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晚春时节依旧寒风瑟瑟，不似南方潮湿霉气。枯木枝丫也刚刚冒了绿，浓云翻腾。下人嘱咐说今儿大意是会下雨的，便让其在车里备里伞以防万一。曾经清点家族基业出差过香港，因缘巧合的结识了还在银行工作的戴舒予，从学识志趣到境遇经历亦是惺惺相惜。再后来这家伙便游走各地，许久未曾联络。前日在燕大碰巧遇见故人，却因公差而无时间深聊。遂约了今日前往明园品茶。
恰好之前前往上海蔓楼兰定制的旗袍也让人顺带了回来，鹅绒底绷了蕾丝鹅黄边，扣子亦是实打实的宝石。匠师手法妙的很，腰身勾勒地恰到好处，不盈一握。外搭深呢斗篷配着手包便出门坐车赴约。明园半开放略去一帮乌合，算得上是僻静的好去处。被人引着到了包间儿，见其也早一刻坐稳，美人端坐，信手低眉，娴熟烹茶，动作婉约，嗓音漫漫隐约透着嗔怪
“原是我这特意提前赴约，没想到仍是比你晚了一步”

明园背靠茶山，恰逢今日的阳光扯了云朵藏匿，山间漾开了雾，一时间，我竟分不清茶雾与山间薄雾的区别。门扉轻响，来人曼声入耳，尾音缠缠绵绵地打个转，转着弯探入耳间。我轻扬手腕，细带腕表展露无遗。
“习惯了，做什么事儿都得提前。”
眼随音转，窥见来人着装，好一副精致模样。于明园的一派清淡间，她显得格外出挑。佯叹口气。
“得亏我有先见之明，否则怎么配得起你的盛装？”
说罢自手袋中取个小盒，示意她打开查看。

佳人有约又备着精心准备的新奇礼物着实让人高兴。秀眉微微挑着，将手包搁置一旁便好奇心颇重的开了盒子，金属光泽质感流光而动，精巧表盘里雕琢小钻替了笨重罗马字，倒是显得格外精致简约。春红点染手指捏起手表，表带细细但也分量十足。指尖摩挲凑近了眼眸细细观察，发现竟是珐琅盘面。眉眼间皆是欣喜，毫不客气的直接试戴在白皙手腕，晃了晃，机械指针嗒嗒作响，嗓音甜腻眸色熠熠发光
“哎呀，舒予你真是一朵解语花。这礼物我好喜欢”
薄雾漫漫，太阳透过云层折射溢着不一样的光。冲泡后的新茶汤色清透，拖着茶盏凑近鼻尖更是沁人心脾，许久未见，倒也没见得生疏。想起前些时日燕大的偶遇，才知晓舒予来了北平做了教导主任，思及此事关心贴己话便抑制不住。
“你这次在北平任职，是真不打算走了？”
顿了顿，复而添了几句。
“住的地方可安置，不如去我那公馆住几日？”

明园仍旧一副老派的清新模样，我二人的装扮或许可称作不合时宜，却奇妙的交融。表带相缠，盘在她细细的腕上，予她些许欢欣。茶香四溢间，她提了北平。
北平与上海、与香港都很是不同，就与我处于明园的格格不入一般，好在，我的热忱于其间做了润滑，一切都慢慢融洽起来。
“怎么啦，北平难不成不欢迎我么？”嘴角微微翘起，打了句岔，“怎么好叨扰你？”

“哪儿敢瞧不上你？”
腕倾，茶水徐徐自壶间一头扎进杯中，点开的涟漪虽小，却也波澜了其中的影子。以添茶作说错了话的赔罪，递过去讨饶。
“晓得是我用词不当，你就宽容些，不要同我计较了。”
茶叶有了碎末，从壶内小孔钻了出来，朱唇送一口气，将那些不安分的拂开，茶水入喉，很快顺着喉管直达内里。话风一转，问她。
“金融司不够你忙？怎么称得上平平无奇？”
若非访沪一行，偶遇校务长，我怕也要沉溺于那些数字当中。

赌书消得泼茶香的乐趣如此般，美人添茶赔罪自当是翻过了话茬。烫水雾气袅袅，幽幽茶香扑鼻焕然一新。免不了提及了如今所在的金融司，几月以来事务理顺，添了几笔新措施也有进项，大体都是朝着好方向。其中的涉及亡羊补牢、拆东补西的秘辛，了解行情的也都知晓，顺势而为，反倒是自家的银行借着股市增值了不少。思及至此，眉眼笑意盎然
“金融司再忙也不至于一门心思扑上去，衣不解带的工作。更何况这东西我也算信手拈来，如今金融司整顿好了，众人齐心就更轻松了”
呷了口茶，余香流转唇齿间。
“你呢，在燕大可还顺？”

往日相识，我二人尚且天真，如今各有前程，不似往**漫，听她道信手拈来，才惊觉时光荏苒。燕大尚幼，诸多事务需得操持，这也是我来京多日，这才得空约见绪和的缘由。千头万绪，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索性笼统地带过。
“万事开头难，齐心协力，我信总有个好结果。”
薄唇轻轻勾起笑意，岔开话题。
“说来，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在燕大？”

春风顺着窗吹进，散了满室茶香，添了几分寒意。让人换了热茶复而听闻提及妹妹，兀地一愣。舒予才上任短短几日便晓得自己妹妹在燕大，若不是消息灵通，那定是妹妹惹出来祸事被抓个正着。敛去散漫，声嗓陡然增了几分
“我家五妹妹在燕大，可是惹祸了？我怎么有种被叫家长的后觉”

虽不是一个母亲所生，但眉眼间都与父亲有些相似。既然没有祸事便松了口气，但若是说无事发生我也是不信的。小妹速来有些跳脱，家里人有时都无法左右她。
执壶替两人添了茶，听她羡慕自家姐妹多，不由得哂笑。这还是拜父亲所赐，见一个爱一个，自然子嗣多，可惜了就是没有男丁，不然好低介绍给舒予，让她不落入别家。
“不是还有兄弟阋墙，可见姐妹多了也没什么好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烦得很，不如跟你一起自在”

佯嗔，丢给她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兄弟阋墙这事儿，古往今来，并不算少。众人口口相传也好，闹得厉害的登报也好，从前我听得津津有味，如今见得多了，便愈发厌恶这样的干系。绪和说得对也不对，喧嚣与清冷，各有各的好处罢了。
一指竖起，抵住唇间，“嘘——”稍顿，顽笑道，“可别叫人听了去告状，我怕得很呢。”
春日的天变脸得快，我二人交谈之间，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将原有的雾撑得更实些。远山的青翠仿若更盛，春日缠缠绵绵，没有停下的意思。
北平总给我山雨欲来的感觉，我却只见过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