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坐标

【酒宴过半，因着一贯自律，便也未饮得神思混沌，恰遇同僚捏杯来敬，顺是议了几句公务，方知今我休沐日，都察院已将那引人唇枪舌剑的案子定了。及人挈壶离去，仍怔愣在原处，涌上一道怪异】
【恰见前头一抹身影，正是去岁北极阁胡同偶遇的临大人，正与宪大人吃酒。思及那时所议洞庭水匪之事，与今遭这案相似，业不知那水匪教化得如何，瞧那春风满面的模样，应是还顺当。待其也离，方前去宪大人一侧，欲将疑云说开】
宪大人，敬您一杯酒。【将杯斟满，敬后饮罢才道】我有一事不明，请宪大人解惑。不知可打搅了您吃酒？

完了，我发现我不会演政了

【式燕上近朋逢迎，觥筹间宾友酣乐。自打十一前岁离京赴任至今，兄弟二人一别经年，再逢难免热络。今藉给白禅太师祝寿的由头，共饮於宴厅一陲，把酒话近年见闻，从家中的芝麻琐碎，到京中大小的变故，再至湖广稀奇的轶事，总之虽不比面面俱到，倒也算事无巨细。】
【耳廓有朗音递来，抬眼乜去，正迎上少年隽秀的眉目。平素共仕兰台，他又师承清都，与南棠沾亲，是以算是熟稔。】这是庆贝勒。【只因十一常年在外，恐他生疏些，故而添言解释道。只他颔首道是认得，又领我眼风示意，识趣地持盏往别处寻人吃酒去，徒留下我与庆贝勒二人。】
无妨，坐。【手一点对侧阙席，列少年为座上宾。续瓯迎他敬酒，迨一盏既尽，方言：】不知小殿下有何事不明，且先说来听听。

【凡有疑，皆非无缘无故。那头才与同僚话罢，这头便见临大人身影，似都引我去询疑解惑。落了座，方续道】前些日睢宁县令不是遭撤职入狱，然其一番陈词，闻来却是情有可原。
【睢宁有山盗，劫过路富家人财，几不害命。地方官立案追捕，然这帮贼人尚有一丝良心未泯，与那杀人越货的匪贼，颇有不同，闻说还曾接济不能营生的老弱妇孺，故而县令散银勒令从良，并未缉盗，却引得徐州府多位官员连带受罚，愤而上书，奏请罢了睢宁县令】
律令当真不可违吗？倘使盗匪得以教化，不再盗财，业非得拿了归案才得作罢不成？

【少年的只言片语甫一落下，且捕得“睢宁”二字，心头便登时先了然几分。涉关睢宁县令的折子前几日方从彭地呈奏至圣前，顺理成章地成为翌日早朝上群臣争论不休的谈资。又因此元并非繁琐之案，案中的原委始末皆为明晰，是以处理起来倒也得心应手，区区几日便业尘埃落定。】
【谈资之所以称为谈资，自然有其易滋生分歧的点在，这便正如少年此时之所疑。缄言至少年娓娓道尽，笑搬出明焦竑纂修去解：】
律令者，治天下之法也，令以教之於先，律以齐之於后——自然轻易不可违。

【闻言一时缄默。律令素为治天下的法则，哪能轻易违拗，然畴昔汗阿玛除了宗碟名录的孝宗女，亦可封孝明公主，以嫡公主名义结姻喀尔喀小汗王。如是为证，道一切情有可原，怎生有些案子却无可转圜？兀自愁眉，对着丝毫挑不出错的解释，似不大称心】
那么......此番睢宁贼盗感念县令恩德，已愿复良民，从此清盆洗手，便算不得功绩吗？
【职已罢黜，已拔擢了新任睢宁县令，时日可称快。替他添了杯酒，复道】倘使盗匪有悔改之心，朝廷却责罚了教化他们的人，不业使得其改过无望，仍行旧业，愈发地危害良民百姓。

【小贝勒既贵为帝胤龙子，平素享尽人间的奢靡繁华，却仍能怀有一颗向善之心，省得体恤民生疾苦，这委实弥足珍贵。只是，既是冠以觉罗氏姓，身淌龙族血脉，必要承其之重。治国修家以儒，孔夫子以仁教化众生，可若是拿捏不当，一味只念一“仁”字，亦易招致祸端——正可谓，过犹不及。】
这诚然算得上功绩，可功不抵过，一码另归一码，有功当奖，有过当罚——许是县令教化匪贼有功，得天下人称颂；可其又身为一县之令，其职责所在是为缉盗安民，既是失职，如何罚不得？
【举樽再饮，半晌复续：】此县令一向吏制清明，想必也拎得清。至於匪贼，自有县令安抚，倘若其因生怨怼，那还是他们教化不够啊。

【“倘若其因生怨怼，那还是他们教化不够”】
【此一言若醍醐灌顶。我只顾念了其间情，却忽视其间理。于盗贼而言，其为良官，能体恤他们的情有可原；而于曾遭匪难的百姓而言，便就是县官不为，从而使民怨载道】
是我狭隘了。此世间住着天下万民，实不该只偏心体恤少数人，便大呼不公。
【早闻宪台大人师承而今座首的太师。思及老师月前所道太师的功绩，敬仰之情更添三分。酒杯举着虚晃，又敬宪台】常听人怨说庶务冗杂劳累，可眼下瞧来，其间玄妙甚多，初看不着门道，深入才知其中学问是学不尽的。

【不骄不奢，敏而好学，这诚然是方待琢的璞玉。试想假以时日，迨少年郎稚气全脱，以一己之力在朝堂上力挽狂澜的模样，确是可期。若非其早业由陛下钦点拜至清都门下，而我与清都间又有兰台共仕之谊，我倒险些生出了几分“横刀夺爱”的心思来。】
【颔首权作赞许，低头抿去余下的半盏清酒后，再不肯贪杯。闻得少年一番颇是老气横秋的喟叹，难免要溢出几分笑来：】
殿下善学是好事，只是——殿下年岁尚小，既是学问不深，那便竭力去学便是，勘破的玄妙自便会愈来愈多。

是。【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虽不似昆季灵慧，若得以大器晚成，亦不算什么坏事】
【一场盛宴，原应不理外事，醉心饮酒庆贺，然四顾左右，诸人将贺词吟罢，皆自顾说话。而今宴主人，不见傲睨之态，业同小辈共欢，毫无拘束，更不拿捏作态。瞧见不远处，三哥正招我去，方起身】
打搅宪大人吃宴，我三哥唤我，就不叨扰了。【再敬杯酒，询三哥去】

【我与他之间的谈话，俨然进入了尾声。勉励赞许般地轻拍他的肩头，目光就势游走过此时式燕席上姿态不一的宾客们，方知众人早便沉浸於宴酣之乐间难能自拔，倒显得我二人论政的孜孜不倦与其格格不入。】
去罢。【拊掌目送他持盏离去，迨见庆恭贝勒二人言笑晏晏而去，这才陡然想起适才被我打发到一边的兄弟。眼风一圜，并不费吹灰之力便在席中乜到十一所在，大摇大摆地上前去击他回首，尔后兄弟二人续而把盏言欢，皆是不再话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