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至北，一路从娇花软玉到八月飞雪，迎面而来的风凛冽而孤冷，隔绝所有柔软和水汽，似下巴高抬的末路客，即使行至尽头，依然冷硬如刀锋。
风里若有若无的生铁和血腥味道逼近，于是忽然有了些微寒意，似一抔冰雪塞进灼热的心口，将一生的热度和力量都换了去。
雪亮的剑尖，似天边明月，刚才被阴云遮灭，忽而又再现清辉。
那点光芒倏地一亮。
一溜淡红的血珠洒落在枯黄的草地，两指宽的纤细剑身冷白光耀如新雪，雪不仅在身上，雪也落在眼中。

我已在罗刹国土交界的地方盘桓了数日。
想想，曾经我也是个没见过血的雏儿，如今呢，我已经杀人不眨眼了。
彼时我正偶遇一波流寇，战了起来。流寇吧，手上功夫虽不怎么样，但是胜在人多，也是麻烦。终于就剩一个对手的时候，我抓住他破绽一剑扎透他的胸膛，结果看见一截剑尖在视线里一闪而没，将将快了我一瞬。
而那倒下的身体后面，露出一个人影，很熟悉，是那时在琅州短暂交锋过的女子，那股子又冷又傲的劲儿可一点儿都没变。我眯着眼盯住她，缓缓开口：
“又是你。又是……你。”

在边境遇到无名观的人并不意外，交锋数次也算是老对手了，只是看中同一个猎物有点意外之喜的意味。
目光在他脸上落了落，他似乎脸色不大好，想来这一路上费了不少功夫，瞧着神色有点微染风霜的味道。
：比起上次，你退步了。
我当然没有好心体谅之类的情绪，也向来认为外物消耗自己是愚蠢的行为。
要不要趁机打压他一把呢？我无聊地想，比起拿流寇练功，当然是老对手更有意思。

大约是刚打完一场的缘故，这样的挑衅之辞也怠于动怒，盯了她片刻就收回眼神。也没有跟女人抢功的兴趣，垂眼看了看这具胸前两个血窟窿的尸身，叹了口气走开去扒拉其他的战利品，一边懒洋洋回嘴：
“不劳费心。”
挺好奇的，缥缈宫向来我行我素，竟然也来这杀人场上拼。瞎猜着她们的意图，手上没停，嘴上信口搭话：
“你们缥缈宫也参与剿灭罗刹流寇的行动啊？怎么，缺钱？”
想想，一个人头，五十两呢。

神灵是不容许被质疑的，楚州与任何一块土壤都不相同，她是无私无畏的母性来饲养贪戾的豺狼，从玉峰上分泌的乳汁化作氤氲的山岚，从胞宫涌动的血液灌溉丛林与寒潭，只需要她，只渴求她，抛弃了所有与阴性相背离的东西，才能成就缥缈宫。
我并不是带领师妹来杀戮的，更不是流民的英雄，这只是一场试炼，以此来获得神母的爱，也让世上更多的孤女得以庇佑。
这样崇高的理想，无名观又怎么会懂呢？顺势收回了剑，难得讥讽道
：看来无名观是揭不开锅了，居然都落魄到要从流寇身上挣钱。

也许是此次不一定要站在敌对的立场上的缘故，哪怕她夹枪带棒毫不客气的嘲讽塞了满耳朵，却也没动气，笑嘻嘻反驳她：
“非也非也——俭乃三宝之一，吾辈自当奉行，浪费可耻，浪费可耻。”
无名观到底是不是真穷，那就不足外人道也了。
这个姑娘家，高高傲傲冷冷清清的，也是老面孔了，还没她说一句话不带冲味儿的。想了想，朝她一抬下巴，笑问：
“喂，你叫什么名字？”

边城的雪，好像总也下不完，可落在脸颊上的那一瞬竟然是滚烫，它化开，流动着黏稠的体液，雪与血没有太多的区别了，都成了这个时节的必需。
抬手擦了擦未干的血痕，或许是别人的，也或许是我的，寒冷会降低疼痛，**认知，甚至连浓重的血腥味都被掩盖了。
这样看来，同戮流寇的每一个人，都在平息残酷的躁动。
无所谓的笑了笑，反问道。
:你又叫什么？

偏偏她没有讲，她慢条斯理地做她的事，末了她轻飘飘丢来一句反问，附带了一个表情。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脸上有笑模样诶。心里啧啧称奇，我饶有兴致地“哈”了一声：
“那，我说了，你就会说吗？”
手里的事儿也基本上做完了。我拍了一把落在头顶的雪，抬头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同她道：
“哎，缥缈宫的，”十分戏谑地一顿，“这么晚了，雪还又下大了，不找个地方休整一下吗？往东十里有个镇子，也就那儿还能落脚。要不要我带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