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若无李重光，山河亦蛮荒
本是为了李煜而看的山河，却爱上了那一个李从嘉。似乎只有从嘉才是他，才是那个最真实的、赤子一般的他。那个出尘绝世、惊才绝艳的人儿，本便不该属于这个凡尘俗世。紫檀是他的骨，江南烟雨是他的魂，天水成碧的锦绣绘以山河为装，那一目重瞳子、那一腕倾城，当真的举世无双。
“你要记得，紫檀未灭，我亦未去。”那一缕若有若无的紫檀香气，是渗入了他的骨血的，紫檀香紫檀魂永存，岁月消逝了千百年之后依旧未灭，他也仍然芳华依旧，在江南在北国在赵匡胤心中亦在我们每个人心中。
紫檀香若有若无，天水碧若隐若现，江南风骨，天水成碧，他便是那样一个人，带着一身的江南烟雨，站在隐约迷离间，淡淡微笑，若三月春花，蓦然回首便是人间惊鸿。“有些人不需要姿态，也能成就一场惊鸿”。
而李从嘉要的，一直都只是是人心。
笙鼎楼，李从嘉等不到李弘骥——其实，他来了，却未进去，只因从嘉说“我只是想知道，他是否还记得那根琴弦”；“他若真的懂我，便知我无意与他争”。李弘冀抽光了湖水毁了流风亭却再也寻不回那根琴弦。什么“钟山隐者”，什么“莲峰居士”，他从来都不想争，不想成为李弘冀权倾天下之路上的障碍，可惜，断弦难续，终至流风亭毁，响泉琴折。倘若那个碧色的人儿没有那一目重瞳，没有那一件山河锦，李弘冀是不是就永远都能是李从嘉的那个弘冀哥哥？
比起权谋算计，李从嘉更适合山川风月的风雅。
周娥皇，那个如凤般高傲的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姿态、转轴拨弦三两声的情调，无不撩动李从嘉的心。回廊尽头的落纱一笑，他便认定这便是自己的妻。也唯有娥皇，可以与之比肩。只可惜，两人之间隔阂愈深，到头来，竟无法再去相信彼此。一曲霓裳羽衣惊了天下却让他失了她，从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娥皇死去。原来，自己也懂嫉妒，这是娥皇教给自己的。
而爱，是赵匡胤教会的。从那日偶遇，树下锦绣掩住两人，清浅一笑间，两人的余生就此注定纠缠在一起。
李从嘉，那时的你真的是李从嘉。 没有李煜的名讳也并不为后人熟识，却是不输李煜的文雅。重瞳如魅，紫檀幽香，远望的傲骨、近观芳华，千古风流。一颦一笑，都是美好的，风华将被江南永记。
笙鼎楼，李从嘉一跃而下，赵匡胤亦随之跃下。原来，都是疯子。花行街，赵匡胤坚定地说不会，可在玉霄高阁，从嘉再次跃下，赵匡胤亦是随之而下，留身后重重楼宇倾塌。可最后在那礼贤馆中高阁，从嘉再也等不到赵匡胤了。他一身清骨自傲，死亦要自己决定。一笑依旧，倾尽秦淮夜雨，碧色衣裳洇开红莲。
第一次，笙鼎楼，他遇见他便生了诸多危险的念头，他知道他一定会救自己，纵情而下不管不顾。
第二次，金陵城坡，皇宫之上他绝望无言，别时容易见时难，此生至此毫无退路，不得不就此归去，他依旧是随着自己纵身而下。
第三次，一方高阁之上，李从嘉手执那酒纵身而下。
“不是说要回江南看看？
赵匡胤，今日，可是你赴约了。”
无数次淡然浅笑，无数次举眉颔首。你或是失落或是惆怅，人影渐远。回首千百遍，你都是那个从画中走出来的仙，拂袖落尽万紫千红，抬腕倾尽日月星辰。
纸醉金迷有过，沉溺落寞有过，黄粱梦散后，山河永寂，空余一缕紫檀香。
若无李重光，山河亦蛮荒。
问世间，谁人还能夜雨染成天水碧，谁人还能一腕醉天下，谁人还能才思倾国，谁人还能举手投足都是惊鸿？

二、我用天下换你，终究守不了今生
于赵匡胤而言，他所追逐的，是天下与李从嘉。天下是他的野心，而李从嘉是他的牵绊。凛然而立的霸气豪情，是能够逐鹿天下的，可自去了趟江南，他的心中除了天下，更添了几分柔情。
赵匡胤说那南国的人都是疯子。可赵匡胤，其实你也是疯子。“天下和你，我都要。”此七字自江南遇见李从嘉，便是在心里生了根。只有疯子，会将这句话挂在嘴边，记在心中。得天下何用？也许不过是年少轻狂的壮志罢了，也许不过是想送他一个天下，也许这天下都不及一个他。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想送他一个天下的，也许只是看着他一袭浅碧，眉眼含笑，一目重瞳深不见底时心中一闪而过的念想，却也终成执念。为了天下，赵匡胤能够征战杀伐，皇袍加身。为了李从嘉，赵匡胤用这天下，去赌他的爱恨。他想送他一个天下，却残酷地将他曾拥有的一切都亲手毁掉。
明明是自己心中唯一的牵绊，一幅画尚且从不离身，画中风骨不及他的十之一二，都能为之舍命。他亲手为李从嘉戴上了那支紫檀木镯，骗他活着，为了自己活着。可却又一箭射碎了镯子，也是那一箭，射死了李从嘉。“有没有人说过，你的腕子很美？”却是亲手在那腕子上留下了再也抹不去的伤疤。明明是想送他江南的三千里地山河，不惜杀了李弘冀，杀了他至亲的兄长。明明是想为他寻得霓裳羽衣曲，却害得夫妻离心，娥皇再难信他，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死去却无能为力。
“李从嘉！赵匡胤于此立誓！从今往后赵匡胤势灭南国让你永世遗恨！我倒要看看，他日你为阶下之囚还敢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我为无物！”是再三被负后一时恼怒了的立誓，却不惜兵临城下，倾覆南国。李从嘉从来不言后悔，但赵匡胤呢？你后悔吗？不惜抛下家国亲临战场，不惜冲入大火寻找从嘉，不惜在那玉霄阁不管不顾地再次随他而下，不惜以五十万大军的性命赌他的命，不惜以李氏全族的性命逼他受降北上。最终不过是“你我如今全然回不去了”。入住礼贤馆又如何，再像亦不是江南，记忆中的清浅碧色褪尽，风雅如故，却从此只余一袭梨花白色。可还记得树下锦绣，那日初遇时说过的那一句“安定公好风情”？
江南花，塞北雪，世间多情难留恋，不见亦不念。李从嘉是看惯了南国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赵匡胤亦想让他亲眼见见那北国雪落呀。“若苍天不负，终有一日你会见得雪落千里。”可惜等到了北国，等到雪落，他却已是看不见了，看不见雪，也看不见自己。
赵匡胤怕了，终于，他知道什么是怕了。怕来不及，让从嘉再看一看自己。什么是业报？究竟是谁的业报？“都给我，我替你承业报，替你负千秋，代价是，为了我，学会爱憎。”他能够用命去赌这个天下，可是用这天下，用自己的一切所有，是否真能赌得了李从嘉的爱憎？
“纵使我舍得江南，你可舍得天下？”
“天下和你，我都要。”
“天下，你。我用天下换你。却终究守不了今生。”
在赵匡胤的心中，这天下，也永远都比不过一个李从嘉。他相送李从嘉一个天下，却忘了原来自己早已在李从嘉的那一目重瞳子中，见到了一场盛世。
即使快死了，赵匡胤依旧是那般的狂妄肆意。“从嘉……你一世不言爱，今日……我告诉你……我告诉你，李从嘉……你爱我。”当真，是一个疯子。只可惜，他不知道，李从嘉看得见雪，也看得见自己。更未听到从嘉的那一句“你说对了”。
终于为那一身江南烟雨覆了天下。赵匡胤覆了天下，却负了他。李从嘉几次负约，可这最后一次，却是自己负约了。
“苍天不灭，汝亦属吾。”
在赵匡胤的家乡，有一种风俗，正月里给心上人饮了桃汤，下一世也能寻到他。
赵匡胤，即使是下一世，也要记得去寻他。

三、来世，但求他，指尖温暖
古有武皇号令群芳开放，唯有牡丹胆敢不从。她便是不能轻易降下身段的人。她便是世间那唯一一个能和李从嘉并肩的女子。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如牡丹般雍容大气，如凤一般骄傲艳极，骨子里是和李从嘉一般的清傲。
朱丹羽衣软纱遮面，娥皇手捧琵琶纤指飞扬，一支琵琶曲惊了满座。廊下初遇，是他那一句唐突的“不知可否……一睹芳容”，是她心中“只觉得他的眼目没有传言中那么可怕”；是她那不造作不迎合的落纱而笑，是他那重瞳中闪现的触动。故事的开始，总是没有太多旖旎无边的风月念头。从此，她的心中便住进了那抹碧色的影子。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娥皇十九岁嫁与从嘉，求一份淡然相守。“春光潋滟，我第一眼只见得牡丹花开。”自此李从嘉的眼中便是永远的花开不败，娥皇是他唯一想要守着的女子。可惜牡丹花败来年不再，凤凰浴火不得涅槃。紫檀香气熏染得她忘记原本的骄傲，扒光了凤羽不惜装疯卖傻。不知从何时起，她再也不信他了。
一张假的《霓裳羽衣曲》残谱，她知是假的，却历尽心血将它修复，只着初见时的那一身衣裳，软纱遮面，她将这一场盛世笙歌赠予从嘉。众人皆醉，这南国的人，似乎永远都沉溺于那早已灭亡了的旖旎盛世。等到演罢了灯火阑珊，就该是苍白收梢。她疯癫尖叫将盛世假象撕碎，盛世之梦仓促收场。
娥皇是该有多爱李从嘉啊，有多爱从嘉便该有多恨李煜。从嘉是他的夫，一张之内才为夫。这个人，曾经为她十指拈花而笑，一身夜雨分花拂柳涉水而来。可惜如今一身明黄，是这一国之主。她愿放下姿态求李煜，求皇上，却从未求过李从嘉。
“娥皇，李从嘉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他此生唯一嫉妒过的人。”原来，像他那样的人，也是会嫉妒的。娥皇用自己的死亡，换李从嘉学会了嫉妒。凤凰浴火，也暖不了那一缕紫檀魂。再骄傲的凤凰，也会有累极的那一天。
娥皇很爱李从嘉，可从嘉不过是嫉妒罢了。“你的手很冷。”她残忍地让李煜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而她走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不过这五字。
来世，我当生于贫户，嫁与市井，无相无貌，寻一庸常男子，生计奔波也罢，流离失所也好，不知情苦不懂嫉妒。而他无才无能，不通音律亦不懂歌赋，布衣草鞋金钱无物。
但求他指尖温暖。

四、不过是一场梦
“你想知道这根弦的故事？告诉你也无妨，不过是一场梦。”往事如烟，匆匆而过。李弘冀这一生，便如同一场梦一般，在这场盛世千秋的大梦之中，还未醒，梦便结束了。
不知何时起，再听不见那人唤的一声一声“弘冀哥哥”，而自己，也再也容不下那个六弟。曾经的李弘冀，会被琴声扰了心神丢下写了一半的“国”字去寻从嘉，他们流风响泉从此笑看荣华该有多好。
天下未定。李弘冀是有定天下的野心的。在这南国的王室中，只有这一个李弘冀，不喜风情，不顾人伦，只追逐着权利，他想要南国，甚至想要这个天下。为此，李弘冀不惜杀死齐王，甚至，还想杀了李从嘉。
“我知他不想同我争，可是，争的不是他，是人言，是人心。他不争，可是那一句帝王之相便定下了多少变数。父皇相信，他们相信。那我如何不信？”那一目重瞳子，人人皆赞其为帝王之相，却偏偏这一双眼睛，成了李弘冀心中的魔障。从嘉想要什么，李弘冀总是愿意给的，可偏偏是这个南国，这个天下，他不能给。明知李从嘉是不愿争的，却是人言可畏。世人皆夸赞安定公的重瞳，却只李弘冀置若罔闻，单说六弟的腕子生得美。
那日笙鼎楼，一句话便阻了他的脚步，竟不能再多一步，去赴六弟之约。“我没有怀疑过他的野心，我只想知道，他还记不记得那根琴弦。他若真的懂我，便知我无意与他相争。”李弘冀便疯了一样地抽光了一池湖水，他要赌一次，是否还能寻回那只盒子、那根琴弦。只可惜，紫檀木盒还在，毁了刘风亭也再寻不到那一根琴弦。
曾经也是一心一意地想将那根断弦续上，特备了礼去寻六弟，可他却躲进了钟山，一怒之下宁愿将这一份费尽心思的礼丢进了湖里。紫檀木盒、霓裳羽衣曲、蚕丝琴弦，六弟的喜好与心愿，他不是不懂，亦从来不会吝啬。他是懂他的，否则，怎能画出那一幅清淡的影子？却没有眼目，不见重瞳。“你要人心，你得人心，那我便毁了人心。试试看，那一目重瞳子了无生气之后还会不会有人想要辅佐一个死了的容人之君。”
杀齐王是果决的，杀六弟却是再三思索后的不得不为。我想，李弘冀的心中也是有所不忍的吧，否则，又怎会饮下那一杯清欢，赴他那笙鼎楼之约？可惜那根琴弦，明知寻不回了，李从嘉还想着它念着它，李弘冀还寻着它。
流风亭毁，响泉琴折。
我们都是痴人说梦。六弟，梦醒了。

六、我想试着留在他心里
娥皇陪了从嘉最好的日子，而女英，却陪了他最不好的日子，陪着他受降，陪着他北上，陪着他度过了生命中最后的时日。那是个如她姐姐一样倔强与坚持的女子，说了要陪着他就真的坚持陪着他，不管是什么时候。
自娥皇死后，女英就是皇后，姐姐将自己的一切，将她想要的一切，都留给了她。可女英嫁的，是李煜，而从来都不是李从嘉。那日在晋王府，她喊他，终究不过“姐夫”二字。兜兜转转这许久，一切都又回到了原点，于女英而言，李从嘉永远都不过是他的姐夫。
不知女英是否还记得起当年，李从嘉说：“若真的有心忏悔想要惩罚，便去写千遍姐夫二字，牢记于心吧。”李从嘉是她心中的一道光，在那时，姐夫两个字，全然熄灭了所剩无几的希望。但到最后，在自己的心中，都只是“姐夫”二字，不知是不是那千遍姐夫，真将这两字刻在了心底。而在他的眼中，她也一直不过是自己发妻的妹妹，是一个孩子而已。
女英娥皇，是既生瑜何生亮的无奈。世人都只见得娥皇，却少有人会注意到女英。却不知，她的容貌心性，甚至她弹的一曲琵琶，都早已不输娥皇。她是直率的小女儿心性，掐了牡丹便想见那牡丹花败了他是不是会回头看到自己。
“女英只是……怕那芙蓉败了。”
“明年依旧。”
“若是不复今年又当如何？不是只有牡丹惊得天下。”
“可惜春光潋滟，我第一眼只见得牡丹花开。”
终究，自己不是姐姐，也永远不会是姐姐。李从嘉知道：“你姐姐从来都不会这样对我行礼。”甚至连赵匡胤都知道：“想来你也是痴心之人，只不过……你永远不会是昭惠皇后。”
女英想试着留在李从嘉的心里，最终还是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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