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坐在贺云山帐内，我如坐针毡，更没心思去品面前的茶——当然，这里的茶与长安席案上的茶必不相同，不过是热水冲了一道的茶末，粗得割喉咙——我也顾不上了，径直仰脖一口饮尽，这下语气里也带上苦涩】
阔落，你叫我来，原来不只是图我劝你围城……【我看着他面前的沙盘，一顿，也是一窒】

【面前图卷已然又变，聚沙成山，压木为谷，兵马棋子尤是初时，僵持月余，不曾有动。二人手侧皆有一碗粗茶，并非金玉盏，也非薄胎瓷，精秀之物于军中素不得长久。】
是。围城是为攻心，却不能只候攻心。
【未动阔碗，所言已然现出七八，并不瞒他。】
小横，他们不会坐以待毙，我们也赌不得听天由命。

我原就该想到，你写信给我，叫我来军中相见，必有要事相商，可堵水围城一事，你素有将才，不用我提，你也能想到，所以必不该只是为了这个——我原就该想到，原就该想到的！
【我也没有瞒他，所以把情绪全然宣泄出来。是啊，我接到他的信就热血上头地冲过来了，竟忘了想想，一贯护着我的贺云山，怎么就起了念头要把我拎到战场上来，这很不寻常！而我也就这么傻不愣登地来了，说了一通他早知道的废话。可不就是废话！我站起来，一双手一下扶着额头，一下又叉在腰上，不住在桌前转了两个半圈，一下子就激动起来】
贺云山，你算计我！

【虽非长安新茶，而此刻茶烟一线，正如夜时银月一钩，万古尽同。杀伐之策，亦如此类。小横坐立不定，便袖摆扬风，搅得薄烟俱碎。此举确为有愧于前，并不争辩，只轻声道。】
小横，是我不对，此事错由在我。
【他扬声陈断，目光淬火，是胸中熊熊焰，焚上眉眼。】
但是小横，这并非因我要算计你。
【与人相对，前者是于他有愧，而尾句又是无愧于心。】
是有人要算计大唐山河。

你你你，你无非是仗着我——
【仗着我对你心软！原有好些气话要说，此刻却也在他对上来的眉眼面前散作无色的尘。何况他又这样坦率地道歉，与其说这是道歉，倒不如说是明晃晃地告诉我，这事我逃不开了】无非是仗着我一贯信你……
贺将军【我竟换了称呼】你既知我，就该知道我在想什么。上回你问我水攻之法，我已同你说得清清楚楚，围城尚可，冲城却是下下策。【面色恳切，终究是不舍斥责】

【侧首而望，那双目如沧海，恼时可掀碧涛万顷，风流时可纳百川柔肠，更如当下，澄净无波，其下沉石可观。而石为自己所投，曾激来重浪，浊上镜澈，而今细细陈来。】
是我对不住你，此战之后回去，我任你处置。
【一声唤，所处易换，是不以友人之身，而以天下之任来阻。】
那里也是大唐的子民，若非不得已，又如何能为？是洺州城不能再等。
【抬臂一止帐外，有兵卫往来。】
你看看他们。
【俄顷，方道。】
刘义骞不会降，粮绝之下，更不会任由洺州城化为食人狱，届时汉东军破釜沉舟，死的就是这些人。
甚至，是我。

……非这样不可吗？我早同你说过，你若真走这条路，无异于玉石俱焚，到时不论成败，你是要当千古罪人的——
【我还有更多更重的话，还想说更多劝诫的话，但在听到他最后的四个字时，一时哑然，只余长叹一声】
他们，我不看，你，我也无权处置。你既已做了决定，现在我点不点头，又有什么意义？我只气自己人微言轻，说的话你听不进去罢了。若是广……【话到一半急急收住，我想起广平之事，心头已是一痛，他战前得闻，还不知又受挫几何，我又何苦在此时雪上加霜，我恨自己总对贺云山这么心软！】若是你真想好了，我只求你，只求你……城中百姓，能救一个是一个。莫让他们……死于你之手。

【粗茶已冷，唯余一缕也已殆尽，不曾请他再饮冷茶，却仿佛以冷茶浇去一腔热忱。】
若不如此，浩战之下，便不是玉石俱焚么？你与我所争的，不过朝夕之别。
【屈指一叩案面，力道不重，仍有声响。】
他不降，我也不会。生死之外，洺州是必争之地，必须攻下来。
【碗中汤碧生波，却又未竟之语而平。目光沉沉如夜临，云翳蔽月，不见星芒，唯有语调一温，如东君潜入。】
我要的是洺州城，不是断壁残垣，我会尽我所能。

贺将军，我信你。
【我这么说着，心却终如面前碗中的茶渣般冷下去。我真的信他吗？也许我可以信任他的为人，但我无法信任一条河，一江水。我不是无法细想若他真的决定如此，洺州会变成什么样，我只是不敢去想。我凝视着桌面，并不想去看他的眼神，但我清楚地知道，从今日起，我二人之间也隔了一条洺水。水岸的这头，是我自入工部以来就坚守的初心，岸的那头，是他作为一个将领，不得不去做取舍的立场。也许我们谁都没错，但……我站起身来】
形势紧急，将军的决策迫在旦夕。横不便再打扰，就此告辞，将军勿送——【我看他今夜的最后一眼】贺云山，你记得四个字：覆水难收。

【自出长安，尝露宿荒野，枕戈而仰，是一山星，抑或一溪月，是乾坤阴阳，是死生之界。一程风顺，而今可留何物？有一肩雪却可化无踪，有一掌风却能去无影。是卷上一行评？或是案上一盏闲论？】
【不过，云烟障目。】
【他将名姓一一念来，便探手拾碗，目光如定，并不争辩。待人去，翻腕而倾，茶泼而下，是兵仰马翻，沙城犹在。】

分手成功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