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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中蒸溽愈甚，茶膳房中，亦较严冬日易改乾坤：炙烤羊筋牛骨的挂炉院是罕有人问津了，而主治糕点的斋堂却宾客满盈、络绎不绝。朱垣下，乘荫而至，蹑转偏门，穿过各司其职的宫侍、缮整有秩的灶间，掀帘步入后园。周家姊姊一双妙手，正翻飞筛洗着几味新进的干品）
（莲子、菱角、芡实、核桃……皆是入冰碗的好原料）
（寒暄过，协她一道将干果沥去浮水）酸梅汁与糖桂花是不是还没调？我来罢，（含笑释来原委）娇公主近日有些齿痛，仪娘娘不准她进太甜腻的。

（时近盛暑，苦夏便成了恰春堂上下最忧愁的一件事——主儿若不爽利，连惯来最受宠惯的我业要看几分眼色，遑论下头那些个奴才仆妇。昨儿与御膳房的小娇娥闲谈，特特嘱她多做些消暑利津的吃食，今日尚未到午时，便兴致冲冲地来取）
（却被旁边的小鬟引去目光，这一碗里头红绿相间、晶莹剔透，好不漂亮，不由得好奇道）这是什么呀？

（差使包揽在身，周姊姊径自别过，转去庖爨间扇侍火候。接来簸箕翻洗一二，逢人近前相询，手中活计未停）新调的冰碗，待下要奉送诸位公主的。
（元以为是膳房婢女，抬眸作窥，始发觉来人穿戴矜重齐整，当是有品秩在身的掖庭内官。不由稍露错愕，柔荑自水浸中抽出，有些局促地于案上软布间裹拭干净）
姐姐是哪宫娘娘的内官，（论晴媚跳脱之神态，或许她还年幼于我，呼一声姐姐，盖因尊卑敬重）有何贵干，奴婢可引您过去。

（宫中各色仆妇混杂，原是难辨来处的，但听她话里提起公主，便微微一动，月牙般的眉轻弯）你侍奉哪位公主呢？
（曾是贵女侍读，虽隋英惯来冷性，但与众姊妹日日在重华宫进学，总都混了个面熟。自进恰春堂侍奉，却还未抽得空闲，去寻年少时的朋友们叙叙旧。观她举止间几分仓促，或是被我吓着了，不由一笑）
你别怕。我只是瞧着这冰碗儿好看得紧，看起来也消暑呢。（又续上）娴主儿近来苦夏，我正愁没法子呢。
（寥寥数语，业透露了我的归处，却怕她在金枝玉叶身边伺候，并不熟稔这后宫中的帝妃，便好心地添道）我是永寿宫恰春堂的柔婉，侍奉娴主儿的。

（宫中衔安国和硕的王姬甚众，但亦不可直呼主上芳讳，只道）侍奉仪嫔娘娘所出的八殿下。
（实则并不如何识得永寿娴妃，纵后掖妃嫱泱泱、权势荣利嬗变万端，我俱是无意咸知悉闻的；依依和软的心意，更多肇源于她与人平易的姿态、愿与人纾解潜有的为难，当弗是自恃身份、拿腔作势之辈。一把贯显清冷的嗓，于熹昀下渐渐温了）
这冰碗可是消暑的妙方。选的材料味清甘、性平温，爽口却不伤脾胃。现下淘澄过三遍水，可以淋加桂花梅子汤了。调停妥当，再潜下深井中湃一湃，借一味天然幽冷气，败火降燥才最好不过。

哦，原是娇公主！
（八殿下乃仪嫔娘娘所出——入宫有些时日，早在式殷的“帮助”下，稍将宫中盘根错节的干系捋一捋清楚。自然知晓仪嫔娘娘乃是庆妃娘娘的族妹，正因此，待她与八公主都有天然的好感。早年间在重华宫中与她得见几回，偶亦有课业上的交谈）
（只品秩再高的鬟娥，也不当如此亲密地唤一位金枝玉叶，便略略低了声儿，向对面的娇娘子弯一弯眉眼）我曾在宫中做侍读时，与公主有过几面之缘，只在你面前这样说，可切莫叫旁人听了去……
（观她似比我年长几岁，又生得面善，极自然地予她信赖，再然后又得她将这冰碗儿的方子娓娓道来，两双乌黑的瞳仁都亮了起来，抚掌赞道）好厉害！
（偏首一望，惯会的拿娇，却因天真烂漫，并不惹人厌烦）你教我做吧，若是娴妃娘娘喜欢，我定来谢你。

（眼波绵邈，是几痕隐逸的笑漪）怎么会呢！（——实则除却娇，我罕少同人传论宫闱事。而娇的脾性最谙熟不过，清湛不容尘、和软不闻沙。这一点“僭越”若闻悉，止将化作蔷薇唇上的一哂，并不会深追）
（盖因她与隋娇有旧，亲近更添一层，请教是惯无回绝之理的，只是因她烂漫，竟鲜见地乍起谐笑的心意）那娴娘娘不喜欢，你还要于我一笔勾销了不曾？
（相视一笑罢，方收束调侃心思，正道）
这其实没有什么厉害，做也不难。只是淘澄原料费工夫，需剔芯子、剥皮、挑出坏果，要人手眼功夫罢了。

（自然知晓公主们虽为金枝，但其实大多好性儿，纵听闻我这一句“僭越”也不会见怪，但却忌惮这宫闱中嚼舌根的仆妇，分明卑微如草芥，吐露出的风言风语却能淹没娇女与权贵）
（她说得是顽笑话，却仍不免脸红，低声道）怎会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既教了我做冰碗儿，来日尽可再往永寿宫找我，甚么事儿都无妨的。
（耳闻、眼见，一璧听她说着，一璧将目光挪到眼前的冰碗儿里，将那浮在表面上的枸杞、葡萄干儿、花生碎末，皆铭记在心。随后又认真地询道）那这桂花梅子汤又如何做呢？

（“……你既教了我做冰碗儿，来日尽可再往永寿宫找我，甚么事儿都无妨的”。倒是罕有人这般恳切诚挚地与我说话，允我许诺。宫中人情翻覆，一如仲夏阴晴，岂止于嫔嫱宫珰，恣睢庸碌的婢仆亦概莫能外。微扬了纤细伏睡的眉，有意多添些交酬的昵话，然有碍讷口拙舌，最终只微抿唇珠，清平地）
我知道啦。
（瓷瓮里降着新煮的梅汁，刻下浮沫、沉渣分属乾坤，中间汤汁正澄。雪指拈来银匙，将浮沫舀出剔净，漫与她说）这个再简单不过了。酸梅汤由茶房的人煮，咱们撇了沫、滤了渣，依主子的口味添冰、添糖便好。糖桂花酱是点心局取的，
（杏目先睇得四下无外人）要选颜色清淡、瓣子悬浮均匀的才好。他们呀，惯爱使次品唬弄不懂行的人哩！

（虽天真纯然，心思却敏锐，余光望见她神色反复，末了却只道出一句“知道了”，不免一笑。却未再添言，是因这句应答谙知了她的秉性——绝非宫中惯于拜高踩低、口蜜腹剑之人，又何必再多寒暄，为她多增烦忧）
（只仔细瞧着那瓮中梅汁浮沉，棕褐色分明是老气横秋的，但因其清亮的质地、偶有日光倾斜而过，还可看到其中些许深浓的梅子渣儿，再俯身一嗅：酸、甜、香，尽笼在一处，一霎就教人唇齿生津）
（实在妙极了）
（再闻她俏而娇的一句，眉眼间如春雪融，只小声地笑）我省得啦。
（至别时，方记起询）对了，还忘了问你的名讳？
（往后总至储秀寻这位令香姑娘，便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