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新年晚宴之前

【凛冬不辞课业，于上书房唇枪舌战，惊得高悬的灯笼摆摇不止，待得散学，方觉焦渴难忍。今逢岁末，为改岁之期，比往日散课都早些，不必急赶下钥时辰离宫，顾意于园里吃口茶，再入翊坤宫，请安罢一并往宴上】
【风如利刃剜来，立时扑息久坐于室的闷燥。拢好氅子亟步行，才过垂花门，便见千秋亭，不欲再多行，直奔了里间去。有抹袅娜相距不远，扬臂招了来，唤道】
快去沏一杯茶过来。

（愈临近年筵，十二楼中的嫔媵便愈发地忙碌，她们早早地、极有先见之明地筹备起讨好几位尊上的礼物或是节目，宫官们因单独隶属在她们的宝室中，于是具有了一定秘书郎的性质，于是也必须为之奔命）
（好在沈妃一向泊澹成性，不大著意这些，我的空暇光景就不至被裁撤的太厉害）
（按吩咐去如意馆递完了话，闲闲踱穿天一门，抬眼业到了千秋亭的辖界。遽闻人语呼唤，倒疑心是藻井内的金雕盘龙活泛了。停了柳娥细瞩时，甫看清是翊坤扬佳所出的皇胄。知躲不了这差使，踩过玉石台阶直往抱厦里走，捧了小茶盘，又翻出一副填白盖碗）
委屈八阿哥，此处只余了这一味贡眉。可还要添碟点心嚒？

【朔风拍着槛窗，吱呦作响，这般时日，哪有人往园里闲逛，自然无处嘱人于亭内添炭。好在避风处，倚仗强硕的体魄，待那一盏香茗递来，便不知严寒】不必，左不过是渴了。
【端起澄汤，沁脾鲜醇也拗不过眼下的唇焦口燥，不及细品，不畏烫口，推了茶沫子便往口中送。烫茶翻起的热雾直扑面上，宛若水洗一般】
【往昔散了课，倒也爱往园里走，如文思泉涌时，少不得提笔来，雷厉风行了结课业，不必待归府时，燃烛熬更守夜。故此，业算这亭里的常客，而眼前恭立的小娥，却未尝见过。茶饮过半，方抬头】
你是新指来御花园的？竟不曾见过你。

（畴昔寓宫外时，尝同闺友们遥遥瞻眺过皇城的高峻，而刻下於这椒殿中，将喜迎新岁的当口，点着银烛、换桃符、听唱不断的梅花曲，饶是场面之盛丽逾家宅百倍，也照旧让我省得：不可亲）
（譬如眼前年轻的、皎如玉树的王侯，自降临尘寰便是爱新觉罗的儿子。爱新觉罗，所有的赏赍和威权，处罚与奖励，一概属这个金子般姓氏的得意之作。澹然应）是，您慢着饮。
（元英的凛冽是柄昭然若揭的利刃。侧身阖上半扇朱牖，勉强销去泰半朔气呼啸，兰指却教半根凶恶的木刺勾了皮肉，霍然流出几粒殷红珠子。面不改色地垂颈恭立，先称他的衔，再将身份告知）回贝勒爷，臣女系永寿宫女官，所侍之主并非这座御园，而是钦妃娘娘。（贝齿蕴笑，好似毫不在意他的错认）且入宫不过二三月，您觉着面生，也是情理之中。

【瞧人端立，亭内骤然生出股子肃穆，如是恭敬的模样，反倒惹我不自在。况这张分明稚嫩的面容，搭了道老气横秋的嬷嬷做派，实不相衬。孰人都知我不与人为难，想她甫来，侍在永寿宫，鲜有耳闻】
【侍奉宫闱的女官，多系高闳门下的闺秀，畴昔亦是不沾阳春水的娇娥】
原是如此。【素同各宫嫔御往来不甚，只惦记着各司其职，于御园中瞧见，便自然而然地错认。既无旁人途径，指了指对侧的座，眼底藏了丝笑意】若无急事，便坐吧。我可不是洪涛猛兽，大可不必如此拘束。
【左不过是闲谈，多添了句嘴】不知原是哪家格格？

【京里的门第，盘根错节，觉罗血脉张扩而下，引我识得冠以表姓的诸多亲脉。待闻“临安姜氏”，眼底划过一抹诧异，及知乃崇瑞额驸女，方递目又打量她，须臾功夫又敛目归来】
【数月前汗父下了道旨，便指了姜府八格格予我为侧妃，正是为姜行蟾之女。我虽未亲见其面，却已闻其蕙心纨质，亦生得仙姿佚貌。对座人系其姊妹，已如斯端秀，倒叫我隐生出委屈了姜家格格的心思】
【遐想一番，面添几分尬色】如此，倒也算自家人了。还仙格格是你的？
【掐指算来，离着侧福晋过门之日，还剩不过半月时阴，院落修葺一应事宜，皆是由旁人打点，我素不通女子喜好，这头一位入府女眷，更不欲怠慢】

（父亲长年放外任，我又自襁褓即由祖君、重慈养於家宅，除开正月、仲秋诸节日，难能和长主那一处有所晤会。前月里有一日，照例陪老太太誊写佛经时，恍惚聆小奴来报喜，说的便是仙妹配了皇阿哥的事，止因着我亦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并不许仔细听）
（一句“自家人”，倒教印象中模糊的言词有了轮廓分明的形状。於这场突兀的燕谈中稍偏了烟鬓，抿唇略笑）是嫡母崇端长主所诞、与我同岁的女弟，小字唤作皎皎，摘的是《菩萨蛮》“皎皎绮罗光”，一向养在神仙胡同的公主府。（嫡母膝下小女惟她，难免极尽宠溺）

【嚼得“嫡母”二字，心下了然，此女聪颖擅道，三两句便将一应关系梳理分明。帝女额驸名下的庶女，若无这般敏慧，大抵极不痛快。妄作番揣度，并不欲去探人家事，只颔首作应】
【槛外忽闻几声雀鸣，许是不惧冬寒而来觅食，可惜了，亭里未有点心。故而起身将其挥赶去，声里嘱它往宴上谋生。金翅雀扑腾着两翼远去，这方觉察，说了会儿话，案几盏内茶水已凉，举了饮下，复道】
时候不早，也不耽搁你的差使。往后她入府，以侧福晋之身入宫请安时，许你们姐妹一道说说话。

（我原以为，凭藉着仙的出身，是合当同京中一府望族结亲，去做主持中馈的、体面的正室大妇。孰料圣人之意难测，一份上谕，旋指去了庆邸为侧福晋。爱新觉罗四个字，好似便成了贯穿她一生的咒语。我在这时，尚罔有考虑过自己的来日）
（微按住掌心的血痕，盈然一点小颌，口中称谢，自归永寿宫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