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五劳改农场的铁门走出来时,整好是个大太阳天,晃得我睁不开眼。我不喜欢南方的夏天,太热,又潮湿又漫长,空气中都有滚动着层层的热浪,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我还穿着进来前那身,三年的劳动改造让身材精壮了点,衣服穿上紧了,摸了一把剃成圆寸的后脑勺,毛茬儿长长了些,不再是一层青皮。我在铁门的对面看到了陆凡的小轿车,很气派的一辆进口雪铁龙,当年我最风光不过时,也就开了辆老上海】
【还真有出息。两手插裤兜,背着铺盖卷儿,站在大太阳下冲陆凡龇牙乐,好像时间从来没走。其实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笑得出来,我被骗、欠人钱、坐牢,哪一样和他也没脱了关系,他明知道我是被冤枉的,还坚持让我替王东顶罪,树立坏典型,给他升官发财的康庄大道铺路】
【可我们是拜过把子的兄弟,他叫我哥,我就是他哥。朝陆凡一抬下巴】你跑这儿干什么来了?
【陆凡说他来浙江公干,顺路送我去火车站,我点头说行。到了火车站发现回西安最后一班车最后一张票刚卖出去,他问我怎么打算,把铺盖往火车站的长椅上一撂】
没打算,在火车站猫一宿,明一早排队买票,回西安,回家。
【果不其然,陆大干部的眉头又皱到了一起,形成一个“川”字,叫我挺大的人了不要开玩笑。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我没有开玩笑,进去时身无分文,买票的钱还是刘白上个月寄给我的,除去多一碗面的富余量,再多一块都没有。住不起招待所,再说也没有介绍信。看着他纠结的眉毛和酒瓶底的眼镜,到底没忍住揶揄,也想找点话聊】
你眼镜多少度了,比当年张书记的还厚。【七五年在四道连公社,我带陆凡一起掏张书记家的鸡蛋,张书记追出来,黑灯瞎火没戴眼镜,摔进了旁边的土坑,活活冻了一宿,第二天罚我俩当驴,给他家拉磨盘。笑得弯下了腰抹眼泪,待笑声止住后,一切又恢复了安静】行了,陆凡,送到这就行了,你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