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风平浪静是很好，可惜猫猫耐不住无聊。
因此在这层意义上，还得感谢对方给猫猫安排了这样一间堆满杂物的仓库。一轮翻找之后，猫猫竟发现了相当有趣的东西。
（这、这是……！？）
在漆器和餐具下面，压着一个装满了书籍的桐木箱。箱子外布满了刮痕和碰撞痕迹，看上去已经用了好些年头了。而里头装的书虽然被衣鱼啃出不少坑坑洞洞，但好歹还是能读，最重要的是，这些书的内容正是猫猫最喜欢的。
书上不光记载了国内的，还记载了许多外国的动植物。
这些足有一寸厚的册子，每本各有一个主题，比如《鸟》、《兽》、《鱼》、《树》、《草》等等。书的背面写着数字，由此判断应该是连续的一整套，但箱子里只有十本左右，数一数好像还缺了几本。
猫猫挑出写着《草》的一册翻阅了起来。这本书每页画着一种植物，除了画之外还附有文字说明，只是那些说明是用文言文写的，读起来有点费劲。
（木板印刷呀……）
这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书吧，猫猫想。纸张变成贵重物品是这数十年间的事，所以听老爹说，像木板印刷这种需要大量消耗纸张的技术，近来已经十分罕见了。
娱乐小说先不论，像这种读者面不广的专业图鉴，还是连续一整套的，出版时间肯定不会晚于木材管制政策出台之前。因为赚不了多少钱嘛。
（写得真不错啊。）
猫猫两眼发光地翻了一页又一页，怎么也读不腻。
读着读着，猫猫发现书里许多地方都加添了一些小几号的字，那是些潦草的手写体。看了一下，似乎是对图鉴的说明文的进一步注释。
猫猫更加兴奋了，她把之前已细细读过的部分又重新翻了一遍，这次只专注于重读那些注释。
这样读过之后，里面意想不到的内容让猫猫激动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注释当中夹杂着许多非本国的文字。那些文字和当年罗门为了不让猫猫接触而烧掉的外国医书中的文字如出一辙。除了夹杂外国文字这个特点之外，这些手写的注释还基本都是针对该植物的特性以及作为药物的使用方法。
猫猫推测，这套书的原主一定是个懂医术的人，而且跟老爹一样，曾经去过外国留学。
（没想到除了老爹之外，居然还有这样的人……）
真想会一会这个人啊。
然而，这让猫猫想到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这样的人，他的私人物品会出现在这个房间里呢？根据种种线索，猫猫得出了一个可能性。

“别乱翻东西啊。”
翠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手上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食物。
“你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在你两只手摸着自己的脸，露出古怪的笑容，身体扭来扭去的时候吧。”
“……”
猫猫尴尬地移开视线，合上了书。等会儿翠苓走了再继续看吧，她依依不舍地把书放回箱子。
“这好歹是我祖父的东西，还请你不要弄丢了。”
翠苓喃喃地说着，手脚麻利地把饭菜摆上桌。
（祖父……）
猫猫想起了翠苓的身世。
当年女皇诬陷某个医官私通宫女，把他赶出了宫廷。而翠苓的母亲就是那个医官当年从后宫带出来的孩子。
如果不是某个原因，翠苓的母亲本该是位高贵的公主，得到像对蝴蝶、鲜花一样的精心养育才对。
然而，现实没有什么“如果”。
为了隐瞒皇帝的特殊性癖，硬是背上了黑锅的医官后来过得怎么样了呢？而把那个人称为祖父的翠苓——
（她对皇室抱有恨意也很正常。）
这就是她待在这个要塞的原因吗。
猫猫并不了解这个女人，同样，她也不了解楼兰。
即使再怎么琢磨，猫猫毕竟不是翠苓，也不是楼兰，自然无法完全了解她们。
而且比起这些狗血剧情，她更想问另一件事。
“我能见见你那位祖父吗？”
猫猫知道自己的要求十分唐突。况且按照猫猫现在的处境，提了也只是白提。
但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已经不在了。他一直被软禁在这间房子里，五年前就去世了。”
听到翠苓的回答，猫猫失望极了。
（软禁啊……）
也就是说，这个房间是在翠苓祖父死了之后才变成杂物房的，所以他的物品才会压在最底下。原来如此，现在猫猫明白这个房间的窗户为什么会有铁栅栏，为什么会附设厕所了。
“这里的女主人把他关在这里，想让他给自己制作不老不死的药。”
听到这句话，猫猫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老爹曾经跟她说过，这个世界不存在什么万能药，也没有不老不死的药。然而猫猫仍对此很感兴趣。
翠苓从箱子里取出《虫》和《鱼》这两册，随意地翻了几翻。
“后来呢？成功了吗？”
“要是成功他就不用死了。”
她说得很有道理，猫猫无法反驳。
猫猫的性格已经算冷淡的了，没想到这个翠苓比她更胜一筹。
“要是成功制作出那药来，他就能跟这里的女主人相处得好些了。”
说罢，翠苓把册子递给猫猫。
“还有，别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刚才你那些声音外面都听见了。”
猫猫急忙用手捂住嘴巴。
翠苓拎着空篮子离开了房间。
就在开门的瞬间，猫猫似乎听见外面有嘈杂的声音，也许是错觉吧。
她一边大口吃着翠苓送来的饭菜，一边津津有味地读着书。

等猫猫回过神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翠苓不允许猫猫私自点灯，就像要隐瞒她的存在一样。
好想再读几页啊，猫猫心痒难耐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这个曾进行不老不死研究的原医官到底有多优秀，从他在书上加注的文字就可窥见一二。
（不过还是比不上老爹。）
算是第二优秀，只比老爹逊色那么一点儿吧，猫猫想。
每当在书中发现未知的植物或动物，学会它们哪个部分有怎样的药效时，猫猫就会发出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声音。
（哎呀，这样不行啦。）
猫猫心想，于是她把自己嘴巴捂上，可这次又轮到手脚开始不受控地乱舞起来。
这套书真是太有意思了。
可是，这套书拿来给猫猫打发时间是很不错，用来辅助不老不死药的研究就没什么价值了。照理说，这房间里应该还有其他制药的工具，莫非都丢掉了吗？
（好想继续读下去啊。）
猫猫遗憾地想，她闭上眼睛，回味今天学到的新知识。原主除了直接在书上添加注释之外，还往书里夹入了许多书签般的纸。那是将该页提到的植物做成的押花标本。
猫猫用手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纸。
如果没有猜错，这张纸应该就是从那些押花标本中取出来的吧。

（咦？不对……）
猫猫想到些什么，猛地坐起身。她想下床检查一下桐木箱里的书，可房间里实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猫猫一脚踩空，扑通地摔了个狗啃泥。
（呜呃！）
有个东西砸了下来，发出巨大的声响。原来是装满漆器的箱子直接命中了猫猫的肚子，她忍不住发出了青蛙被踩扁般的痛哼。
她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还是痛得在地上打滚。
等到疼痛稍微缓解了些后，猫猫心惊胆战地把耳朵贴到门上。
（应该没被人听到吧……）
她揉着肚子，正想松一口气。
（！？）
突然响起“吱扭”一声，猫猫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经往前扑倒在地了。
猫猫的上半身摔进了走廊里。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双银丝刺绣的鞋子，以及长长的、丝绸质地的裙裳。她抬头往上看，看到了一张中老年女人的脸庞。
女人的穿着打扮十分奢华，她无名指和小拇指的指甲足有两寸长，外面还戴了副玳瑁制的护甲套。
然而，那张脸上浮现的却是一副扭曲的笑容。这个人年轻时应该是位绝色美人，但现在她面相丑陋，而且看上去并不仅是皱纹导致的。
在女人身后跟着两名侍女，她们模仿着主人也露出了古怪的笑容。而在这几个人后面则是脸色发青的翠苓，她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责备猫猫怎么发出那么大声响。
（哦，完了。）
“我们这里果然混进了一只臭水沟老鼠。”
女人仰起头颅，愉快地格格笑着说，接着，她眼珠子一转，视线嗖地转向了翠苓。
向来沉着冷静的翠苓脸色也开始苍白了起来。
猫猫之前听过这个女人的嗓音。
她就是猫猫一行人刚来到这座要塞时，用发簪扎猫猫的箱子的人，她就是是楼兰的母亲，子昌的正室，先帝的原上级妃子。
也不知道是岁月的无情，还是其他原因，这个女人已经失去了年轻时的美貌。她扭着头发出狞笑，摇晃着满头鬓发逼近翠苓，那动作仿佛凶灵一般，翠苓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不能养这种脏东西哦。”
中年女人笑着举起右手，只见光泽闪动，女人的两根护甲套划破了翠苓的脸颊，红色细流从伤口淌下。
不给任何反应的时间，女人举起左手，用团扇殴打起了翠苓的头部。
（哇，好阴毒。）
为了减少空气阻力，那女人特地改变扇子的方向，用侧面的扇骨来打人。翠苓只管低着头，嘴里不断地重复：“小女罪该万死。”
后面那两个侍女虽然笑嘻嘻的，眼睛却没有一丝笑意。
“真可怜呀。虽然我知道这是楼兰的任性。”
女人说着，一把抓住翠苓的头发，把她的头拉过来。猫猫惊愕地看着女人伸出舌头，舔去翠苓脸上的血。
（……）
“哼，无论多么高贵的血统，一旦混入肮脏的血就完了。”
女人把带血的唾沫吐在怀纸里揉成一团，然后扔到翠苓的头上。
猫猫原以为那女人这样就能心满意足地离去，谁知——
“对了，还有这只小老鼠。”
她竟然没忘记猫猫。
（要是忘记了多好。）
一个护卫模样的男人摁住猫猫，把她扔回了房间里。
“找人去叫几个地底下干活的小伙子来。这种干巴巴的玩意儿也够他们爽一下的。”
说罢，那女人带着残忍的笑容走了。
翠苓脸色发白，一直在喃喃道歉道：“小女罪该万死，神美夫人，小女罪该万死。”
（真是个夸张的名字。）
在房门关上的最后一瞬间，猫猫看着缝隙里女主人的背影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