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长安城破了。
我随着六军仓皇出逃，沿途所见长安景象已不复往昔。
昔时繁荣的街上此刻犹如废墟，铺陈着残肢断躯，天地间晦暗无光，一片混沌，唯一的光是烧毁房屋设施的烈焰。人们哭喊之声几乎撼动天地，和着炽焰燃烧出的黑烟一同冲向天际，形成坱轧的乌云。
而李唐的统治者，这一切的祸首弃都城而去。
“但我又有什么资格怨他呢？”随军奔逃的我心里想着。
离长安已有一百多里，日暮天垂，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雨，伴随着闷雷声响，暴雨将倾。
马蹄踏地声渐渐停了下来，我感觉到了一丝不祥之意。
军中为首一人策马上前，要求处死蠹国害民的国贼。言下之意竟是若不如此便驻军不前。
结果是可以预见的，军中将士本就积攒已久的怒气在此刻爆发，不诛国贼，难慰士气。
闪电划过天际，刹那亮如白昼。暴雨伴着响雷而至。
最后只剩一人，姿质天挺，凝脂胭华。我不知六军为何连一个从不预政的女人也容不下，滔天的怨气几乎要形成实质，化作一把利剑刺向她。
最终我看着她被缢死。花钿委地，雪肤花貌染上泥污。

我和表哥一直是城中人人称羡的眷侣，李尚书家的独女和金吾卫最年轻英俊的将军。
直到父亲获罪，全家抄斩。表哥抛下自己的身家前程带着我逃跑。我们东躲西藏，一开始的日子虽难过，但有彼此陪伴也不算太苦。
因受着通缉，我们不敢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也无以谋生。表哥偶尔去给人当苦力，他当初在金吾卫中数一数二的武艺如今只能用在这种地方。从前我一套衣服不穿两遍，如今给人浆洗衣服为求温饱。但赚来的小钱将将只够我俩不至于饿死。

渐渐地生活被鸡零狗碎的小事占满，我们开始吵架，脸上都再无往日柔情蜜意。
有一日表哥带着一大吊钱和几块碎银子回来了，我顿时心里一凉，我想他不是去偷就是去赌了。果然，表哥得意洋洋跟我说他在赌档里大杀四方的表现，我们还在长安的时候他也露出过这样的神态，那时只是英俊狡黠的少年郎，让人见之心喜。现在呢？不见天日的生活让他的身形变得有些佝偻，头发也不似往日柔顺齐整，邋遢地随意扎起，眼中尽是贪婪的光。
而我自己也不是当初面似芙蓉温柔体贴的千金女了。我的嗓门越来越大，言行举止越来越粗俗，手指粗糙，风吹霜打过的脸也早不见往日娇嫩，我替人浣纱时若不小心望见水中那张脸都得赶紧转开。
表哥扔了几锭碎银给我，我却开心不起来，因为我知道赌这种事只要沾染上了多半是没有好下场的。

不久后表哥开始酗酒，是赌摊的朋友带他去的，赢了喝，输了也喝。我们吵得更厉害了。
有次他喝醉后我们又吵起来了，他对我扬起了手，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也愣住了，最终他的手还是没有落到我身上。
我们最后一次吵架是在他又一次把家里的钱都拿去赌的时候。我们互相咒骂着恶毒的话语。他怪我毁了他的前程，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何至于沦落至此，我怨他不该救我，早知有今日不如当初死了倒还干净。
他拿上钱走了，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呆呆地坐在凳子上，我想不明白，当初拼死也要护我周全的人为什么如今变成这幅光景。
把头放进绳圈里时我脑海中浮现的是多年前长安月下表哥的笑脸，那时月光温柔笼罩在我们身上，一切朦胧又美好。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