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来得匆忙，雷声轰隆隆如马车的轮轴碾过，天色便骤然沉下去，皂隶匆匆阖门掩窗，点起烛火。可连烛火也在风声里呜咽，飘摇着、要挣脱烛台。
我在这样阴沉的雷鸣中，从帘内的罅隙里听得“英国公”三字，揉揉眼睛，搁下笔管，晃了晃发酸的腕子。今日工枢不在衙，属堂伯当值坐堂，我好奇地探出头。
“可是秘书监生了什么事儿？”

疏雨侵檐冷，雷声訇然，牗外是一片灰青，黯淡如沈夜。披衣检视牍文，观之琐碎，近来咸闻多雨积淤，秘书监奏请修公廨，主者是新任的堂侄，大抵年轻时总有这样的热情。眄其而言
“秘书监要修缮陈设。”
不难想起他们一母同胞，遂噙笑，道
“怎么，关心你哥哥？”

修缮陈设四字脑中一过，不难想象赵得这个金贵的主儿是如何捏着鼻子走近秘书监的公廨、打量陈设的。我将脑袋又使劲地往前伸伸，正好对上堂伯的笑，顿时缩回一点，仍带几分期盼。
“那我们——工部什么时候修缮？”
情知此事恐怕难，在座哪一个不是工科人才，缝缝补补又一年，哪里去受户枢的气。嘿嘿一笑，晃晃脑袋。
“哥哥太笨了，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

“正在清点人手。”
这事自告奋勇之人就少了，庙堂的人很会拣活，犹是清贵的主，都自命只沾得书香，倒也不能说他们尸位素餐，总有更合适的人选冲在前面。
抬眼对主簿，也瞧见他眼底笑意，未加掩饰，带些揶揄
“你想去？”

我欲傻笑敷衍，但喉舌已早三分：“想！”
眼珠子一转，急急掩饰：“来工部这么久，成日里对笔墨文书——有道是书读百遍不如行万里路——还没开开眼界呢！”
晕头转向已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好在资善的先生们都不在，眼前是和蔼（？）可亲的堂伯父，暗松一口气，利索起来。搓搓手，很殷勤地给他倒了杯茶。

赵重而今的神情，倒是我想起嘉州，又是嘉州，似乎一切和懵懂与美好联系的东西都可以归结于嘉州。温凉夜雪，重明灯火，有别于王父辞世后的雍王府。
“那去了可不能半路回来哦。”
容主簿题上赵宗也三字，钤印即章盖上，便算敲定。
“你去之后也不必做什么，盯着点他们就行了。”

雨点不知何时已经歇下，有从外来的公务呈入，堂下持卷本过的小吏脚步匆匆，打起帘来，有湿润的雾气散入衙中。我在工部的日子足见新奇与生疏，却又要头一回迈出这个小天地，称‘对外公干’。因而轻轻地握起拳，很不服气地：
“堂伯休要瞧不起人。”
蹭过去看到公文上赵宗也三字，下意识答：“盯着……工匠么？”

“好好好，堂侄是顶有才干的希望之光。”
原以为禁中的贵胄初来视事，应厌恶琐碎杂事的，便没准备使他听闻。一时觉得好笑，敛拣簿册，规整停当，从案上果碟里捡了个苹果，分他一个。
“难不成还是盯着你哥哥？”

“没有的事，我哥哥从小到大都那副臭屁样子，早就看腻了！要不是为了好好干活当工部的希望之光，我才不会去看他呢。”
皱皱眉头，拿袖子随意擦擦，把苹果啃出参差不齐的牙印。一抬头，正对上堂伯父的笑眼，把苹果一揣。
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