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窗上映出的是廊外一林翠玉葱葱的竹，偶尔风声传过，带起它簌簌落落的一阵响。隔得有些许的距离，不甚清楚。
但叶尖抖动在床上的影儿，像无数锋利的刀片，若要一不小心，恐怕就伤了性命。
我在等辜砂，故而炉上烧着一壶水，还未沸，所以有些格外的安静。
@李卫-

【他人投我石子时，便只能透出一阵水瀑，哪圈涟漪都与他无关。他人赠我花冠时，便只能抛空，还自以为罩在了我的头上。这是须要秉承的一种道，父亲曾想为我起名作“略”，可常言是，要反其道而行的。】
【但至今我也不知父亲反的什么道。】
表哥。
【我立在他门前，私底下惯常是不会有什么多余表情的。】

“嗯。”
抬目，招手。
“来，坐。”
从背倚的软垫上起身，拍了拍枕的边缘，门外的光透进来，将影子无限的拉长，蔓延上那四折的屏风，若只藏匿在林间懒懒伸着咬的捕猎者。
曲指叩了叩桌案，那里是一封刚画了押的证词，我示意他看。一并慢悠悠的解释。
“桃知送出来的一缕丝线，这是捏到的那布庄老板证词。”
自然是剑锋指与沈尚书。

【宫中吹来的风，到符家总少一道屏障——当然这是有些僭越的话了。我随他言，坐了去取那张证词。】
【白纸黑字轻若无物，却淬着靶向的毒，只消在金殿挥一挥它，便有人要毙倒在自己的影子上。他的语气慵懒如蛰伏的豹，却又警惕得沉，绝不轻易显露致命的爪锋。】
这的确是……很精彩的证词啊。

“不仅是这份证词精彩。”
更精彩的，是这份证词背后的意思。身前的木案上有敲桌的纹路，合掌，轻轻抿开，便混得看不清了。
“这一场从宫巷里吹来的风，终究是要烧到前朝的。”
当一棵苍天大树挡了人的道，那就不再只是修剪花枝的小打小闹。而是要，连根拔起。那在其下庇荫的人呢，是躲呢，还是火上浇油。
“在你看来，沈庭美沈尚书会如何。或者说，我这些想扳倒他的人，该如何。”

【他的话说得太直白——是，这本该是我熟悉且惯用的直白。只不过在庙堂进出几遭，竟都快听不太惯这样的话了。近墨者黑，所幸我只被污了一角长袖，要割袍，还是很简单的。】
【连匕首都用不上，几句话间便能处理。】
这次，怕是要牵一发而动全身，定然会扯出不少难看的事情来。
【轻拿轻放，我敬它是无形的杀器。】
表哥还需问我如何？揪住一个“沈”字，便能做很多文章了。三省六部，不乏自恃文采思辨绝顶者，自然会抓紧时机动笔……隔岸观火，抑或渔翁得利，就看表哥怎么选罢了。

“嗯。”
我就是这个意思。我答应桃知的退避锋芒，自然是时势逼人。但此时，或者说，未来的此时，我眼看他要落了，怎能不上前观望一二，或者说，捞一份好处呢。
“无中生有倒也不必。”
我同他没得什么掩饰，也未曾多去掩饰。冷漠，自私，这些面都是世人眼中的晦暗，但它的确能带来太多的好处。
当结果是好的，过程，就总会被人轻易的忽略了，不是吗。
“他沈府上上下下从来不是铁桶一块，有人护时，自然看不见这溅出来的小水花儿。可要查起来了，哪一个，也都算不上无辜。”

【我不轻易苟同他不怀好意的袖手旁观，但也不会倒戈那“算不上”无辜者。我不会站在纷争之中如墙头草般无所适从，我从来只是，站得更加远些的看客。藏着刀，噤着声，看一场小小的风雨。】
如今既己有了突破口，想在深挖些什么也不会太难。
【太多人天真胆大，就在于，坚信自己做过的事情不会有人知道。又或许，他们已经了解了这一风险，却也魔怔地要去做。】
水已经浑了，表哥也预备去搅一搅么？

“这场水，真的浑吗？”
我终是笑了。
并没有等待他的回答，而身后的影子也随身而动——是炉上那壶水终于沸了，嘶鸣着，喷吐出暧昧的烟团水雾。
伸手，潺潺之声，我分了两盏茶。
一盏是自己的，一盏，是他的。还烫，故而我只是举起了杯，却未动。
“烫，留心烧嘴。”
也一样提醒他。
“我拉你说说话，困了就早点回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