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总偏爱花果蜜醅酿的滋味，香气扑上指缝唇齿间也做妙动的互联。女使知道赵见穆会来，鲜见端上专用来酬“她”的配件，能讨她欢喜才是要旨。
珠帘响两声，一声在手扬起拨拢本泾渭分明的浑圆玉石，其后一声在身形掠过之后，还混杂不息的尾音，叫她提起一点精神，又无需太过在意，因为是我来了。
手穿过她腋下，新裁的偏凤浣纱裙，腰间有一柄盘扣，秾纤被扣握彰显成一朵牡丹，就着她偏靠的姿势，系一个玉佩上去。
“才看到的，水成很好，想着你会喜欢。”

赵幸生来前，我在此仅是枯坐。
纵使诸物从我好，在外罗帷七香车上坐，来这、便是玉碗盛来琥珀光——却也不是厌腻，只是易睹物思梦。
赵列琼的梦，是江湖风雨、快意恩仇，纵使这些与襄王长女八竿子打不着。
但我不想太息，只顾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剔透琼琚。
“也只有这样的，才配佩在我腰间。”
不错，江湖侠骨我向往，珠玉钗饰我也喜欢。这并不矛盾——我有两者兼得的底气。
“凤凰是否 ‘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我不知，赵家王孙如此，应不为过吧。”
不是问，是征询。答案不重要。

娘子的阁帏下香粉皈依重帐，瘦梅和金桔被团圆讨喜的白桂簇拢，铃铛琵琶把阒然驱至垂花门的阶下，人观望时最好还要莺似的啼两声，告知路过的、无心或蓄意的人，这里头非富即贵与不知疾苦正凑做一起，养出来一朵阆苑贵葩。
如今这朵襄王府的贵葩正在琮江，窗抬开一罅，游进来的是秋日里弥散的照菊色，偏冷的黄撒了一线，就坐在线下她对面，剥几个蜜柑。
“是，”笑一笑，指裂进橘皮，“南丰来的橘，也算橘中王孙，吃吗，大侠。”
虬结的穗花拢时，能细细分辨广陵香占七成，余下是桂子桔皮的幽微。赵见穆不必抬手，目光轻得似雾，就从午后的困睡中带出絮絮盹意，我也纵她随意着、更随意着，一如往日。

他答是，我也不曾扬眉。
——这本就是既定的事实啊，被认同、有人信奉，再正常不过。
有什么可自得。
“我不要做大侠。” 指尖自发地倾向他，无声将答语昭然。“那太重啦，好似要担负许多事。我呢——” 另一只手则拨动腰间的琼琚，引得环佩璆然。
“做个游侠最惬意。”
“去天南地北、看尽青山绿水，路上遇到宵小贼人，就拔刀相助。”
也许醒着也能做梦。

坐于她对首，风线被搁置在坞外，另辟出来的一屋一室里缺乏丹青砚台，向外的重重墨荷、卷瓣好似将老，佝偻背脊把凝金絮条吐露，在弱不胜风中，难能的施予一点垂怜，但更多的是——暖饱易生不该生的痴态，我该带赵列琼出去走走。
她想的多到、该让襄王夫妇忧愁的程度了。
南丰的橘色泽是偏暖橙的黄，促接着指缝浸入水中，再抬出来还残遐浅淡的涩香，推开临湖一面的窗，把凛凛的水泽偏让给她看。
“天气还不错，你吃完了我们出去走走，这里没有宵小，堂兄的半亩瘦菊还没采梗，你来帮忙把。”

琼琚璆然地像乐声，但仅是拨弄挑动，只奏得一首残曲——偏我又崇奉诸事皆善、祈雨得雨。是故暂且罢手，眉宇间难得蕴藏上些许愁意。
他不应答我，却推开窗。
“采梗——” 将脱口而出的话抑止在喉间，临使话锋转。“这岂不是，大材小用。”
他明知我不会。
“你怎么想起栽这些？”
耕田采梗、下厨烧菜，这些事其实都不必我们亲为。

瘦菊是扬州的种，裹烟里的轻红被裁碎、置放入六菱圆角唐三彩盆里，有的是青花靛色景德坑，向玻璃房里一摆，四面看都是圆融如意。
秋就浸在这点不堪颠簸的诗意与如意里。赵芳旒醒来瞧见四面的瓦台幼坛，撒开脚丫，推拉拽了个尽兴。
从此郡王府里诸如菊，牡丹，都以亩为计，国色与隐士也得躬身让步于甍内的王权。
“怕你坐着无聊，”笑着解释，“赵芳旒摔碎了盆底，又不忍花寿荒芜，叫我为他耕耘。”
很诚恳地劝说她：“尝试下吧。”
丹枫正似蒙昧火光，又一瞬被云压淡光，湖色凝做一处，恰是万千金璧亮起——
汴城总新。

瘦菊是扬州的种，裹烟里的轻红被裁碎、置放入六菱圆角唐三彩盆里，有的是青花靛色景德坑，向玻璃房里一摆，四面看都是圆融如意。
秋就浸在这点不堪颠簸的诗意与如意里。赵芳旒醒来瞧见四面的瓦台幼坛，撒开脚丫，推拉拽了个尽兴。
从此郡王府里诸如菊，牡丹，都以亩为计，国色与隐士也得躬身让步于甍内的王权。
“怕你坐着无聊，”笑着解释，“赵芳旒摔碎了盆底，又不忍花寿荒芜，叫我为他耕耘。”
很诚恳地劝说她，正如劝说她偏低一点眉山，颔首一看下方的春红夏青，远处绿林太远，为亲者总是心中搁置许多无可奈何的眷念。
“尝试下吧。”
丹枫正似蒙昧火光，又一瞬被云压淡;湖色凝做一处，恰是万千金璧亮起，我正想起王父从前总说——
汴城总新。

虽有珠帘香风以悦目，但枯坐在此，确也无趣。只是与采梗相比之下——这好似也不是全无意义。
心知在退却，但还是答。
“没有——”
没有什么呢、我说不出它有趣，违背不了一颗心，因而进退两难，只得以踌躇不决地，看一眼窗外。——襄王府不缺名花，但也不曾栽有以亩为计的瘦菊，
终于低颌，“好吧，” 将余下的一瓣橘塞进他掌中。“看在你的面子上。”
只不过是一试而已。

汴城总新，他含嚼这句话，将枯肃的深情流惘出风流态——为什么是风流态，三更春的屑星比邻冬梨，塘里含冻的水化开上缘的垂入碧色的枯影，两三枝不平整的断梅臂，被风整向无人问津的潭渊。我才知道，王父那样笑极好看，不够端整，偏颇了周齐的帽旒，春意里邪肆的味道。
他推我出去，一浸冬寡，这份“新”最好将我裹覆、时时刻刻都，哪怕如今他已不能用世俗常见的视线定位我，我亦不能怀揣平常心意轻易回瞰，这份功课也从不懈怠，还推及周身。
“好。”
冲她笑，无人可以从面上轻易看出逢物时我饱览的情态，所幸和大多数人，都不需过度交流。
那些雨翻云覆的、堪称波诡的潮泽，在腥黑寰宇里仅能吞没一个我，也是一大幸事。

既应下，纵使不知如何采梗，也难回寰。不是不得返悔——而是谁叫我是赵家王孙，明哲煌煌，自当一诺千金。
……
如是思付时的我，很是钦佩自己。
采梗时的我——
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