年一怔,面有不解:“可是主公您……”后半句话被张顾警告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卫庄已经掂起一枚棋子,用指肚轻捻着光滑的棋身,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主仆二人。待少年离去,张顾回头,他便道:“开始吧?”
                  “好。”
                  卫庄发现发现张顾的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冷汗,不由得暗自得意。赤练派人迎接张顾车队,在安放马车时悄悄分散张顾的侍从。在鬼谷之中,到处都是鬼谷的眼线,他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放下主人之邀不顾先去集合自己的手下。最后到了自己跟前,身边的贴身护卫都不得不被清开。现在他们二人可谓都是“身无长物”,公平对弈了。
                  他倒要看看,张顾棋艺到底如何。
                  “先生。”卫庄掂着棋子敲敲棋盘,“该你了。”
                  “噢。”张顾咬了咬唇,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微笑。棋步也是乱走,不知不觉中竟将自己逼到了死路。
                  “大人棋艺高超,在下输了。”他放下竹箸,叹气道。
                  卫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也放下了竹箸,尽管还有一步他就彻底胜了,但现在已然没那个必要:“先生心神纷乱,自然下不出好棋。”
                  “大人谬谅。”张顾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努力平息着胸口间的恐慌。他本来做的打算是一来此处与卫庄见面,二人话题必然会他此次前来拜访为何上。可卫庄并未按常理,拉着他下了一盘诡异的棋。像是示威,又像是……在试探什么。
                  如若不是察觉到四周并无一丝杀气,他也不会安安稳稳地与卫庄下到现在才败。
                  见张顾开始乱了阵脚,卫庄才慢悠悠地切入正题。“秦王让先生来鬼谷拜访,可有话托先生给我?”
                  张顾猛然抬头,满眼的不可置信。
                  皇帝让他来鬼谷,下的是密令。卫庄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如果此时不承认,等于把自己推入和刚才的棋局差不多少的僵局中。
                  如果承认……
                  “没有。”张顾这才发觉自己发音有些艰涩。“陛下体贴大人为帝国出力,特让在下前来探访。顺便看看大人还需要什么,只要是陛下所能,定当倾力相助。”
                  “倾力相助不必,流沙好得很。”猎物这么快上钩,事态进展之顺利让卫庄简直想大笑。
                  张顾不知他何时知道嬴政给张顾下的密令,张顾亦不会知嬴政同时也给了自己一封密言信。
                  他至今不确定张顾是否已经投秦,有趣的是,嬴政也不确定。
                  张顾此时表面上是嬴政的谏议大夫,卫庄此时也在表面上效忠嬴政。两人一个是韩国王公远亲,一个掌握帝国最大的杀手组织。都是烫手山芋,都在必要时非除不可。
                  所以嬴政让张顾一介谏议大夫来鬼谷“拜访”,实为一石二鸟之计。如果张顾能够乖乖地把打探到的鬼谷机密传给他,那就印证了自己已经忠于帝国,同时也证明卫庄的不归之心。因为二人若是一条道上的,张顾是怎么也不会出卖对于复韩有莫大影响的卫庄。
                  而嬴政给卫庄的密信上也明确说明,发现张顾有不轨之心,立杀莫迟。事后他也不会追究太多。
                  卫庄明白嬴政跟自己这么说其实也没抱多大期望。但嬴政一心以为自己掌控整盘棋局,却在无意间给卫庄提供了一个杀张顾的机会。
                  反正密信上说了,立杀莫迟,不会追究太多。
                  嬴政也实在太高估他派去的谏议大夫了。他也许想得到卫庄会利用他的密信,却想不到张顾会如此容易被杀。
                  “先生可得好好练棋啊。”卫庄起身,拍拍玄色大氅上的尘土,冷傲的面庞不怒自威。“明天,我还有一盘棋要与先生探讨。”
                  待张顾回过神来时,只见玄色大氅的一角从眼前毫不留情地划过,仿佛一个神秘的警告。
                  与卫庄的第一次交手失利。张顾靠在门板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双目无神不代表此人不精神。高冠长衣的客人很快调整好心情,找到房内一处卧榻,抽了卷简书翻看。一边看着,一边想着如何应对明天那局“棋”。
                  贴身的少年侍卫刚刚才来看过他,小声禀告侍从们已经被他找到并悄悄集合,带到下人住处。经他查点,未有伤亡。
                  这多少安抚了一下张顾的阴云遍布的心情。
                  “叭叭叭”的敲门声传来,将张顾从沉思中拉出。“进来。”
                  进来的是那个迎客婢女,一袭水红罗裙,垂髫分肖,眉清目秀。见了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脆声道:“大人初来鬼谷,身旁仆役怕是适应不了这山多林多的地方。所以卫庄大人特让婢子前来同大人带来的下人一同服侍。”
                  服侍,是监视吧。
                  尽管知道来者并未安好心,张顾还是温和地笑了笑,道:“张某喜爱独处,不必天天麻烦姑娘前来。”
                  “是。婢子就同下人们一起住着。每日早中晚会来替您打点。大人若感觉在鬼谷不方便,也可将婢子留下。”婢女说话时,不翘嘴角脸也含笑,看上去天真娇美,惹人生怜。
                  “好。”
                  见没了事,婢女便要退下。张顾连忙叫住她:“姑娘留步,不知姑娘芳名?”
                  婢女小巧的嘴唇弯起一道上扬的弧线:“阿朱。”


                  29楼2020-04-06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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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当看见张顾一行车队进入鬼谷,白凤感觉胸膛中这几日一直紧绷的心脏绷得更紧了。
                    该来的终于还是要来的。只是……该怎么跟墨鸦说好呢?
                    静立在枝头的白衣杀手目光空旷地洒向远处山天交际的灰色界线,神情一片落寞。
                    他依旧不确定墨鸦在知道自己亲手下了不让他涉身任务的誓言又亲手打破这个誓言后会是什么感觉。昨日在给墨鸦提了个醒后,看对方不明不白的反应,更让他对墨鸦的心思如堕雾中了。
                    这种不确定让人更茫然。
                    如果发现墨鸦生气了,那也比不确定好得多。至少他可以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白凤苦恼地按了按额角。他发现自从墨鸦醒来后他揉脑袋上各种穴位的次数就增多了。
                    不一会儿,站在高处的他便已经看见赤练的婢女将张顾的车队巧妙分散,而张顾本人已经向流沙为其安排的住处去了。接下来,什么时候用到墨鸦就要等卫庄大人的命令。
                    望着那一抹渐行渐远的深色人影,年轻的白衣杀手握紧了鸟羽符。赤练说的不错,千金难买早知道。早知道此人会给墨鸦再次带来这么大的危机,他当年就不会一时心软而拦下墨鸦,放过那个看起来温良无害的弱冠男子。
                    谍翅鸟扑楞着翅膀飞到他手上,拱了拱他的手指,告诉他现在暂时无事。白凤这才放下一点心,身形一动,向着清溪畔掠去。
                    离住处只余几步远时,屋内的声音清楚地传入白衣人的耳朵:
                    “大人,再走一遭就喝了药好不?”
                    “不好。”
                    “大人良药苦口利于病啊——”阿碧看过的书不多,却好歹有句能拿来劝人的。
                    “再喝下去我下辈子得托生成个药碗。”紧接着的是墨鸦微微无奈的声音。
                    白凤收了脚步,在门前停下。即便是已经在门口,只要一想到要让墨鸦涉身任务,他便非常不想进去了。
                    不过阿碧刚说的“走一遭”是什么意思?墨鸦不是还不能走的么?
                    还没等白凤想明白这个问题,屋内就响起了阿碧的惊叫:“哎呀呀大人站稳——”与惊叫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类似药碗落地的闷响。
                    这下不用想也知道怎么回事了,白凤几乎是毫无形象地撞开门冲进去的,从阿碧身上一把拉过墨鸦护在怀里。一切发生的太快,只在几个眨眼的瞬间。当阿碧惊魂略定时,迎面便撞上了白凤冷峻的眼神。
                    遇到这种情况,小丫鬟只能就地一跪,未及她开口解释,白凤便道:“出去。”
                    虽然没受罚已经算幸运,但阿碧还是很委屈。她看了看墨鸦,沮丧地发现对方背对着她没机会接受她的求助目光后,只好垂头丧气地履行白凤的命令。
                    阿碧一走,屋里又剩两个人了。白凤把墨鸦抱回榻上,满脸不爽在对上墨鸦满脸坏笑时成了满脸惊讶。
                    然他后看了看地上的药碗,就明白了。
                    “你故意的?”
                    “那么苦的药我才不喝。”
                    白凤对他的任性哭笑不得,连棘手的任务也暂时抛到了脑后:“那小丫头都说了良药苦口利于……”话未说完,就被墨鸦洋洋得意地打断:“好像是你把人家赶走的吧。”
                    “……那我去把她叫回来。”白凤扬了扬眉,作势要走。哪知他双手刚一离开墨鸦的肩就被对方拽回,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向前扑过去。好在白凤反应快,在压到墨鸦之前用手臂堪堪撑住了床板。
                    墨鸦抱住他的脖子,不满地瞪着他。
                    乌鸦有什么心思,从眼神里就能明白。白凤无奈地笑了笑,俯身去探对方的唇。
                    墨鸦将他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胡闹似地回咬过去。白凤夹住他的脸,轻而易举地阻止了他危险的回吻。受到外力的桎梏,墨鸦只能被动地接受白凤与他的唇舌胡搅蛮缠。
                    过了好一会,白凤抬起了头,凝视着面前一双黑曜石瞳仁问:“对了,你刚刚怎么下床走了?”
                    “阿碧告诉我,赤练说……我可以试着走走了。”墨鸦轻喘着回答,手却更加不安分地拉扯白凤的领子。
                    虽然白凤搞不懂墨鸦为什么会突然这么主动,但这种主动投怀送抱的好事,他是求之不得的,便也顺着墨鸦来。
                    紧实的白衣解到一半,墨鸦忽然在白凤胸前摸到一个硬物,像是盒子的形状。未等他想明白过来,盒子——的确是盒子,便从白凤胸口间滑出来,落到他的胸前。
                    是那个簪盒。
                    白凤愣了一下,而墨鸦则彻底怔住了。
                    簪盒是香樟木质,有一股淡淡的樟木香味。带有这种香味的树木则生长在西南地区,极为名贵。墨鸦知道,这种香味可以驱虫防霉,虽然他不觉得玉簪需要防霉。
                    白凤看他怔愣的表情,暗暗懊恼。弄玉的簪子,他存着也只是为了留个念想,纪念当年那位雀阁中同他一样向往蓝天却将自己束足阁中做一只金丝雀的抚琴女子。弄玉对他来说,是知己,他对弄玉来说亦是——因为心弦之曲只有他能听到。白凤知道墨鸦对弄玉和他的关系有些误解,好在温泉云雨已经消去了误解。
                    不管怎么说,身边总留着女子的簪子是不合适,他本想抽时间埋在弄玉坟前的,就暂时戴在身上,却因任务繁忙而忘了。
                    “我记得,”墨鸦轻轻开口,眼神有点空渺。“弄玉刺杀姬无夜的簪子,被震碎了的。”
                    “嗯,这是她束发用的,为了不让姬无夜生疑,两支款式一样。”
                    “啊?那血……”
                    白凤眼神微黯。“你的。”
                    言罢二人有一段时间没说话,甚至连姿势都没动一动。最后还是墨鸦想起来,拿回簪盒塞回白凤怀里。白凤却按住他的手,蹙眉道:“你不高兴?”墨鸦不会小气到和死去的弄玉计较吧。
                    “不是。”墨鸦笑了笑,“你要是喜欢就留着,别再掉了。还有,”他顿了顿,眼神恢复为白凤熟悉的那种七分玩笑三分认真,“你不会让一个姑娘披头散发的入土吧。”
                    “……你好像忘了我们在干什么。”白凤将簪子轻轻放在一边,眸光变得危险。
                    墨鸦并不反感白凤与自己进行云雨之事,其实他一直很享受甚至有点渴望。
                    因为当靠在白凤坚实的胸膛间时,一种紧密却不迫人的安全感会包围全身,让他依恋,然后不由自主地将全身心托付给白凤。这很奇怪,在将军府做杀手时,他从来不是一个需要安全感的人。
                    或许,真的是在昏迷的黑暗中呆的太久了吧。
                    墨鸦安心地闭眼,头靠在白凤颈肩之间,亲吻着白凤的脸颊。
                    所以他没有看到白凤并不轻松的表情,也没有看到那俊秀眉宇间的苦恼。
                    他太沉迷这种交缠,更不会听见白凤在低声地说:
                    对不起,墨鸦。
                    阿碧坐在灰黄的枯草地上,负气地整着出门前没理好褶子的裙摆,与其说是整,不如说是揪。
                    眼见着碧裙就要被她揪出一个个手印来了,褶子还是不平。阿碧才丧气地松了手。
                    她觉得很生气,但是生谁的气呢。她不敢生墨鸦或者白凤的气,实际上她觉得自己也并不是在生他们的气。
                    那就是跟自己置气了。
                    “唉。”阿碧抱着腿,把小脑袋搁在膝盖上,愁兮兮地叹了口气。以往这个时候,没事可做,她就去做个女红或者练练武,断不会坐在这里无所事事地浪费时间。
                    “在干嘛呀?”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阿碧惊喜地转头,起身扑过去抱住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来人:“姐姐!”
                    “都多大了还这么没规矩。”阿朱轻轻推开自己的亲妹妹,拉着她的手一起坐在草地上。“怎么一个人在这?”
                    “做错了事,被白凤大人赶出来了。”阿碧委屈地撇了撇嘴,又忍不住把来龙去脉告诉了阿朱。换了别人她是万万不敢倾诉的,只是阿朱可是自己的亲姐姐,多点嘴也没什么。
                    阿朱微笑着听完自家妹妹的诉说,一脸无奈加宠溺地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你还好啦,白凤大人不会真罚你的。我呢,现在要去‘伺候’那位客人,可是好生危险。”
                    阿碧撅起了嘴,将下巴搁在阿朱肩头上,疑惑道:“说来我一直好奇,姐姐不是贴身伺候着赤练大人么,怎么突然非要去伺候‘贵客’了?”
                    “赤练大人看我聪明呗。”阿朱半开玩笑地应了一句。然而低头间,忽地发现了妹妹鲜艳的手指甲。“诶?你拿我的凤仙花了?”
                    “啊,噢。”像是被窥破什么秘密一般,阿碧忙不迭地把手往背后藏,脸也红了。“那个……墨鸦大人病着,我觉得红颜色活泼点,想来病人看着应该……会……开心……”消声。
                    阿朱微微眯了眯眼。她这个妹妹,浑身上下除了脸和她一样,其余半点也不像。也怪自己平日将她护的太周全了,有些事她不懂是难免的。“红颜色活泼?那不如请我去伺候墨鸦大人,你去张顾身边好了。”
                    “……我错了。”阿碧泄气。“我回去就把它洗了。”
                    “绿裙配红甲,亏你想得出来。”阿朱弹弹她的小脑瓜,站起来。水红罗裙立即被阿碧拽住:“姐姐要走么?”
                    “不走。”阿朱向一棵树伸出手,一只红羽小鸟拍打着翅膀落在她手上,腿上缠着一圈白布。阿朱拆下布条展开,仔细看完上面的小字,转首对一脸茫然的阿碧说:“回去告诉墨鸦大人,让他准备好吧。”
                    “什么?”
                    阿朱一抬手放飞小鸟,笑道:“卫庄大人要见他了。”
                    听完贴身侍卫的汇报,张顾什么也没说,甚至连转身看少年一眼都不曾。
                    “主公?”少年略带担忧地抬头。
                    张顾的手指握紧了袖中弩,顺便绞紧了衣袖。他望着窗外,脸上并无表情。
                    “主公?”少年又唤了一声。
                    张顾忽然笑起来:“卫庄到底为什么这么确定,我一定会出手呢?”
                    见对方总算有了点回应,少年半放下心来,嘴又不停开了:“其实他也不一定确定,只是主公不出手,阴阳家的人便会出手。不过主公放心,我的术法足够抵挡阴阳咒印。”
                    “抵挡得了一时,而非一世。”张顾转过脸来,眸光闪烁。背光的环境下,他的脸上盖着一层阴影,配上嘴角不自然的笑容,更将面庞扭曲成诡异的模样。“无妨,我也很想见他……”
                    敲门声将他的话打断,一直紧绷着神经的束发少年正要发作,门外传来了婢女清脆的通报声:“张先生,卫庄大人有请。”
                    “知道了。”张顾抽出弩,丢给单膝跪着的少年。“替我收好了,我要去下棋了。”
                    “卫庄大人要见我?”墨鸦一根手指指着自己,口型保持着“我”那个圆形。
                    阿碧差点不顾一边白凤的低气压笑出来,但身边有这么一大团低气压还是不得不顾,所以她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何时何地?”
                    “明日巳时,张先生居处。”
                    “张……先生?”墨鸦疑惑。
                    白凤眉头一跳,连忙打岔进来:“就这些了?”
                    “是。”一对上白凤,阿碧就有些怯怯的,连点头幅度都不敢太大。
                    “下去吧。”
                    “是。”
                    于是墨鸦惊讶地发现阿碧以一溜小跑的速度倒着退了出去,还没绊倒。
                    白凤深吸一口气,指握成拳,捏得死紧。烦躁,不安夹杂着对卫庄的愤怒,还有一些茫然无措,像赤练养的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几乎让他忍不住直接冲到张顾眼前结果了这位“贵客”算了。
                    墨鸦却没发现白凤的不正常,实际上他此时一直在想着卫庄大人。卫庄终归是把他拉到流沙任务里的,因为没一个杀手组织会养吃白饭的人。再加上白凤之前已经打过招呼,所以他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如果要让自己涉身任务,总归得提点什么吧,为什么卫庄不声不响地突然就要见他?
                    “白……”刚发出某人的姓氏音,某人的阴影就已经铺天盖地地笼罩了下来。
                    墨鸦眨眨眼,注视着白凤突然冷起来的冰脸,换了个问号:“怎么啦?”
                    白凤不言,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双手按上了他的肩。
                    “……”墨鸦皱了皱眉,“今天已经来过一次了。”
                    “不是那个。”白凤沉默了一会,又低了低身子,贴近墨鸦耳边道。“墨鸦,如果我这次再做错了的话……你能不能原谅我?”
                    墨鸦笑起来,用手轻轻扳过白凤的脸,指肚慢慢摩挲着白玉般的脸庞。“你又不是小孩了。”
                    “……你就当我是。”白凤豁出去了。年少时在将军府,因为冷傲的性子和墨鸦过度的呵护,他没少惹事,剩下的烂摊子多半是墨鸦帮他处理的。虽然每次闯祸墨鸦都会各种警告加恐吓,但下一次帮他善后却比谁都积极。
                    “只要你别再勾搭了卫庄大人的女人就行。”墨鸦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这算……答应了?
                    白凤仔细地盯着墨鸦的脸,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直到墨鸦被他盯得问出来“我脸上有东西么”,才勉强把视线移开。
                    应该是答应了吧,反正之前他也跟墨鸦打过招呼了。墨鸦当过这么多年杀手,不会介意本次只需要他露个面即可的任务的。
                    见白凤半晌没回声,一张阴晴不定的脸更让墨鸦怀疑他是不是神游去了。于是正沉浸在自己美好遐想中的白衣青年,被某人的摇晃拉回了现实。
                    “嗯?”
                    “我饿。”现在已经是酉时了,怎么还没有人来送饭。
                    “噢。我也有点。”
                    “……”


                    30楼2020-04-06 2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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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之数十,故有十时。
                      巳时已经过了一会儿,端坐在棋盘前的卫庄缓缓睁开眼睛,冲对面的男人微笑道:“先生可想好怎么走了?”
                      张顾长叹一声,苦笑着弃了卢棋,一手撑额,摇首道:“菎蔽象棋,有六博些。分曹并进,遒相迫些。成枭而牟,呼五白些……在下自小熟闻此句,可惜熟闻并不能当本事。连输三盘,在下也不敢浪费卫庄大人的时间了。”
                      打不过就打不过,何苦浪费这些口舌。
                      卫庄未将不屑表现在脸上,而是继续保持着平日难见的温和微笑,徐徐道:“或许是,我与先生所熟悉的棋局不同,先生遇上我,自然吃亏。”
                      张顾抬了抬眼皮,不明白他又要搞什么花样。
                      “所幸这能于六博棋者天下处处都有,流沙也不例外。我想,这位棋友也该来了。”卫庄说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张顾头顶上的发冠——对方并没有抬头,但他已经看见了他衣袖上不正常绞紧的褶皱。“如此,我便不好多多打扰。告辞。”
                      言罢他转身,径直离去。
                      张顾没有回声,甚至没有做一次礼貌的目送。他知道那玄色大氅一定消失的高傲而张扬,像是在无声地宣告胜利。
                      这是第二次失手——虽然表面上看只是输了两盘棋,但他觉得自己已经再度失利。
                      当他抬起头,想舒一口胸中郁结之气时,双眼中的目光却被不远处多出来的一个身影牢牢地定住了。
                      来者一身鸦青色直裾袍,黑发如墨,安静地披垂着,发尾偶尔被寒风撩起,在低空中染开一点点浓墨。来者眼角的浓重紫晕与墨色花纹,衬得其脸色十分苍白,苍白得有些病态。
                      张顾定定地注视着他。而他,在看清张顾本人后,也不声不响地收住了脚步。
                      沉默,半晌。
                      张顾首先笑了起来,脸上是和多年前如出一辙的温良无害:“一别数年,墨鸦统领可还无恙?”
                      墨鸦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男人,脸上是与对方的温和截然相反的冰冷。
                      这张脸在数年前那座连空气中都充满血腥味的宅邸中见过,但那时这张脸还很年轻,带着因惊恐至极而爆发的崩溃。脸的主人更不像现在这样衣冠楚楚,正襟危坐,而是发冠半散,血泪满颊。
                      一别数年,其实也不算很多年吧。至少从五官看上去,面前这个男人还是比较年轻的。只是此人的下巴上蓄了一点须,显得有些老成。
                      “先生还记得墨鸦,墨鸦荣幸。”久之,墨鸦避过他的问候,淡淡地说道。
                      张顾做了个邀请他过来的手势,微笑着重新摆好棋局。“卫庄大人走之前说会有能于六博棋者与张某对弈,在下正疑惑是谁,不想却是统领阁下。”
                      墨鸦没太注意对方说什么,他的脸色在张顾做出邀请的手势时就变得难看起来。按理说,要过去就必然要跪坐于地。可他的腿只是勉强能走,更别提跪下了——那必然要使新愈的腿骨受压迫。
                      “统领?”张顾抬头,脸上依旧是微笑着。
                      墨鸦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尽量自然地跪坐下去。他不知道,张顾还是看出了他腿部的衣褶在不正常地抖动。
                      腿上有伤?
                      张顾不动声色地端起手边的茶呷了一口,精巧的茶杯正好挡住嘴角带出来的表情。
                      “墨鸦恐怕要让先生扫兴了。”勉强调整了个不那么难受的姿势,墨鸦脸上挂着和张顾一样的礼节性微笑。为了掩饰过去微笑下的一丝痛苦,他低头给自己斟了杯茶。“六博之术,墨鸦只从书上略学过一点,却从未亲自尝试。”
                      “唉,这不有机会了嘛。”听他这么说,张顾也对卫庄派墨鸦过来的目的更是确定无疑。“更何况,谁说未尝试过下棋的人棋艺就一定不好呢。”
                      “恐有辱先生棋技。”腿骨开始隐隐发疼,墨鸦的双眉轻蹙了一下,又迅速舒展开。
                      “无妨无妨,统领若还给在下个面子,就陪在下来一把。”张顾不由分说把棋盘上的竹箸递到墨鸦跟前,墨鸦也只好先拿着。而张顾这边,已经有开局的意思。
                      草草下了几子之后,墨鸦这边已露败势,可他此时早已无心这些。刚愈合的腿受不了压迫,用尖锐的疼痛强烈地抗议着。有好几次,墨鸦感觉自己实在是跪不住了,整个人几乎控制不住地要向前伏下去——那时的棋盘一定很壮观。
                      张顾掂着竹箸,略略抬眼,看见墨鸦额上已经有冷汗出露,不禁惊讶道:“统领何必要强至此,不过是一盘棋——”
                      “先生误会。”墨鸦尽量控制着呼吸,说话间几次咬到嘴唇。“我……腿上有伤,不便跪坐,扰了大人雅兴,抱歉。”
                      果然是有伤。
                      “嗳呀,这可是张某的不是了,怎劳统领一声道歉。”张顾忙不迭提起衣裳起身要去扶墨鸦,只是他起的太急,宽大的袖子一下子扫到了还盛着半杯茶水的茶杯。只听哗啦一声,那茶杯将水全泼在的张顾衣上手上,自己倒落了个干净。
                      “不妨事。”张顾毫不在意,提着湿袖子绕过棋盘就要扶墨鸦起来。然而不知是墨鸦疼的腿实在直不起来,还是张顾力气不够,两人磨蹭了好一会儿也没达成目标。
                      “……”墨鸦垂首,看见张顾的手指迅速地比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不是中指=L=
                      这个奇怪的手势比完后,墨鸦倒是很快站起来了。张顾舒了口气,将湿漉漉的袖子往上一拢,道:“看来张某得回去换身衣裳,统领也该好好养养腿伤了。”
                      墨鸦点点头,苍白的脸上全是大难不死的大松口气,他连道谢的话都懒得说了。也是奇怪,以前在将军府,这点疼是奈何不了他多少的,怎么到了如今这么不中用了。
                      “统领腿伤不便,不如由张某送统领回去?”张顾担忧道。
                      “不必,走还是可以的。”墨鸦道。
                      “那在下先回去更衣了,如此湿淋,实在失礼。”张顾摇摇头,转身就朝屋门走去。当他脚一只踏上石阶时,忽然又转过头来,冲已经走了几步的墨鸦道:
                      “统领。”
                      墨鸦慢吞吞地转身。
                      张顾微笑着颔首:“好好养伤。”


                      31楼2020-04-06 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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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
                        听见房门阖上的声音后,白凤立马从隐身的屋顶上跳下来,一把抱起正在缓步行走的墨鸦:“没事吧?”
                        墨鸦没有看他,垂着眸道:“把你的腿打断,再让你跪下试试。”
                        “……我们回去。”白凤心疼地用拇指抹去墨鸦额上的冷汗,提气一跃,脚踏着脆弱的枯枝向清溪畔飞掠过去。
                        墨鸦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目养神。然而闭目是闭了,养神却怎么也做不到。
                        张顾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看起来并不像无心而为。
                        还有那突然倒下的茶杯——张顾并不像是个为了扶他起来就冒冒失失地弄倒半杯水的人啊。
                        在他心绪纷乱间,白凤已经落了地。但白凤并没有像刚刚说的那样“回去”,而是直接伫在了落地处。
                        “……”墨鸦睁开眼,偏过头。白发黑氅的男人正映入他的黑曜石眼眸中。
                        卫庄?
                        墨鸦的第一个想法是,他不会来找自己算迟到的账吧。
                        “卫庄大人。”白凤冷冰冰的声音打破了这如果没人起个头就会一直僵滞下去的气氛,“来此有何贵干。”
                        卫庄藏在玄色大氅底下的手摩挲了一下冰凉的青玉扳指,声音比起白凤来只冷不温:“把他留下吧。”
                        “他留在我这里。”白凤口气强硬。
                        “你已经把他交给我说了算。”一阵厉风从白凤身边闪过,如一把无形的刃,将贴在颊边银蓝发丝强硬地挑起。风刃之冷厉几乎要将发丝削断。当风息发止时,白凤怀中早已空无一物。
                        “……”白凤抿紧了唇,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继续把眼神停留在被卫庄掐住脖子的墨鸦身上。“放开他。”他说。
                        “流沙的四大天王之首,也会毁诺?”卫庄冷笑着晃了晃墨鸦,就像提着一只垂死的乌鸦在摇动一样,也不管对方喉中的咳嗽声被他掐成了痛苦的呻吟。
                        “我答应你让他继续参加这次任务!但他必须留在我身边!”换做以前的白凤,绝想不到自己会有如此失态的怒吼。
                        “你已经把他交给我说了算。”卫庄再度重复了这句话,并未因白凤的无礼而面露怒色,神情是一如刚才那般的冰冷,冷得能冻住白凤的怒火。“更何况,参与了流沙的任务,便是流沙的人。能让流沙之人听命者只有一个,是你还是我?”
                        “他只能听我的。”白凤高傲地昂起头,青空眼眸中是不输那双冰蓝瞳仁中的傲慢。“我可以听命于你,但他是我的人。”
                        他这句话说的如此自信,自信得令他没注意到墨鸦擦血沫的手下被掩盖住的冷笑。
                        “我不与你多费口舌。”卫庄不屑地扔下这句话,松开墨鸦的喉咙,反手拽住他单薄的肩就往回走。他来这里不是为了抢走墨鸦,而是光明正大地带走他。白凤如何反对甚至反抗,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青空眸在看见墨鸦的瘦削的身形如一片枯叶般任由卫庄摆布时,怒火瞬间燃烧成战意。白凤毫不犹豫地闪身上前,腕间羽刃闪着冷光割向卫庄喉管。卫庄自然不会败给这些小招数,身形一晃便轻松躲开了羽刃的袭击,而他的手依然抓着墨鸦的肩膀。白凤见状将羽刃一转,直接削向卫庄手指。
                        在羽刃的冷锋即将触及目标时,目标突然消失了。很快,伴随着一声出鞘的铿锵声,巨大的鲨齿强横地顶住了羽刃薄如蝉翼的锋刃。
                        墨鸦被他甩在一边,长发沾了尘土,嘴角挂着殷虹鲜血。“咳……咳……”
                        白凤略一分神,下意识地要到墨鸦身边去,却被鲨齿拦住了去路。
                        “你输了。”卫庄冷冷道。
                        白衣杀手暴躁地抬手格挡,不要命般地以手迎剑。卫庄眉一蹙,迅速收招。他可不想在任务紧要关头让手下有什么闪失。白凤得势,一个闪影便逼至卫庄眼前,人未定形,腕间短刃已经向对手的喉结逼去,眼见就要得手——
                        “……”
                        白凤不可思议地瞪着面前突然冒出的人:“你……你干什么?”
                        “咳……咳。”墨鸦擦了擦嘴角血迹,另一手两指夹紧羽刃,不容置疑般地强行让白凤放下手。“你不能杀他。”
                        “你养的乌鸦比你懂事。”卫庄一边“煽风点火”,一边收剑。刚刚,他的剑已经送至白凤腰边。如果不是墨鸦及时上来阻拦,鲨齿会在羽刃刺破自己的喉咙之前先将白凤腰斩。
                        白凤皱眉,收了羽刃。他当然没想杀卫庄,刚刚的打斗只是想逼卫庄将墨鸦留下罢了。
                        “反正是在流沙,在哪里还不一样。”墨鸦不冷不热地说完,转身走到卫庄身边。“劳烦卫庄大人带我去新居处了。”
                        卫庄没有说什么,但冰蓝眼眸中已经消去了杀气,取而代之的是让白凤想揍他的得意。
                        “等等。”白凤有点转不过弯,连忙上前,扶住墨鸦的肩道:“你可以不用去——”
                        墨鸦抬起眼,直盯着这双熟悉的青蓝色瞳仁。然后抬手用力扳下肩上的桎梏,跟着前方的玄色身影走了过去。
                        白凤怔在原地,很久很久。当他想起回头时,墨鸦和卫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清溪畔。
                        只有刚才墨鸦扳下他的手时的话音还萦绕在耳边,像刻在竹简上磨不掉的篆文,像来自梦最深处的诅咒:
                        ——你把我交给卫庄了?你问过我么?
                        ——我还奇怪这几天你吞吞吐吐些什么,原来是你把我的命交在别人手里了。
                        ——你是不是忘了,我不是你养的……乌鸦。
                        新的居身处离清溪畔很远,但离赤练的住处却很近。
                        所以墨鸦刚落身没多久,阿碧便已提着个小包进来了。
                        照顾墨鸦这么久,小婢女也不像刚初那样有点怕他。见了墨鸦,她眼中有种欢喜的熟络:“大人搬了新住处,婢子也得跟着啦。”
                        墨鸦把手从额上拿下,起身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小丫头的圆杏眼里含着笑,显得整个人分外灵动可爱。若是平常,他一定会在心里开始打分,只是现在什么心思也没了:“嗯。”
                        阿碧也不在乎他的冷淡,反正她早就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她继续说道:“婢子就住在屋后那个小房子里,大人有何需要,只消叫一声名字,婢子立马过来。”
                        “好。”
                        看出他心情不好,阿碧便知趣地行了一礼,回自己那边给墨鸦熬药。
                        墨鸦重又靠回床头,将凉凉的手盖在眼上。
                        皮肤的冰凉再度刺激了他因刚才的变故而混沌的意识,也将麻木的心脏再度推到疼痛的深渊里。
                        当从昏迷的黑暗中醒来后,他觉得自己多了一份幸运——再也不用像在将军府那般时每天把自己的命交在姬无夜手里过日子了。
                        而他没想到就在自己不知不觉时,前不久才与自己交了鱼水之欢的人便已经暗地里把他的命交在了卫庄手上。是什么时候的事,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墨鸦感觉下唇有点发疼,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在口齿间弥漫。他这才发觉自己刚刚居然咬破了下唇。
                        他用手指慢慢抹去嘴唇上的血,苍白的手指上顿时缠了一道鲜红的血痕,如一条小小的赤练蛇绕在他的指间。
                        这些事情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张顾何时来的鬼谷,卫庄何时将他如此精巧地安排在了计划里,还有白凤……白凤那天宁肯打断他的腿也不让他出谷,白凤在他毫无察觉时将他的命交在卫庄手上。而知道后者一事之前,他已与白凤交了好几次欢。
                        难道……温泉云雨也只是白凤的安排?靠这种手段,让他心甘情愿地留在鬼谷?
                        “阿碧!”
                        屋后传来一阵叮铃咣啷的杂声,阿碧一把推开墙上的暗门冲进来,脸上还落着几块烟灰。“大人何事?”
                        “去叫红莲……赤练过来。”墨鸦的右手死死抓着胸口处的衣服,手指几乎要把布料绞碎。在吐出“莲”那个字时,喉咙里已经涌上一口淤血,被他生生吞咽了回去。
                        阿碧不敢迟疑,连忙跑去叫原主人。
                        墨鸦扶住榻头木柱,一口接一口地拼力咽回喉中腥血。他不想咳出来,那殷红发黑的、触目惊心的颜色令他厌恶。
                        赤练一定知道什么。从他出逃鬼谷之前的几天,赤练就没了踪影,往后也没见过她。本次任务这位旧韩公主一定参加了。许多事情,问她还是最好。
                        新的居身处离清溪畔很远,但离赤练的住处却很近。
                        所以墨鸦刚落身没多久,阿碧便已提着个小包进来了。
                        照顾墨鸦这么久,小婢女也不像刚初那样有点怕他。见了墨鸦,她眼中有种欢喜的熟络:“大人搬了新住处,婢子也得跟着啦。”
                        墨鸦把手从额上拿下,起身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小丫头的圆杏眼里含着笑,显得整个人分外灵动可爱。若是平常,他一定会在心里开始打分,只是现在什么心思也没了:“嗯。”
                        阿碧也不在乎他的冷淡,反正她早就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她继续说道:“婢子就住在屋后那个小房子里,大人有何需要,只消叫一声名字,婢子立马过来。”
                        “好。”
                        看出他心情不好,阿碧便知趣地行了一礼,回自己那边给墨鸦熬药。
                        墨鸦重又靠回床头,将凉凉的手盖在眼上。
                        皮肤的冰凉再度刺激了他因刚才的变故而混沌的意识,也将麻木的心脏再度推到疼痛的深渊里。
                        当从昏迷的黑暗中醒来后,他觉得自己多了一份幸运——再也不用像在将军府那般时每天把自己的命交在姬无夜手里过日子了。
                        而他没想到就在自己不知不觉时,前不久才与自己交了鱼水之欢的人便已经暗地里把他的命交在了卫庄手上。是什么时候的事,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墨鸦感觉下唇有点发疼,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在口齿间弥漫。他这才发觉自己刚刚居然咬破了下唇。
                        他用手指慢慢抹去嘴唇上的血,苍白的手指上顿时缠了一道鲜红的血痕,如一条小小的赤练蛇绕在他的指间。
                        这些事情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张顾何时来的鬼谷,卫庄何时将他如此精巧地安排在了计划里,还有白凤……白凤那天宁肯打断他的腿也不让他出谷,白凤在他毫无察觉时将他的命交在卫庄手上。而知道后者一事之前,他已与白凤交了好几次欢。
                        难道……温泉云雨也只是白凤的安排?靠这种手段,让他心甘情愿地留在鬼谷?
                        “阿碧!”
                        屋后传来一阵叮铃咣啷的杂声,阿碧一把推开墙上的暗门冲进来,脸上还落着几块烟灰。“大人何事?”
                        “去叫红莲……赤练过来。”墨鸦的右手死死抓着胸口处的衣服,手指几乎要把布料绞碎。在吐出“莲”那个字时,喉咙里已经涌上一口淤血,被他生生吞咽了回去。
                        阿碧不敢迟疑,连忙跑去叫原主人。
                        墨鸦扶住榻头木柱,一口接一口地拼力咽回喉中腥血。他不想咳出来,那殷红发黑的、触目惊心的颜色令他厌恶。
                        赤练一定知道什么。从他出逃鬼谷之前的几天,赤练就没了踪影,往后也没见过她。本次任务这位旧韩公主一定参加了。许多事情,问她还是最好。


                        32楼2020-04-06 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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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知你有一天会叫我。”红衣女子毫不避嫌却又落落大方地坐在半靠在床头的黑发青年身边,娇媚的脸上是标志性的妖娆笑容。“有什么事就问吧,我反正都准备好了。”
                          言罢她一挥手,阿碧乖乖退了出去。
                          “他什么时候……”墨鸦刚开了个头,剩下半句话就被一粒绿豆大的药丸堵回嘴里。“吃了药再问,生的说着说着一口血喷我脸上。”赤练盯着他嘴唇上残留的血迹嗔道。
                          墨鸦没有立即咽下,而是将药丸含在口中,任由苦味在口腔内融化蔓延。“他什么时候把我交给卫庄的?”
                          “你出逃回来之后。”
                          “哦……原来那些日子我见不到他,是因为这个。”墨鸦脸上虽带笑,笑容却如口中药丸那般发苦。“他是想借卫庄之手,把我留在流沙?”
                          “是啊。”赤练叹气,腹诽了一下白凤的情商。“他之前死活不同意让你涉身任务,连与流沙决裂的话都说出来了。卫庄大人又是恼又是无奈,两人僵持不下时正赶巧你要走。你手上有鸟羽令,鬼谷没有哪个守卫敢拦你。除非卫庄大人或者白凤本人下命令。”
                          “那他把鸟羽令收回去不就是了?”墨鸦不解。此时鸟羽令还藏在他身侧。
                          “这我不知。要么是他忘了,要么是他觉得,收回去也不保险。”赤练红唇一勾,“再怎么说,这鬼谷流沙终究是卫庄大人的。只要他一下令,别说你一只乌鸦,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墨鸦抿了抿唇,让口中最后一丝苦意化开。药丸虽然已经化了,但胸口却更疼了。
                          不是忘了收回,也不是觉得收回去无用。人又不是非靠一块通行令符才能四处走动,收回鸟羽令怎比得上直接打断腿。
                          更何况,有了温泉一事,白凤是断定他不会离开了吧。
                          “还有什么事?”赤练见他半晌不作言,问道。
                          墨鸦抬眸,脸上已无苦笑,但赤练觉得他还不如苦笑。这般面无表情到麻木,抬起的眼眸也没了神采,冷清的像烧尽的死灰……真真让人心里发憷。
                          好在他还会发问:“那日是你派阿朱来拦下我的?”
                          赤练怔了怔,此事若非墨鸦提起,她几乎要忘了。“是。”
                          “公主助我出逃,为何反悔?”薄唇微翘,划出一丝讽刺。
                          “……”赤练别开头,避过他逼人的目光。刚才的冷如死灰仿佛只是赤练的幻觉一般,在他问出这个问题时消失殆尽。“我……也是照着卫庄大人的意思办事。”
                          “卫庄大人?他不是在我回来后才把我加进任务的么?”
                          “白凤好像在你出逃前就跟你说过卫庄大人要你参与任务了吧。”赤练心底暗暗嘲笑这个当年将军府第一高手的天真,真是一睡多年把脑子都睡坏了。“白凤与大人决不决裂,都不会动摇大人要杀张顾的心思。他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哈……白凤以为自己是凤凰,就可以撼主逾越了么。”
                          墨鸦没在意她的嘲讽,实际上他在听见“要杀张顾”时,注意力就全转了个方向。“真要杀张顾?他不是能助你们复韩?”张顾是张良远亲,他虽久居鬼谷但对这位年仅弱冠就名冠齐鲁三杰的年轻人也有所耳闻。若能争取到张顾,拉拢张良也多个方便吧。
                          “大人的意思是,张良不需要通过他来争取。”想到这个赤练便觉头疼十分, “若说有什么理由,那么张顾至今摇摆不定可算一个吧。”
                          这不算理由。墨鸦想。摇摆不定的人可以说服,怎值得下杀手。
                          而且要杀就算了,为何还要拿他墨鸦做借口?
                          “你不赞同卫庄杀他?”墨鸦问道。
                          赤练咬咬牙:“有什么赞不赞同的。我是流沙的人……自然什么事都听大人的吩咐。”
                          “但你是韩国的公主。”墨鸦淡淡地提醒道。
                          “够了!”一句简短的疑问,一句淡漠的提醒,已经让赤练埋在心底多日的疑与忧再度爆发。卫庄到底为什么杀他,卫庄到底在想什么,卫庄到底还记不记得当年的诺言。无数个黑夜里她只要一碰到这些问题的边缘就急急地止住思考,用一种偏激式的自我劝慰来让自己冷静。
                          可这个乌鸦一样的男人只用了两句话就打破了她所有自欺的防线。
                          “卫庄大人不会骗我,他会还给我一个更强大的韩国。”赤练抬起头,美艳的脸上不再是娇娆妩媚,而是几近强硬的坚定。但墨鸦分明看见她眼底有水光闪烁。
                          墨鸦轻叹,仿佛对她的偏执和强硬而感到无可奈何。“是啊,他还给你一个更强大的韩国。那你想过有朝一日真的复韩,你该何去何从?”
                          “你是韩国公主不假,但在世人眼里依然是一介女流。就算你的兄弟已经死尽,天底下只有你一个带着韩氏血脉的人,他们也不会让女人来坐拥江山。”黑曜石瞳仁中浮现出冰冷的讽意。他喜欢给女子打分并不算什么好习惯,但他从来不会小瞧女子。弄玉,赤练……哪个会比那些在街上灌足了黄汤摇摇晃晃的男人差。“到时你也只能从复韩同盟里择人而嫁罢了。”
                          “我不管这些。”赤练咬了咬饱满的红唇,努力控制着眼底热潮。“当年若非卫庄大人,我早已是咸阳宫殿里的宫女,好一点也不过是个嫔妃。大人救我一命的恩,我把这辈子都用来报答他,有什么不对。”
                          说完这话,火媚瞳中的泪水终于打湿了睫毛,缓缓滑落。
                          故国崎岖多碧血,美人幽咽碎芳魂。
                          墨鸦不再说话,实际上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
                          送走赤练,墨鸦觉得自己该好好想想张顾了。
                          比如他突然弄倒茶杯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个奇怪的手势。
                          当阿碧端着还在冒热气的汤药进来时,发现墨鸦正一脸失望地盯着她看。
                          “……”阿碧往旁边一挪,把药放在案上。“大人无事先喝药吧,别看门了。”
                          要喝的药自然是那苦的吓人的汤药,墨鸦不想喝。阿碧没法子,总不能掰着他的嘴灌进去,因此就先将药置凉等着——虽然这药最好趁热喝。
                          “阿碧,白凤呢?”墨鸦问完这话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之前明明要思考张顾的暗示的,思绪却总是在某个白衣人身上打转,还停不下来。
                          阿碧差点说出“玉姑娘”,话到嘴边被她险险咽了回去。“嗯,不知道。”
                          “……先喝药吧。”
                          病人终于听话了阿碧差点喜极而泣,着手就要端碗。可她忘了药汤还热着,端来的时候是用托盘盛着的,现在空手去拿,结果自然是——“啪!”
                          “……”墨鸦无语地看着她瞬间染色的裙子。
                          阿碧哭丧着脸,也不顾水漉漉的了,一拢裙子去收拾狼藉的地板。一边收拾一边道:“事不过三啊大人,下次若再洒了,就得再等好一阵子才能拿到新药材了。”
                          那太好了,不用喝这么苦的药了。这是墨鸦的第一想法。
                          等等,事不过三?
                          墨鸦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张顾那个看起来很奇怪的手势。其实也不算很奇怪,只是因为广袖太长,挡住了他一部分手,显得有些怪异罢了。如果把袖子掀开来看,那可以说是一个……三?
                          当时身边有什么东西与三有关么?喏,六博棋的六倒是三的倍数,不过棋子棋局都没什么差错。
                          墨鸦摸着下巴,彻底抛开了白凤,让思绪去抓身边任何有关三的东西。但就算有提示,这暗示也着实难猜了点。因此直到阿碧回来,墨鸦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大人,”阿碧看上去有些局促,“赤练大人说现在的时辰晚了,不宜喝药。这药方子奇,若是想保持疗效,就得三更起来喝一次……不知大人可愿意?”
                          墨鸦慢慢地笑了。
                          是了,三更。
                          夜深星暗,冰冷的风将子时吹至人间。
                          阿碧惺忪着睡眼,端着托盘两步一晃地穿过短短暗道,推开暗门:“大人,醒……”
                          后一个醒被墨鸦的手按回口中。手上冰凉的温度让阿碧一个激灵,暂时清醒过来。她睁大杏眼,惊讶地看着披好羽氅安静地站在轮椅边的墨鸦:“大人……?”
                          墨鸦盯了她的额头一会儿,慢慢放下手。“药先搁着。”
                          “是。可是大人,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阿碧焦急道。
                          “不关你事。”尽管夜很黑,阿碧还是在那双黑瞳中看出了警告的意味。紧接着墨鸦垂下头,稍微靠近了她一点儿,说话时的热气都扑在了她脸上:“最好别被我发现……你告诉了别人。”
                          “……”阿碧吓的大气都不敢出了。


                          33楼2020-04-06 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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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又惹卫庄大人生气了。”
                            赤练蛇扭着柔若无骨的身体温柔地缠上说话女子的酥臂,像一股扭动的鲜血。盘定身形后,它昂起头朝站在树边的白衣人涂了吐芯子。
                            白凤无奈地把一个劲儿地往自己头发里藏的谍翅鸟抓出来往天上一放:“去玩。”
                            “玩什么呢?”赤练凝视着那忙不迭地扑闪着翅膀往高处飞的小鸟,红唇轻翘。“找你的乌鸦玩?”
                            白凤把目光抬起来对准她的脸,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身形一动就要走。
                            “有什么话就说。”赤练咬了咬饱满的唇,有些气急地叫住他。“就你这什么事都烂在心里的性子,才把他推得离你越来越远。”
                            “你好像很懂?”白色身影在树梢定住,白凤的语气带笑却不带善意。
                            赤练内心重复不要和这臭小子计较和他计较就是给自己找气生目前任务第一……如此数遍终于说服了自己。“卫庄大人对他起疑了,还说若他有什么不对就和张顾一个下场。这你刚刚去见了大人,已经知道了吧?”
                            “嗯。”
                            “所以你就不去和他说说?”赤练皱眉。这小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近人情。按理说,这二人的关系发展成今天这样追根溯源还是白凤造成的。前几天白凤才和卫庄打了一架,怎么今天就乖乖听话地把谍翅鸟派去了?
                            “他现在能听得进任何人的话,除了我。”白凤夹着羽毛,轻轻抵了一下额头。白色羽影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略带失落的眼神。“就连张顾的话他也能听。”
                            “话不是这么说。”赤练轻轻叹气,“那八个密探不是都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谈了什么吗?还有,他们两次谈话不都是不欢而散?”
                            “密探探不到他们谈了什么,是因为他故意把声音压低到一个让房顶上的人正好听不清的程度。”白凤苦笑。不愧是当年姬无夜麾下第一高手,一睡这么多年,醒来后的杀手本分还是没忘。“他还在暗处打伤了鬼谷侍女,让她们不知道谁去找了张顾。”
                            “这纯粹多此一举,他身边有密探。”赤练不屑地撇嘴。
                            “但那八个密探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墨鸦。”白凤双指夹紧了羽毛。即便只剩几成功力,即便身体病弱不堪,墨鸦身为一个杀手的能力依然不容小觑。“我只能派谍翅鸟过去。”
                            赤练腹诽就算你不派卫庄大人也得逼着你派,嘴上却说:“你就不怕他发现?”
                            “都一样了。”话音未落,白衣人的身影已经在树梢上消失,只余残风携着几片枯叶,轻轻地打了个旋儿,无力落地。
                            赤练在原地立了一会儿,静静地蹲下身朝地面伸开手。赤练蛇自然明白主人的意思,轻柔地滑动身体,从主人臂上游到了地上。
                            目送着宠物消失在树林里,赤练撑了撑额头,忽然有些后悔没把阿朱派到墨鸦身边。


                            36楼2020-04-06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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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5 08:1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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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张顾的计划很快就送来了——在墨鸦的药碗里。
                              确切地说,是用特制墨写在碗壁上,待其浸了药汤,字便显形。而药汤呈深色,又恰好掩住了碗壁小字。
                              看来张顾通的歧黄之术还真不少。墨鸦端着碗默默地想。
                              “大人?”阿碧小心翼翼地唤道。
                              “啊。”墨鸦回过神,刚要把碗给她,忽然想到阿碧会看见这上面的字,手顿时一停。
                              “……”阿碧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待递不递的动作,拿不准是接还是不接。
                              而墨鸦则惊奇地发现,碗壁上的字已经开始变淡,看来是被下了术法或者墨水效用已过。他急忙快速浏览了一遍内容,确定都记在心里后,才把药碗给了阿碧。
                              阿碧端着已经空无一物的药碗,毫无所觉地离开了房间。
                              墨鸦扶着额,开始在脑海里细细整理张顾说的计划。
                              张顾的方法很直接却也很难办,就是先解决那几个对他们离开流沙阻碍最大的人。阴阳家的星魂湘夫人并不在名单上,因为张顾那边也有会术法的人可以抵御。可是这几个对他们离开流沙阻碍最大的人之中,无疑就有白凤。
                              至于谁去解决白凤,张顾根本没说,却已经表明了意思。
                              墨鸦知道如果此时自己要接近白凤是易如反掌,从那天在弄玉坟边白凤的行动就能看出来了。但如果真的要靠这种方法,墨鸦觉得自己一定会狠狠地鄙视自己。
                              更何况……他只是想离开白凤,却从未想过要伤了白凤。
                              而关于赤练、隐蝠等人,张顾表示他手下的人可以胜任。当然他们杀不了流沙高手,只能最大限度地拖住对方。墨鸦不了解他的手下能力如何,也无暇去关心。事实上他们还有一个隐患是墨玉麒麟,但墨玉麒麟武功不算太高,暂时可以不管。至于易容术,他们只能多加小心了。
                              想完其他的还是要回到白凤这边来。墨鸦现在觉得自己一想到这小子就头痛无比。
                              他自然不可能直白地告诉白凤自己要跟张顾走,也不愿意用这种阴谋性的亲近来达成目的。可介于这两者之间的方法似乎真的没有。
                              ……还是再找张顾说说吧。这个手他真的下不了。
                              正头疼着,墙上暗门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墨鸦没抬头,继续靠在床榻边扶着额头疼。此时进来的肯定是阿碧,而且阿碧早就习惯他这随性的模样了。
                              “统领有心事?”入耳的是一句带笑意的话。
                              墨鸦惊觉,转头时果然看见衣冠楚楚的张顾一手背后,笑眯眯地站在那儿。“来得有点晚,望统领不介意。”
                              墨鸦眨了眨眼,没说话。
                              “别担心密探,隔音术法并不只有泉声会。”张顾笑笑,“虽然他死了,不过我身边还有别人……也会不同的隔音术法。”
                              墨鸦这才放开声音说话:“我们见面有点频繁,卫庄该起疑了。”
                              “在此呆不了多久就要走,让他疑去。”张顾说着在榻的另一边跪坐下来,直面着墨鸦,“统领觉得呢?”
                              墨鸦轻叹,坐直了身体,缓缓道:“我不想动白凤。”
                              “哦?”意料之内。
                              “先生还是找找你能干的手下对付他吧。”墨鸦说完又有点后悔,连忙补充,“但别伤了他。”
                              张顾摇摇头,正想给自己倒一杯茶,却尴尬地发现连个壶都没有,只好作罢。“统领与白凤大人感情深厚,在下知得。在下也知道若伤了白凤大人等于伤了统领的心。因此思虑良久,却发现这伤害是不得不来,而只有统领会让他受最小伤害。”
                              “你不怕我动不了手,让计划失败?”墨鸦苦笑道。
                              “怕。”张顾的手指在嘴唇上滑了一下,迅速遮过一闪而逝的表情。“统领怕吗?”
                              墨鸦没说话,却实为默认。
                              “因此统领此时必须得拿出点决心来了。”张顾倾了一下身,声音微微压低。“我今日与卫庄在鬼谷游览,他直言了我与你的会面。但对此却什么都没评论。统领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他对你的疑心太大,你会有什么后果。”
                              “那你岂非把我往绝路上逼?”墨鸦盯着他诡秘的瞳孔,道。
                              “是统领自己选的这条路……当然,统领也可以掉头选别的路。只是那时就没人带你走了。”张顾坐正,笑的无比得意。
                              墨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其实你想我杀了白凤吧。”
                              “统领何出此言?”
                              “他的速度无人能及,只要他想追上我们就一定能追上。”墨鸦眯了眯眼,似乎又想起了那九天白衣的潇洒身姿。“我可没本事打断他的腿。”
                              “这也是我想对统领说的。”张顾正色道。“我之前偶尔听流沙婢女提起过,你的腿伤是与白凤有关。”
                              “……”
                              “而且……”张顾边说着边抬起手按住墨鸦的脖颈,漫不经心地拨开层层衣料,露出皮肤上一点显眼的红痕。“你与他的关系非同寻常……但他最近待你并不如何。否则为何不见你二人同居一室?”
                              墨鸦皱眉,抓住张顾的手腕推了回去。
                              张顾毫不在意,继续说着:“如果统领还是下不了手,不妨想想——当年在将军府是谁把你抛下不顾,是谁把你软禁在这鬼谷不得脱身,是谁把你的命暗中托给了别人……”
                              “够了!”墨鸦暴喝一声,脸色铁青。
                              张顾被如此粗鲁地打断不怒反笑,仿佛这场面正是他想要的。他不再多说,只从衣袖中缓缓掏出一物,拍到墨鸦跟前。
                              “匕首锋芒毕露,容易遭人察觉。统领不妨用这个。”
                              墨鸦慢慢松开衣袖下青筋暴露的拳,胡乱拨弄了两下这个精致香包:“什么东西?”
                              “软功散。既可拖住他的脚步,又不会伤了他,不正遂统领意愿?”张顾微微歪头,笑的无辜。
                              一记眼刀劈在他脸上:“我凭什么相信你?”
                              “统领可以自己试试。”
                              于是张顾满意地看到墨鸦深吸一口气,将香包收进袖中藏好。“我想白凤大人定然很愿意与统领见面。”
                              墨鸦隐忍地闭上眼睛,未再说话。
                              张顾笑意更深,起身走向墙上暗门。在他的手碰到门沿时,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声音:
                              “如果伤了他,我让你用命来偿。”
                              夜已经很深了,墨鸦靠在枕上,手指一遍遍地摩挲过袖内香包。
                              这几日事发太多,再加上今日张顾的逼迫,他有些心力交瘁。今晚喝的药药效不比以前,他的胸肺依旧有些发疼。
                              疼痛带来了失眠。墨鸦睁着眼,无神地瞪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却没想到此时与此地相隔半里的清溪畔也有一人在伴他熬着这无眠长夜。
                              白凤抬起手指,一下一下地顺着蹲在他手腕上的瞌睡小鸟羽毛,一张俊颜淡漠如冷玉,看不出疲惫,亦看不出情感。
                              墨鸦在此时选择了一个最不该相信的人去相信。墨鸦甚至宁愿将自己拖入险境——他明明知道这样做会让卫庄盯上他。
                              “我不想伤你的。”白凤垂眸,他的自语只有路过的风听见。
                              可你不信。
                              墨鸦也不管有个软物顶着胳膊睡难受,把香包往袖子深处藏了藏,闭上了眼。
                              我不想伤你,你会信吗?
                              尽管任务在昨日一整天发生过极大变数,今日整个鬼谷却依然平淡无波,张顾依然是流沙的贵客,带来的礼物也被悉数打理好收下。流沙的安排与某两人的夜谈仿佛都已经被昨夜的浓墨夜色遮染了去一般。
                              只是遮染并不等于不存在。此时阿碧正微躬着身子站在白凤跟前,战战兢兢地待他发话。
                              白凤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发顶,半晌才道:“属实?”
                              “是……婢子的确闻到大人昨日换下的衣服上有软功散的味道。只是婢子未找到气味来源。”阿碧小心地抬了抬眼,对上白凤寒冰一般的眼神时又立即把目光垂下去。
                              软功散,是张顾给他的?
                              白凤摸了摸下巴,仔细思考起来。墨鸦身上还残存着几成功力不假,与张顾相比也堪堪平手。那张顾在他身上下软功散是想除了他的功夫好趁机下手?
                              可若如此说来,张顾为何不早动手?加上昨晚他们明明已经见了三次面了。更何况张顾若要借软功散解决墨鸦也太幼稚了。连阿碧都能闻出气味,墨鸦怎么会察觉不到?
                              还是说这东西是墨鸦自己接受的?
                              可惜昨晚张顾在墨鸦室外又下了一层隔音术法,连谍翅鸟也毫无所得。不然从他们谈话的内容中肯定会得出什么线索。
                              “大人!”不远处传来的少女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白凤抬眸,看见一个与阿碧一模一样却身着粉裙的少女跑到他跟前,抱拳作揖,干脆利落道:“昨日布下隔音术法的人已被星魂大人拷问,但未得出任何有用的线索,他已于今日平旦时分丧命。我等疑其并不知张顾与墨鸦大人昨日的谈话内容。”
                              白凤对这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这个消息也让他喜忧掺半。喜之在于谈话内容不知,卫庄便暂时不能确定对墨鸦的怀疑,更不能动手;忧却在于张顾若真的在拉拢墨鸦,那墨鸦又陷入另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他与张顾多次密谈,还任其布下隔音术法,明摆着不忌惮对方。
                              “来一个抓一个费时费力,你与其他人尽快探出张顾侍从里其他会隔音术法的人。”白凤简短道。
                              “是。”阿朱应声,转身便要走。阿碧却一把抓住她,小声迅速道:“等会儿。”
                              阿朱蹙眉,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阿碧一咬唇,松开阿朱衣袖,重重地跪在白凤跟前,鼓足勇气道:“婢子在此求求大人……不要这样对墨鸦大人了。”
                              “你说什么?”这下轮到白凤蹙眉了。当然这反应是在阿碧意料之中,而且比意料中最坏的还要好很多。
                              “我……婢子本次前来告诉大人软功散的事,实际上并无人指使,只是婢子太过担心那个张顾……大人,他其实很想您,就是不肯说出来……可您不但惹他生气,还派了谍翅鸟过去……”
                              阿朱闻言一惊,一把拽过阿碧的肩膀在她脸上甩了一掌:“放肆!这种混账话你也敢说!”
                              阿碧被打得半倒在地上,勉强跪直身体时,左脸已经肿了大半,双颊遍布泪痕。“墨……墨鸦大人待我很好,我不想这么好一个主人受伤害……白凤大人,您去看看他吧。您去了张顾就不敢对他怎么样了……”
                              阿朱听不下去,跪在地上狠狠地掐了她一把,急急地辩解道:“大人,我妹妹生性呆愚不识好歹,今日她也是无心冒犯,还请大人责罚不要过重。”
                              白凤默不作声地看着这对容貌相同的姐妹——一个满脸恼怒,一个满脸泪痕。
                              良久他问:“他真想见我?”
                              阿碧闻言,惊喜地点了点头:“是!婢子不会看错的!”
                              “回去吧。”白凤淡淡道,旋即点足一起,身形化风,瞬间只剩淡白残影留在跪于地上的姐妹眼中。
                              阿朱松了一口气,当然是为阿碧松的。“你是怎么想的,居然敢这么说话。”
                              阿碧捂着被打肿的脸嗫嚅着不作声。
                              阿朱叹气,伸手轻轻抚摸着妹妹肿的像个大桃子的左脸。“好好好我错了,我这不也是担心你嘛。”
                              “我没事。”阿碧擦去眼泪,小声道。
                              “没事?”阿朱笑了笑,凑到她耳边。“没事你瞎编什么墨鸦大人真的很想白凤大人?”
                              阿碧像被什么东西打中了头一样,大脑和眼神顿时一片空白。
                              阿朱撇撇嘴,继续低声道:“反正没别人知道你那点心思,你也藏好了,尤其不要被白凤大人知道了。”
                              “你……”阿碧惊疑地瞪着她。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迟钝啊?”阿朱笑着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好啦,你去煎你的药吧,我还有任务呐。”
                              白凤并没有立即去墨鸦那里。他抛下阿朱阿碧姐妹俩离去时,直回到了清溪畔。
                              现在的局势不容他想见墨鸦就见,这也是他在卫庄带走墨鸦这么多天却一直未亲身探望的缘由。
                              尽管他比谁都想他。
                              身边雪凤仿佛知道主人心事一般,安慰似的蹭了蹭白凤。干净的白羽散发出的一股沁人心脾的淡香,让白凤烦躁的心情也微微安定下来。
                              见还是不见?如果现在贸然去见墨鸦,已经对墨鸦起疑的卫庄那边肯定会生出不少事端,然后赤练一定会臭着张脸把他一顿训斥;可若不见,他就不能及时了解墨鸦这几天的情况。
                              ——白凤大人,您去看看他吧。您去了张顾就不敢对他怎么样了。
                              白凤不得不承认阿碧这句话让他觉得很受用,也让他对墨鸦的想念微微压过了理智。
                              正待下定决心之际,谍翅鸟啁啾着飞过来,调皮地打了个旋儿,落在白凤手上歪着小脑袋鸣叫了几声。
                              白凤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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