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不请自来

时钟滴答滴答响，分针动的缓慢秒针却一次又一次推动著分针往前跨出一小步。
今晚几家欢乐几家愁，影视盛会后的舞会，一个又一个的男仕伸出绅士之手邀请美丽的女仕，跳一场优雅的，夺目的国标舞。
和言将游坐在一旁的席上，我听著曲子抬手比划，自以为是个指挥家似的，随后，脸一侧，靠近他的耳后说话。
“能在一个晚上将北海有头有脸的美丽女人都看了一遍，也是绝了。”
这句话丝毫没有什么意义，充其量只能说，她们都很漂亮，衣服、妆髮，很漂亮，仅此而已。
“没看过你跳舞，要不要去展示一下?”

影视盛会没有入奖虽在意料之中，未免也有微末如丝的失落。坐在座位上消化情绪，一偏眼，正将他百无聊赖循着音乐起伏比划摆动的手看入眼底。只这一眼，那一丝的失落已是烈阳底下的冰屑，来不及融化，就已迅速地化为水雾，觅留无迹。
“不止女人，还有男人。”
在略显嘈杂的环境里偏耳过去，舞池伴乐褪色成灰，而他的声音是唯一的色彩。侧首去附他耳际，低嗓出言。
“我们一起？”
随话朝他平摊手心，抬眸看向他那双明亮的眼，递出邀请。大厅里光辉耀目的灯光照在指节间金属质的指环上，简洁清晰的掌纹正等待着他一掌来覆，两相印刻。
倏尔一扬唇，恍然大悟似的。
“哎，我忘了，只跟你训练了红毯问答，忘了训练跳舞。”
“这样也好，毕竟实践出真知，我亲自教你咯。”

在我俩还为树洞窗口裡的三月三十日与一月一日时，曾给他看过自己练舞的视频，当然那些视频都是戴著黑色鸭舌帽将脸完全挡住的模样，在我熟悉的舞种裡从来就未有如此优雅的国标舞，即便国标舞种裡热情奔放的拉丁舞，也一样。
听著他提出的邀请，挑了挑眉，抬手摸摸下巴，一脸认真思考。
“你当真?”
“不过现在放的是ChaCha，我怕我们会跳成全武行。”
说完，拍掌笑出声，只差没有捧腹，片刻后，清了清喉咙，又朝他一望。
“再等等?哎，上回一起看的闻香识女人，裡面那首阿尔帕西诺在餐厅跳舞的曲子叫什么?”

对上他认真思考的脸，忍住笑容，很认真地点点头，确定了我的邀请虽然是一时起意，却也足够诚恳。思绪随他的话语被引到那个灯光晦暗的近晚黄昏。那时，自然光伴着太阳潜进地平线而逐渐隐匿起来，唯有投影的一束光直直地照在屏幕上，电影人物的动态被投影仪拆解成一道道变幻的光束，余光将他的轮廓照得清晰且分明。宛如早年港风的写真剧照，色彩浓烈又深情款款。
“一步之遥，Por Una Cabeza。”
把后面的西班牙文用缓慢的语调，一字一顿拆解开给他听。指尖书空，在半空中，且说且勾画缭乱的字母。
“Por、Una、Ca-be-za。”
渡一段满含深意的视线，目光凝足于他丰润的双唇前，脑海里莫名冒出四个字——舌位不正。
“不会读回去我教你。”
收回书空的手，滑动手机翻找探戈的图片，截图之后，点开聊天窗口发送给他。信手打字调戏他：“探戈啊，你跳女步的话，腿要像这样勾在我身上哦？”

“对，一步之遥。”
“Por..Por..na...ca...bi...z...a...。”
从他口裡得到答案，却困在那难念的西班牙文，双目盯著他的唇形，发出非常不标准的音节，还要努力克制自己不能太靠近他说话的部位，抿了抿唇，在他说出“回去教我”时，眉头深锁得到舒展。
一步之遥这四个字放在一起是个挺有意思的排列组合，电影裡的男主阿尔帕西诺正好也是两人不约而同欣赏的实力派演员。
会场不停地奏著悠扬的音乐，略抬首看著两两一对跳舞的人时，口袋手机简讯的提示音忽然响起，伸手将手机拿出来点开一看，“噗哧”笑了出来。
快速打了几个字回复。
“哥，我的单曲刚发，不想被贴上＃抚媚＃的标籤。”然后发出去。
明明就坐在一侧，还要装作不在场的友人传来的讯息，片刻后，会场的音乐换到了下一首，听著前奏有些熟悉，伸掌拍拍他的大腿。
“这首该不会是?”

低头瞥一眼手机屏幕，忍不住笑出声来。眼下全然不再顾忌自己和他这两个人都默契地盯着手机傻笑，看起来究竟会有多诡异。指节微动，很快地敲字过去：“只会被说搞笑吧。”
手机上的互动到此为止，在他提醒过所换的音乐之后，缓缓起身。仿佛一位对新人关怀备至的前辈一般，低身给他拉开椅子的时候，猝然凑近耳际，压笑低语。
“妩媚给我看就好了。”
伸手拍拍他的肩头，握住他的手腕。
“走了。”
耳边是悠扬纤细的小提琴声如丝绢般流泻，我握着他的手腕，从外缘走进舞池。恰在有力的钢琴声敲过一个小节时，携他站定。来不及商议究竟谁男步谁女步，双双男步，手臂交错扶在彼此的腰间，另一手交握横置于半空，看起来有些滑稽。

正当还在疑惑现在这首曲是不是Por Una Cabeza时，他迅雷不及掩耳地将自己带上了舞池之中。
双目直视著他，在稍微靠近他耳侧咬牙说。
“不是，太...我不会跳啊...。”
言语之间，眼角馀光察觉有摄影机和相机在拍，正巧盯上其中一台，脸上不自然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对著镜头微笑，然后又转回看著那位给我曝光机会的好前辈。
“然后呢...”
说这话时，脸上是笑著说，但说出来的语气听起来却有些牙痒的感觉。现学现卖的模式开启，他滑一步，我滑一步，已全然不把注视著男男一对跳舞的人群给放在眼裡。
音乐忽然变奏，一个没跟上，脚底似乎踩住了什么，略垂眼望。
“对不起...”
快速将自己踩在他光亮皮鞋上的脚移开，又跳了几个小节，好景不常在。
“痾...我不是故意的。”
左脚踩完换右脚，看著他似笑非笑的样子，顿然笑场，抬起手背摀住嘴，用最快的时间恢复情绪，继续跳舞。

“几个？
是问他打算拿几个亲吻抵债的意思。这个彼此默认的规则，来源于他某次打字没有留意到偏旁的失误，打错了我的名字。被我笑着哄他“赔我十个亲亲”。他果真凑过来一边亲一边数，够了还问我有没有密集恐惧症。实在可爱得过分。
任他双脚交叉错落、时重时轻地踩在鞋子上，容他捂嘴笑场稍作歇息后，又重新带着他跟随着钢琴和提琴的曲调循环周转。于钢琴重音处，掌心揽上他的腰身，朝前踏出几步后，一个弓步错入他步间，在提琴急促转音时，伸手将他旋送于外，又抻直手臂，将他旋转着拉入怀中，另一手与他的手掌相贴。
“看在你可爱的份上，八折好了。”

“你知不知道算数学的时候，要把我请走?”
双目扫了一圈，舞池中目前为止，只有我和他是男男双人舞，旁人匪夷所思的目光投向过来，两人周围似乎有个透明的防护网罩著，跳著没有女伴的Por Una Cabeza。
用手肘顶了顶他的手臂。
“那边似乎有位女艺人一直在...看你，该不会是跟人家有仇吧，她穿的高跟鞋根本恨天高呀，如果失手砸过来，被打到应该不只是上热搜，还会上社会新闻吧，某某男星被暗器所伤...。”
就在自己天马行空的碎语间，曲子来到最震撼的小节，一个move抛远又拉近，男人的胸膛紧靠，碰的一声。
“不错，都有在练，这声音悦耳。”
片刻后，我学著他方才的动作，将他旋出又拉回，靠近时，想起了阿尔帕西诺饰演的盲眼军官开车的画面。
“如果看不见，你敢开车吗?”

“我更喜欢抓住你。”
沿着两人伸展抻直的手臂转回来时，照自己所说的那样，抓住他——腕臂拦上他腰侧，朝怀间一搂，一个猝然送他仰腰的动作。强自忍耐的笑意终于到了临界点，击碎了脸上努力做出的端正神色，从微微扬起的眼角眉梢流泻出烟波浩渺般无法再行收敛的笑意来。
循着他所指向的那方看去，步下一个不慎，轻轻踮在他脚背上。对视一眼，忍不住“噗”一声笑出声来，沿着他的想象继续不着边际地满嘴跑火车。
“那你要送我去医院，帮我签病危通知书。”
“开车也敢啊，如果你记得送我去医院的话。”
随着旋转，环视过周围伏在摄像机后的媒体，端着香槟酒杯来往不歇的侍应，姿态优雅妆容精致的几个同公司艺人，以及舞池一角宋惊唐那张圆润的脸。小提琴丝弦颤动，曲调温柔，只和他在原地慢慢踱着舞步。再次看见他方才所指向的那一位女明星。
“喂，你看那个鞋跟这么尖，如果我毁容了怎么办？”

曾听闻一位前辈说“在娱乐圈无论是好新闻或坏新闻，只要能上版面就是好新闻。”，这句话非常的现实，也不可否认若艺人没有新闻价值的可悲。
音乐渐入尾声，看似配合著曲子在慢慢踱步，但心裡却是回味著第一次一起跳舞的时刻。
“我才不想送你去医院，你要健健康康的。”
忽然正经八百地提醒著他，一瞬间又朝他微微一笑。
“怕什么，不用脸去接招不就行。”
表面说著风凉话，内心却有些想过头般的耸耸肩。
“快结束了，去吧，你忙你的。”
随著曲子到了结尾，鬆开紧握的双手，依然是嘴角微扬的看著他。

那位女明星自然不会拿鞋来砸我，我也不会受伤进医院，一切都像钟表里的齿轮螺丝一样，正常地运转着。两个人这样漫无目的，漫无边际地想着不切实际的事情，总是很有趣。将依律运转的一切都拆解成不可理喻，然后两个人的思绪，沉浸在同一个自由的共同空间里，幼稚又甜腻。
一曲终了，盯着被他紧握许久而刚刚才松开的手腕。从黑外套里露出一小截的衬衣上有一颗小小的欧泊袖扣暗淡地藏在阴影里，不复刚才在舞池旋转时，灯光映照下，散发出璀璨的彩光。
“最重要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偏偏不往前走，而是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我的话语化作掠过他耳畔的风：
“我想早点回家。”
走出不远，又取出手机来，划开聊天窗口，发过一个猫猫啃脸的表情包，打字“乖乖等我，很快回来。”发送出去。我自匆匆而去，也应匆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