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柘寺

（我元便是潭柘寺恭虔的香客，因如今有嫡福晋于府内操持纤介诸事，我更得悠暇，两三日间便往潭柘寺走一回。）
（不知会否是因正值喻羁愁匒匌的商素，曩时少为签文缨縻而佁儗的素襟，竟于区区几日间，跌落窅昧而无踪了——）
（我今日得的，又是一支下下签，解签的缁流仍端兢严之态，将人寰菀枯为秩再徐徐道来，这该是我平生头一回，少见的颦蹙春山，掷下那签，旋身便离，悭吝地将一句谢亦藏匿于喉间，只瞻谛绣履，询一旁的含玉。）
含玉，人的福祉便这般难得么？

【山寺的重檐顶瑞雪不散，好似将世间尘秽都藏于雪下，示于人前的却是素洁如练。几经登临高庙，心中仍挂念山谷春景，算是从山脚下一路寻芳，从早春那里寻回已被它衔去的故冬】
【昔年是我心中有惑，浅浅的一腔心思陡然置于紫宸金檐，颐养在花木清水间的恬然也起了波澜，直汇成惊雷骤雨霹雳而下。眼下潭柘寺草木清和，正宜祈愿】
【徐行的小轿攀上潭柘山麓，也悄然与人清梦，待入得观音殿，先与寺中僧人见礼。待闻一声痴语，恍然以为逢着了昔年求愿的我，循声窥了一张姣妍面，只见淡拢的柳眉如月，却在眉间细洒了哀愁，不由出言宽慰】万事皆有解，如这世间轮回，变数总多于定数的。

（含玉缄默无言，她本是善察人意，窥见今兹我愁思萦怀，与平素迥异，自成一方不容旁人踏足的藩翰，便觉不可怠慢。）
（此时我何来愍爱众生的模样？适才解签的缁流分明秉宣慈意绪，只是极为寻常地为涉足绀宇的每一位香客尽责，我却因己故而不施容贳。）
（我业已添愧恧情，而一侧娇客奄忽而至的温言抚循，又无形再添一层佽助。）
让姑娘见笑了，如今我业已憬悟——万事转烛，本是人左右不得，该当是既来之则安之。

岂非是人左右不得——神明也有力有不逮时。
【青炉上香烟袅袅，灰烬仿佛也携了世人心愿，仍在释放着余热，细微处更蕴着猩红的火烬，好似千万种不甘、不愿、不意随波逐流，最终却没在死寂一般的香灰里。臂间的一串朱色从素淡的襟口半露了琵琶面，是昔年登临山寺所求，多年不知是否得了福佑，至少顺遂安康】
姑娘虽黠慧，可转瞬间便抽离这签文预兆，只是心念起伏间终归伤神。
【窥人簪发与衣衫暗纹，自是一副美人面，迈出大殿，亦噙笑向她】不然，家中就有人要心疼你了。

或是因秋之故，见万物凋敝，便难免诸多吁嗟罢。
（我勉力将眉眼一弯，权当应她这一番宽譬。）
（此间千万香客，恐怕泰半惛惚而不知签文何解，是以自当稽谋于解签人，然真正悟宗者又有几何？自始龀年岁起，旁人便以通黠赞我，纵是如此，我于佛祖前，亦有如今日这般心蒙翳蔚之时。）
（澹然抱洁终归非易事，我因囿于一时贪惏方失尤态，虽为我心内摅思而自断愁绪，却总归当谢眼前姝丽嘉言。）
姑娘好眼力——想来元也不必为签文垂泪，若不然令府中人瞧去，倒以为是招致甚么愆殃，欲为我鸣不平了呢。
（如是顽笑，稍一顿，复启檀口。）
因缘相会，姑娘唤我顾今便是。

【秋时草木寥落，生机都消散在寒霜里，唯有长河辽阔，落日恢弘，从不因四时之故改易。可女子家幼时守珠榻，归为人妇后守鸳枕，好似这山河万千，永远是停在一副丹青里。贤者尚囿于方寸间，况乎朱颜？】秋日啊，它有一点好，总让人柔肠万千，眼波里都含了千丝万缕。
【我亦是俗世中的蜉蝣，恐是连黠慧都未沾上，不过是心性了颐养了十数年，总似一副豁然安恬，实则全是热面冷血，唬人的。垂了眸光去观她娇荑，俄而又摇了首】也未必是什么好眼力，我也在香炉前垂过泪，不敢称一句过来人，天下间的喜愠实则又相通，若以为它是定数、背负万斤，它便当真如此了。
【颔首应她后句】我字照壁，顾今姑娘。【这字当真未蕴深意，好似祖辈信手一捻，便让亲故唤了十数年】

遑论娇娥多情，便常有凄怆不乐了。
（我与她好似心照不宣，十足投契。）
（商秋时羁靡于愀然的圜墙又有何过呢？奢遮圣贤亦难斩情断欲，到底这本非除翦榛莽之易。）
咱们皆为女子，该当谂知彼此心境，更是所谓喜愠相通了。
（絮絮几语，初会时心湖潮荡业已止息，我本非狷急之人，一时嗟怨乃是娇女常态，尚不至做了羁勒。因参悟萍踪梗迹之理，霎时豁朗，眸内便蕴焜煌，续道。）
照壁，这字可有甚么典故——既如此，照壁还是莫唤我顾今，唤我的字阆英罢，如此方不显生分。

若说典故——也勉强是有的，我诞于冬月，时雪霁天晴，几束金光映在雕刻祥纹的照壁上，此时便有一声婴孩啼哭。我爹爹下值归府，恰逢此奇景，便以为是福缘，要将“照壁”留与我作字，好似今后便能安康顺遂，得神佛庇佑一般。
【父祖辈的希冀如消融冰河的春水，温厚而绵长，只是天下遂意事寥寥，我亦要历经坎坷磨砺，并非一朝奇景便能佑得一生无虞。无意强说愁，也无意略去十数载所历，眸中温意又起，好似刚刚融化了冰雪，便有新绿窜上枝蔓的细梢】
这些名号倒是小事，既怀着赤心登临此处，总是诚心的，你若喜欢你的字，我便唤你阆英。前几年我求过子嗣，不知被哪一炉香平了心念，如今只祈愿亲故安康了。

元是如此，照壁二字委实相称。
（论及我的名来，自亦是椿萱赉与，我不必追本溯源，业已感篆椿萱鞠育与赐名湛恩，这元深印于我骨血中，是以典故由来便非肯肯綮了。）
（闻她后话，亦颐颔赞同，家国绥和，亲眷安豫，便可做宿愿了，而我素襟内本无贪惜，若一生循此风旨本非难事。）
照壁此言亦是我所愿——寰瀛诸事无一可及康健，我虽膝下无子，倒也不觉可惜，到底椿萱素健，这本已是福祉深厚了。

【城桓以西，群山连绵，如影不绝，因远离衢市中的车马嚣声，此间掠过的风都平和无争。山寺的寺门在前，又有东方的金光映照，虽身沐红尘，心间却澄净一空。忽有风来，似神佛拈花，心湖微微扬起了一圈涟漪，化在檀口边悉数成了温声】
当真不求旁的了？也未必肖我，我几经得失，方是以迢迢山路来敬神佛。
【且于另一处候他，而客房的茶香已袅袅盈出，亦邀人同往，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