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擦去了身上的血渍，依然觉得不很清爽。
别看她刚才浑身上下一片猩红，实际上出血量并没有那么大。那个口吐白沫倒在地上的男人，皮肤上沾到的其实不是猫猫的血。
猫猫用放在这个房间里的加了漆的红色涂料伪装成血——将颜料、油和漆混合就能得到这种鲜艳的红色涂料。在只有微弱光线的昏暗房间里，这种涂料足以做到以假乱真。另一个男人身上的疹子也是用这种颜料炮制的。
幸好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毒女这件事情，虽然猫猫讲得煞有其事，但现实哪有这么不科学的存在呢。要真的天天服毒，猫猫早就一命呜呼了。
这座要塞也许因为气密性好，尽管外面下着雪，里面却很暖和。然而猫猫故意打破了窗子，猛地吹到冷风，人的身体就会不知不觉地产生紊乱。
不光会起鸡皮疙瘩，有时也会出现荨麻疹。
不仅如此。
那男人一走进房间看见猫猫，就说她身上的是“麻疹”。猫猫身上是有红色疹子没错，可为什么那男人会这么肯定这就是麻疹呢，猫猫推测，是因为这个男人自己也曾患过麻疹。
而且，在碰到房间里的桌子的时候，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跳开了。
那张桌子是涂了漆没错，不过那些漆已经干了，是不会引发过敏的。然而曾经因为漆过敏的人，不仅在肉体上，心理上也会对它产生过敏反应。
据说有些人只是以为自己碰到了漆，身体就会出现疹子。
因此，猫猫才在假血里面添加漆。老实说，从引发过敏到真正出现症状需要的时间并没有那么短，但人类知道他害怕的东西就在附近时，心理会比平时脆弱许多。当事人可能察觉不到，不过假血里面漆的味道自然会唤起他过敏的记忆。
猫猫这样做，半算是满足自己的报复心理——即使不是马上发作，让那男人尝尝过敏的苦头也好。
利用这些条件，猫猫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毒女。
男人跌坐在箱子上之后无法站起来也是有原因的。
人坐下来的时候，只要有东西顶着额头，就会没办法站起来。这是因为人若想要站起来，首先得将头部往前倾，一旦这个动作无法进行，其他部分就没法跟着动了。
话虽如此，想站起来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但当时那男人已经陷入混乱，所以才会作出猫猫预想的那种反应。
多亏那男人脑筋单纯，而且如果不是他提前离场，猫猫这会儿已经变成另一个男人的美餐了。
在这点上还得感谢他呢。
因此那男人吐出猫猫想要的情报后，猫猫决定饶他一命，只踩他一下算了。

猫猫前脚刚走出房间，后脚就遇到了下一拨去“享用”她的人。他们可能以为她是工匠学徒，毫不怀疑地就过去了。
为了争取时间，猫猫出来的时候把门给锁上了，但应该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她已经跑了。
（别开玩笑了。）
猫猫吐了吐舌头，在走廊上小跑了起来。她穿着从刚才那男人身上剥下来的衣服，耳朵则用布裹着。
听到他们在制造火药的时候，猫猫还以为顶多就是手炮或者火铳，这两种都是很经典的武器。
没想到那男人说他们造的是炮。
炮，是一种通过巨大炮筒发射炮弹的大型武器，也是自古就有的武器，分为木制和青铜制两种。
后来男人又说，他们做的炮是发射铁弹的。
据猫猫所知，一般的大炮都是用石头当做炮弹。改成铁会有什么不同呢？
猫猫对武器不是很了解，但她好歹也知道，比起形状不规则的石头，质地均匀的铁炮弹破坏力会更加强。可能这是一种采用了最新技术的大炮。
即使如此，子之一族仍算是太过鲁莽，不管这座要塞有多少兵力，这次战争的规模必定会超出它的负荷。
如果子之一族还有其他同党从旁协助，说不定真有几分胜算，但如今阴谋败露，还有多少人愿意冒着风险去支持子之一族呢？
然而明知如此，子之一族还是坚决要发动战争。
他们真的明白未来等着他们的是什么吗？

而且，长时间待在这种空气污浊的地方，很容易因为吸入过多废气而中毒。
这里的环境可以说是相当恶劣了。
制造出来的火药从另一个出口运了出去。猫猫推测，只要她沿着那个出口往前走，就能找到他们的军火库。
可是，怎样才能过去呢？
正思考着，背后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猫猫急忙躲到附近的架子背面，心脏紧张得砰砰直响。
该不会有人因为她的心跳声太大发现她吧？猫猫暗暗担心，这时脚步声的主人出现了。
“……”
猫猫惊愕地看着眼前走过的人。
一脸严肃地走过去的人是楼兰。楼兰和她母亲一样穿着满身华贵的衣物，和这个充满排泄物气味的昏暗地底空间十分不相称。
“楼……”
猫猫开口跟楼兰打招呼，可是对方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只管带着坚定的眼神朝着地底工场的最中间走去。
在工场里工作的男人们注意到楼兰出现，都喧闹了起来。
一个男人毕恭毕敬地走到楼兰面前，看样子他就是负责管理这个工场的工头。
“大小姐……”
“现在马上离开这里。”
楼兰凛然的声音响彻地下工场。
男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很快这座要塞就会陷落。在那之前，你们赶紧逃出去吧。”
说着，楼兰从怀里掏出一个大袋子扔到地上，白花花的银子从袋口掉了出来。男人们被银子迷花了眼，争先恐后地捡了起来。
等他们捡得差不多，楼兰举起手里的火把，使劲儿抛了出去。
火把在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落在了干燥的火药上。
“加油逃吧。”
楼兰脸上浮现出以前那种天真无邪的笑容。

猫猫赶紧捂着耳朵蹲下。
即使隔着手掌，巨大的爆炸声也震得人鼓膜发痛。惊慌失措的男人们夺路而逃，好几次踢到、踩到了蹲在路边的猫猫。
爆炸点不断扩散，火很快就烧到了堆放着的木炭和野兽粪便上。
（得赶紧跑了。）
这时，有人在她身边猛地摔了一跤。
这人美丽的裙摆被踩得一片脏污狼藉，猫猫及时拉住了这个摔倒的人的手。
“奇怪，猫猫你怎么在这？”
头发凌乱的楼兰愣住了。
“我才想问你呢。”
猫猫也有些愕然。话音未落，楼兰伸出手来摸向了猫猫的右耳。
“……是血，难道已经晚了吗？”
楼兰说的“晚了”，应该是指猫猫刚才遭遇的事吧。这么看来，她突然跑来这里引发爆炸，目的就是救猫猫。
“……赶紧走吧。”
猫猫用楼兰宽大的袖子掩住口鼻，奋力从地底下爬出来。想到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得赶紧离开，猫猫拉着楼兰往外跑，可楼兰却拼命地往楼上去。
“火要烧上来了！”
“没关系的，楼上还有些事我必须去处理。”
楼兰拖着破破烂烂的裙裳爬上楼梯。
烟渐渐涌上来了，裹挟着能熏坏人鼻子的恶臭，眼睛也刺激得睁不开。这样下去，就算火不蔓延到地上，人也会因为吸入烟雾中毒而死。
“要跟我一起来吗？”
“也行。”
在这种情况下，猫猫想要逃出这座要塞其实非常简单。刚才逃走的那群男人争先恐后地往要塞的大门跑去了，不光如此，马厩和其他地方也空无一人，看来其他人都跑了吧。
“要是被母亲知道就惨了。即使我留下来，她肯定也会质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追究是谁的责任。只是挨点鞭子就算不错的了。”
楼兰每次谈到自己的母亲，总是一副怯懦的模样。
来到三楼的某个房间前，楼兰停下了脚步。
猫猫攥紧了塞在自己领口的那张纸。杂物房里的那套书，她一本都没有带出来，只拿走了几张藏在床底下的纸。
要是此刻和楼兰告别，她就再也没机会弄懂楼兰的意图了。
猫猫很想知道楼兰到底希望她做什么。
“那个……”
刚开口，猫猫又顿住了，该叫她什么好呢？她已经不是楼兰妃了，但直呼她楼兰好像不是很合适。
不如叫她这个吧。
“子翠。”
“嗯？”
手搭在门把手上，楼兰——子翠笑了。
“贸易队在后宫贩卖堕胎药的材料一事，是子翠你安排的吧？”
和贸易队联络的则很可能是身在后宫外的翠苓，或她们家族的其他人。
子翠依然笑着。
“那些药是用在你自己身上的。”
子翠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笑眯眯地打开了门。
“猫猫真的很敏锐呢。不枉我千里迢迢把你带到这里来。”
子翠说。

发出铃声的昆虫，会为了孕育后代而啃食雄性。
子翠送给猫猫的虫子没有吃她放进虫笼的蔬菜，而是啃食了笼中的同类。后来猫猫将幸存的虫子拿到庭院放生，可能幸存的正是雌虫吧，它在地里产完卵，没多久就断了气。
在桐木箱的书中也记述了这样的习性。
猫猫现在终于明白了，子翠说的虫就是指她自己。
一旦怀上孩子就会吞噬孩子的生父。
虫笼代表后宫，而雌雄虫则暗喻皇帝和妃子。
猫猫也明白子翠为什么总往有虫子的地方跑了。她大概以捉虫为幌子，顺道采集了其他东西。
比如酸浆、白粉花这些后宫也能找到的堕胎药材料。
她们走进房间，房里有张宽大的炕，五个孩子并排睡在上面。
前几天猫猫听到的说话声就是这些孩子的吧。
子翠打开通往露台的门。夹杂着雪花的冷风顿时涌进了房间，把窗帘吹得翻飞了起来。
“得赶紧把这些孩子带到外面去才行。”
“带出去也没有意义了。”
子翠，不对，这次她用的是楼兰的声线。
楼兰微笑着看向外头。
白天可以看见白茫茫的平原一直延伸到外墙，但此刻露台外面只有一片漆黑，猫猫隔着栅栏努力往远处眺望。
只见远处有篝火在燃烧，而一群人像蚂蚁般排着长长的队列朝这里行进。
就在这时——
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怎么了！？”
难道地底下的爆炸还没结束？
猫猫担心那些孩子，三步作两步地冲到炕边。
这么大的响动，孩子们居然没有惊醒，还是睡得死死的。
猫猫碰了碰其中一个孩子。
“！？”
孩子的皮肤冷冰冰的。猫猫慌忙抓起孩子的手，用手指探他的脉搏。
“！？”
所有孩子都是凉的，都没有了脉搏。
在炕旁有把水壶，水壶边上放着跟人数一致的杯子。
楼兰怜爱地抚摸着其中一个孩子的额头。
“是你做的！？”
楼兰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眼神中带着慈爱，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抚摸这些孩子。猫猫已经分不清眼前这个人是楼兰还是子翠了。

“不用问也知道，这次闹得那么大，我们一族上下最后都会被诛杀。”
即使年幼的孩童也难逃一劫。尽管他们对父母造的孽一无所知，但还是会被推上绞刑架。
“我是掺在甜甜的果子露里给他们喝的。大家一起在温暖的房间开心地看完连环画才喝的药。有些孩子磨蹭些，撒娇说想和妈妈一起睡，但很可惜，你们的妈妈正和我母亲在寻欢作乐呢。”
楼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外面轰隆声不断，猫猫的视线却无法从楼兰脸上移开。
“奶奶说母亲以前不是这样的人，谁知道呢。自打我出生开始，她就已经是这种性格了。她每次都揪着姐姐欺负她，也爱欺负那些年轻的侍女，还教分家的女人们喝酒、狎玩男娼。父亲对此什么也不说，也不反对，只是默默地等待母亲原谅他。”
她的母亲——神美已经精神失常了，光用肉眼都能看得出来。
“生下孩子之后，就把丈夫当做食粮，这样的行为简直跟虫子没什么两样，也许虫子比她还好些，好歹它们是为了后代。”
楼兰厌恶成为母亲，因此长期服用自制的堕胎药。
从楼兰的话里，猫猫理解她这样做的最核心原因了。
尽管世上的母亲并非全是神美的同类，然而楼兰眼中的母亲只有神美一个。
“我调查了一下猫猫的身世，和姐姐的还真像呢。”
两个人都是由前医官抚养长大，两个人的生父都是高官。
“我才没有什么父母。我的亲人只有养父一个。”
“呵呵呵，姐姐也说过差不多的话。是啊，说的是啊。姐姐她也常常说她不是我的姐姐。或许她说的是对的，或许姐姐她只是某个怨恨父亲的女人强塞给父亲的孩子。”
她的口吻又变了。
猫猫已经分不清眼前这个女人到底是楼兰还是子翠了。
不过，她终于知道了对方的意图。
“那个女人不是我的姐姐。”
她说翠苓不是她姐姐，就等同于宣称翠苓和子之一族没有任何关联。
（骗人。）
楼兰和翠苓长得很像，尤其是现在这种无表情的脸，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出来的。
楼兰一直很仰慕她的姐姐。
此刻却称呼她为“那个女人”。
“如果这些孩子是虫，就能安然度过这个凛冬了。”
说罢，她又抚摸起那些孩子来。
（如果是虫吗。）
猫猫又注意到了一点楼兰话里的深意。
她摸出塞在衣襟里的纸。
一张是楼兰给她的曼陀罗花，其他几张则是猫猫从书里抽出来的标本。
她拿起其中一张。
那张纸上贴着鱼鳍。
鱼鳍是猫猫最爱之物，泡了鱼鳍的酒喝起来特别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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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鱼鳍在日语中有“话外音”之意，猫猫是在暗示她get到了楼兰的话外音。）

猫猫无言地看着楼兰。
楼兰眼眶里有泪花在打转。
猫猫想伸手去拉楼兰，她却使劲儿摇了摇头。
（逃走就好了啊。）
猫猫想。
可是，逃走之后该怎么收场，她也不太清楚。
猫猫不了解政治，也没有兴趣了解。她只想学习、研究更多药学知识，制作各种各样的药。
如此度过一生便已满足。
本该满足的……
别人的事情对她来说怎样都无所谓。这段时间，她满脑子想的也只有自己，只担心自己被带来这里会遭遇些什么。
可猫猫还是朝楼兰伸出了手。
然而，楼兰拒绝了。
“我有我的任务，请不要阻拦我。”
“……那又有什么意义？”
虽然猫猫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楼兰的结局是显而易见的。
“若问有什么意义，大概就是自我满足吧。”
“那逃走不是更好吗？”
楼兰脸上浮现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这么说吧，猫猫，如果在你面前有杯你从没见过的毒药，而你知道自己一辈子只有这一次喝它的机会，你会怎么做？”
“一口喝干它。”
猫猫干脆地答，除此之外还有别的选择吗？
“对吧？”
楼兰笑了，拍拍裙摆站了起来。
她就像准备出门逛街一样，脚步轻快地走出了房间。
“剩下的事就拜托你了。”
她随手关上了门。
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猫猫忍不住仰起头来。眼角滚烫滚烫的，她拼命忍着不让眼眶里的东西掉出来。
然而，一阵比一阵更猛烈的轰隆声让整座建筑物都产生了晃动。
于是两颗水珠滴落，沾湿了猫猫手上的曼陀罗花。

你好请问一下你发的这是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