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移当日，朝宗扶棺入地宫，一应大礼也算是行毕。风云浩荡二十载，都仿佛还在昨日。我尚且做此感，更不必提索伦图。兄弟手足接连送走，如今连长兄万岁也一并送入皇陵，心中不知该有何等哀痛。）
（相偕归府，先送了索伦图回房休息，也叫晖儿盈儿都先下去不必在近伺候，与门外给春儿再添几句嘱咐，这才进了房来。蹲在人身前，覆上他的手轻拍数下，才悄声又道：）
我传了热汤来，一会儿沐浴过抓紧歇息吧。总归是比不得孩子们，折腾这么些日子，你自己也得保重身子。

（连日疲惫，虽未至衰年，却因身心俱怆而觉力不从心。不知从何时起，生死看惯，许是初入疆场之时，又许是血亲皆殁之日，时至今日，哪怕曾经岁月之中与长兄龃龉已埋，却仍是悲不可自抑）
未见兄长最后一面，这憾始终难平。明卓，血脉至亲相逢就这么数十载，却皆是在我心下抱憾而去，曾经我心下怨他，不知为何总觉得七哥是因他顾护不周而逝，我亦怨乌尔登，觉得他不顾温都一脉，皆将心血付于他人，可而今呢？我再无棠棣肱骨。
（未卧只倚，半阖眼，未看她，只喃喃）当初，我又何必……

（有时我总觉得，是否是我福泽太厚，才总显得他更是凄惨。父母血亲，手足同胞，各个都要他亲身送走。个中苦楚，哪怕我能替他受个半分也好。只拍着他的手，半晌无言，终是叹了口气，再劝道：）
先帝和乌尔登也未曾因着这些事怪过你，现在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往事莫追，带着他们的念想过下去，才是他们最想见的。
（抬眼再向门口望去）方才朝宗那孩子专门差人来问过，晖儿想留下伺候也叫我打发回去了，文儿也叫人来问了安。孩子们都惦记你呢，正是多繁事的时候，咱们做老家儿的也别叫他们多操心了。

（她宽温之言入耳，却握着她的手掌下一滞，半晌，任由眼珠在眼帘之下涩转，方才徐徐睁开眼道）
那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又是承了我温都血脉的，一半侄一半甥，无论里表，我最亲宥惦念的小辈亦只有他。
（似是自语，絮絮念得前尘往事，那些似是几十年已被忘却脑后的人与物却在阖上眼的那刻又鲜活的现在眼前，彼时淀湖上的水鸟，廊檐厅下的茶瓯，皆都錾刻在了心中，却无人可拿来一并回味。捉着她的手松了松，可和刚才吁叹不同的是，言语之中又重带了笃意）
不虚他二人怪不怪得，我悔不假，可若是重来，我仍会做相同抉择，甚至，更甚几分，兴许……
（望着她哼而一笑，后话却不再提，只堪堪中指比在嘴边嘘了一声，不给她惊愕的时间，已将话扯到了别处）
倒是你，你可从我那舅子那听说了么？

（原是劝解着他，却不想倒又被他那话噎了回去。倒是我忘了，纵然他此时正是伤心，可也是个伤心的怪老头，不可按旁人的心性来比的。）
（他不知为何忽然又提到哥哥，先是一愣，再细想来，便也明白了几分）
你说符远？他是小映的儿子，想来在朝中时几位哥哥定然也会多偏疼他些。只是家训在上，玛法也健在，有他老人家在，定也不会准许他们过多牵扯其中。
（只当他是为府中担忧，专拣着让他宽心的话来讲）再说，朝宗那孩子，也算是咱俩看着长大的。他是小满姐姐亲出，又是先帝躬亲带大的，在皇子中威望极高，为人也敦厚。想来，是不会苛待符远，更不会牵连到母家的，你且放心，不必为我，为哥哥太过忧虑。

敦厚又如何，明卓，你仍旧是不懂天家之事，且不论朝宗何如，便就是我，为了巩得他的尊荣，亦都不免要多思，更枉论旁侧另人？
（摇首之时只叹了口气看向她，虽皱眉，嘴上却是无可奈何一笑。太半，只觉得她掌心微微湿濡，夫妻几十载自是晓得，那是她面上故作云淡风轻，实则心中已有惊涛骇浪之相，因而故意松开了手，转端浅盏）
而今只有风吹，尚未见草动，你或许总觉无畏，可若待至急迫之时便就晚了，你应当知何为瞬息万变。那是你的母族，我自然不希望他有何变迭，倒并非为我自己，无非盼你心安。

（起初只觉着他小题大做，可是再见人言之凿凿，难免也跟着生出几分忧虑来。前朝之事，到底还是他懂得更多些。我虽是自信玛法同哥哥行事稳妥，可若真如他所言，到底还是该早做几分打算才好。）
（正当是时，还未思索出个所以然来，他竟然松了我。不再多想，赶忙又凑上去，扯住人的臂弯，只教他先搁下茶盏，先同我将子丑寅卯讲明才好。）
那...依你之间，眼下该当如何？

（教她这急切切一掣，仍旧作势拉扯三两下才放下浅盏，知她急切之态因何而来，却在心下知晓我二人虽都心向一处，却显然走的是殊途同归之路）
君心难测，怕只怕鸡犬升天之事有得，累及门楣亦有得，赫舍里所出，亦配赫舍里为婿，二者并得，若是你，会如何去想？且不论何罪有之，但凭顾忌二字已输半盘。
（神色自肃，不似方才与她论及往昔惆怅，沉吟片刻，将她肩头一拍，极为郑重）
你且速速让保晖将小喜接来，连着用惯的婆子丫头一起带来，再过三四日，让施文也回得府上，且观风向如何。
（未暇顾福晋神色，只极为认真的思量，单手轻叩几案，另一手食指轻轻挥在半空做以指点）
若真到那时，我可亲求旨，让其二人和离，一别两宽，为我文儿再觅佳婿。

……
（我早该知道，今时今日，他索伦图嘴里没半句正经话。只怪方才一时不差，又着了他的道！深叹一口气，正巧春儿进来道是浴盆备好，问要不要送进来。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下巴朝着东院一递）先送去阿哥那儿，再将他提起来，先伺候王爷沐浴。
（这厢吩咐好了，才又回过身来，抬手将他那扬起的胳膊压下，借着劲儿也直起了身。蹲了这么好一会儿，筋骨也乏的很。原是惦念着他，这根弦才一直紧绷，叫他这么一闹，反倒是全懈了下来。）
我今日乏得很，就不等你了。待会儿叫保晖一并伺候你歇下，歇在他那儿就是。你们爷儿俩也该多处些时日，你也好好享享天伦之乐，省得总将那活络心思往外孙女身上琢磨！

（对她此刻之态不以为然，只觉她顾得娘亲却失了纵览全局之思，不顾存己之势）
你不必这般置气之举，也不必又觉我不顾襟份，既是男儿便理应想至此处，当年我自觉困顿之时，自知渺茫亦愿放你自由，待至万全方与你成婚，共享平乐。而今赫舍里若下不得这般决心，便由我下，又有何不妥？
（见她作势要走，也不拦着，只待人到了门口仍道）
你好好考虑一下，明日于我答复。
（后情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