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月的隰州冻土业已渐消，混白枯黄上头次第抽出些脆嫩绿芽。
将将暮和时分，依斗折山路率军与段妤行至于涉舟驻营处，惜哉左右说将军巡边未还，只是在裨将的引领下把四处走过一遭。乃还帐中。
段妤抱剑长立在灯下，她武艺虽高，行军舆图之时哪里会看。便只有我一人窝在案边，对着案上一方艰涩山水拧眉。
适逢于涉舟掀帘入，我昂首看他，“于使臣，久违了。”

三月惊魂，隰州的土地在冬消后略显湿冷，金属质的甲靴踩上，软得要渗水，可寒意又跗骨地攀升上来，见风就长。我步入军帐时，嵇爻之以陌生的称谓呼我。
“嗯，嵇中书。”抬起眼：“我倒觉得不久。”
“那天你说你属于汴梁，可我总觉得——世界那么大。”

我与秦玦在此地与辽敌抗衡，早已将地势摸得熟透，他稍一指、加之来路方向，我便已浮想到那条山道险势：“还好，他们没有拦在山关的隘口。”
我故作轻松地一笑：“至少我们粮食还有，养得起六千张嘴，不怕被围困在这里。”
“但如今，该掉个个儿了。”
“是他们担心我们有没有拦在隘口了。”

于涉舟说是六千，也不知两队人马凑在一起当真有这六千。来时狭路相对未有正面迎敌，一是怕打草惊蛇，二也实在为了把这一支援军全须全尾带至于涉舟帐下。
“也不用太过高兴，安知他们背地里无援？一路从开封打到这，时间够长，线扯得也长，哪天要是又急成了一群疯狗。集齐人马掉转头反扑，——开封再没兵力驰援了。”
我抬头看于昂，他帐在帐中，很是意气风华地笑。或许是烛火昏暗，我眼神难清。

“我离京太久了，”离余杭应更久，久得我几乎忘了乡音。
对案，有烛火招摇，很晃眼睛。我想问问他京里怎么样了，石璎可还好，但想来石氏的门第很高，侯府的围墙也很厚；为免一句见色忘义的骂，我仅问他：
“北伐形势如何？”
“开封的兵力都哪里去了？”

“隰州是虎眠之地，这段时间来，我一个梦惊醒三回，总是疑心西路军集结起来，将我们扑杀了。”
如果不是秦玦输送来的一点兵力成了微薄的希望，让士卒们误以为开封增援在即——那是一个美好的误会，而今却成真了——隰州本无能拖延至今。
“如今你这么一说，我也可以稍微放心一些。”
紧绷的弦稍微放松，便有莫大的倦意涌来，我再去看那烛火，摇摇欲坠。

我从边梁来，对于那处的情状晓得自然比他更多，更见细致些。恁多不愿同他提的细枝末节，譬如开封兵力抑或其他，兀自压在腹肚。他原也毋需知晓。
“我晓得。你说过嘛，你惧怕死亡，你总不想死的。”
有某一瞬间我很想问他，于涉舟，你惧怕未知吗？只是看见他灯火之下，隐约可见的酸涩迷离眼神时，这话又陡然全消。西北平原上的兽种，不需如此的顾眷或慈悲。
舆图收起，一颔首言是，“今晚我来看着。于将军早些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