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chikage吧 关注:6贴子:1,029
  • 5回复贴,共1

【逍芙-中篇】青罗-4 不识逍郎是俏郎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存。


IP属地:黑龙江1楼2020-10-16 23:29回复
    十载前,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依是四月芳菲时。
    春景如许,然中原武林却正是动荡之际。那一年,以正道六大派为共同领袖,扬“讨逆诛邪”之名,联所谓“有志之士”,浩荡出师攻上了光明顶。事出突然,想明教各舵四散在外,实不及归坛护教,而驻守总坛的教众,与正派联合军相较,不过捉襟见肘。纵明教高手如云,可这流水般的正派子弟攻来,却也挨不住多少时日。
    光明顶正殿处,阳顶天孑然立于高台之上,面着寒意。余下两侧,同站着四法王、五散人,各旗旗主则更不必说,皆是一副凝重面孔。圣坛中明火熊熊,却未能使一人面色稍缓。许是形势紧张,众人遂三缄其口,无一敢言。
    “报——范右使到!”一声通报,倏打破了眼下宁静。只见殿口处,范遥神色匆匆,一进门便将怀中那味毒草交予旁,且吩咐道:“快!送去洪水旗,耽搁不得。”随又躬身一拜,礼于阳顶天道:“属下来迟,但总算未辜负教主的嘱托……方才上山,发现峨眉武当崆峒的人已攻上山腰,余下数派亦是虎视眈眈,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定要攻上来了……不知您有何指示?”
    阳顶天面色一沉,只道了句:“辛苦。”便再未言语。
    “战况吃紧,尤是西北一路兵力薄弱,怕是要撑不住了,反叫那些伪君子气焰嚣张了不少。”语者为韦一笑,他嗤笑了声,随拂袖愤然道。然目光流转间,他却注意到静默在旁,颇为面生的杨逍。“韦一笑你少放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另一不修边幅的男子脱口大骂,可也注意到了眼前的少年。男子名唤周颠,平素行迹疯癫,说话更是颠三倒四。
    “我说……那边长得挺白那个,你小子是干啥的?”话音刚落,周颠看了看人,怎料杨逍一言未发,恍视其为无物。见吃了闭门羹,周颠心下恼火,便又道:“哎呦,范遥你小子从哪带回来这么个小白脸。眼下明教缺的是破敌之策,可不是什么绣花大枕头。”
    他话里话外,皆在讽刺杨逍空负美貌,却是个身手下乘的花瓶。而杨逍侧眸一瞥,不屑置辩,直将人气之又甚。“明教米少,你弄个闲人回来……”一言未毕,旁侧和尚模样的男子瞪了眼人,稍愠怒道:“周颠!教主面前不得无礼,你闭嘴罢。现下狮王和鹰王均已下山应战,余亦整装待发,是时候挫挫他们的锐气了,你若觉得闲,随我出战便是!少在这扯嘴皮子。”
    顷刻间,众人一转视线,忽都落至杨逍处。范遥见状,刚想开口解释一二,却见杨逍行步上前,负手泠然道:“坐以待毙无用。对方气焰嚣张,那便杀到他们害怕为止……西北山腰那路,我来挡,其余你们自行解决。只是……眼下我无长物傍身,还需贵教予我一趁手兵器。”
    此言一出,当震惊四座,周颠则更是第一个不服。
    “小白脸,你年纪不大,口气咋这么狂呢?你这么行,一会儿可别被打得满地找牙。”周颠打量着人,心道:“正派子弟人多势众,且都不是吃素的,这小子可别平白折了性命才是。”正值众人忧思之际,阳顶天倏摆摆手,示意周颠住嘴。四目交错,他倏感一股压迫,且道少年清冷绝尘,有着不符年岁的沉着稳重,想来或师承高人,许有过人之处……如此想着,他双手一拍,郑重道:“来人,将我那柄龙泉剑取来,送予少侠。”
    他倒是要瞧瞧,这白衣少年本事几何。
    “这龙泉剑曾是诗仙李白之物,珍贵异常,少侠勇气虽嘉,但……以少侠的修为要用这龙泉剑,是否还欠些火候?还望教主三思。”闻言如此,韦一笑忙出言劝诫,而余下众人,亦随声附和。眼前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若孤身赴敌,丢了龙泉剑事小,殒了命便是罪过了。故他转过身,对杨逍又道:“少侠,你愿为明教出一份力,教中上下当真感激,可挑寡非上上之策。”
    “无妨。”杨逍神色泰然,仿佛未听进他一字劝告。
    正言谈间,那柄龙泉剑便由人交予杨逍。铮鸣一声,龙泉剑应声出鞘,观其剑身轻薄,刃冽似颰,若揽崇阿及深邃飘渺,实衬得“宝剑”二字。杨逍执剑轻挥,但觉点寒倚芒,甚得适意,转长身而去,道了声:“好剑。”途经周颠旁时,俶缓下脚步,向之讥讽:“我行,所以我上……阁下若行,也请便。”随罔顾众人非议,扬长而去。
    东风料峭寒,卷焦帜漫黄沙,欲破山川堕五岳,复执剑来。待杨逍赶至,明教的阵势已去半数,而目所能及,皆是断肢残臂,满目疮痍。少年眉心一蹙,心下厌恶道:“呵……名门正派,下手当真狠毒。”
    见是杨逍应阵,一崆峒弟子放声大笑,想之不过一青稚少年,故轻视十分。男子衣袖微抻,甚是轻蔑地打量着人,同嘲讽道:“我当是什么狠角色呢……你们魔教是没人了么?推你这无知小儿出来挡剑,真是笑话!魔教也不过如此。”方才话落,便当即引得众人哄然大笑,纷称魔教已是强弩之末。唯有一武当弟子面色稍暗,出言道:“祝师兄,口下留情……你三番四次出言伤人,手段又如此……确有不妥。”
    “怕甚么,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么?”男子“嗤”了声,颇不屑道。
    反观旁侧,一负伤倒地的明教教众,闻得人多番出言相辱,遂忍无可忍,愤然反驳:“呸!你们所谓的正道人士,以多欺少,手段极尽下作,不配谈明教的不是!你要杀便杀,别为难这小兄弟!”语气稍缓,教众望向杨逍,悲愤欲绝道:“小兄弟,你走罢……你斗不过他们的,教主肯把龙泉剑给你,一定很器重你……快走罢!”
    杨逍虽未动声色,却心下悯然。他蹲身上前,扶起那仅剩一条臂的教众,迅点过人肩处要穴,暂止了流血。 男子观之,见杨逍一句不应,故觉被人轻视,失了颜面,便又颐指叱道:“**,你自己都性命难保,还有空担心别人?还有你……该不会是魔教的什么法王散人吧?若真如此,你和你师父真是要贻笑万年了,哈哈哈哈——”
    岂料肆笑间,男子的面容倏僵,霎咯得满口鲜血。
    一声凄叫响彻云霄,不知何时,杨逍已然闪身其侧,只听一声沉闷,那长剑悬鞘正中,直贯穿胸膛。稍时,他寒眸如刃,瞬抽剑收腕,溅血纷扬,任素裳殷红尽染。远而察之,竟与恶鬼罗刹无异,直教人心下生怵。临人气绝之际,杨逍方冷哼斥之,低声道:“孙子,你真叫我恶心。我虽非明教中人,却是你黄泉路上的引路人……再便是,不许提我师父,你不配。”
    剑自抽出,男子随之倒地。他本想开口发声一二,却只挣扎了下,便瞠目而亡。长剑如芒,刃如霜雪,点点荧辉自青锋流连,化剑风凛冽。杨逍神色微敛,即挽剑突入,一柄长剑被他舞得风雅之甚,一招一式,皆似赋予了剑气生命般,凌厉精绝。可道:“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敢教山河沮丧。
    那些自视甚高的正派子弟,未能撑得几招,便已被其轻斩剑下。
    那一日,愁云掩金乌,惨淡寥寥。墟榛间,清光剑影激荡,殷红染得半阙河山。目所能及,是流血百步,伏尸千里,而蜿蜒尽头处,惟有少年一袭白裳赤染,悬剑身旁。稍时,他挥臂持腕,尽将冷锋血渍一一挥洒,绽得血花怒盛。时东风拂过,吹得人颊间一滴血珠蜿蜒,杨逍抬手去拭,却反抹下血痕两道。
    想三派子弟,无一生还。
    故此一役,明教士气大涨,余下数路一转攻势,反掣肘为上。在范遥的谋策下,正派先得教中高手拦截,先锋覆灭;后又遭分舵教众归坛护教,联手围剿。顷刻间,六大派节节败退,以致元气大伤,而后阵中对决,便犹如散沙一盘,实不堪一击。至此,正派所筹谋的“讨逆诛邪”,瞬土崩瓦解。光明顶一役,终以正派败北收场……自那之后,江湖广言之道明教声势重振,位悬多年的“光明左使”一职,亦得聚齐。
    那一年,杨逍不过十六而矣。


    IP属地:黑龙江2楼2020-10-16 23:30
    回复
      古道长亭,细柳纷飞,但逢离别时。见山脚之下,两道俏影缓步行来,正是杨逍与范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废话我便不多说了,哥,愿你一路顺风。”范遥驻足而顿,伸手拍了下杨逍的肩,顺将那把龙泉剑交予人手。杨逍接过剑,倏温和一笑,方与之豪迈相拥,点头道:“好,他日你我兄弟重聚,自当把酒言欢,不醉不归。”话落声歇,且见人纵身一跃,引得马儿嘶鸣声声,一声“珍重”,他遂策马远去,徒余黄沙飞扬。
      一路疾驰,待杨逍身返小筑,已是四日之后。叶稀风落,山迥日初沉,远岑隐有暗云翻滚,似雨来之兆,庭院仍保留着他离去时的模样,一尘不染。方下了马,杨逍便赴至那紧闭的卧房前,轻敲门扉。须臾,自门内传来一阵轻咳,声虚道:“阿逍……是阿逍回来了么?咳……你快进来罢,师父等你很久了。”
      得其应允,杨逍遂推门而入。然映入眼帘的,却是静卧榻间,满面憔容的程英。只见人骨瘦如柴,面色苍白若纸,不时有虚汗自额角垂落,诚虚弱之极。他不知,这一去半月,师父竟病态至此……只道心下一紧,他忙席地而跪,担忧道:“师父,您……您怎会病成这个样子?是徒儿不孝,没能早些赶回来照顾您。”
      程英转过头,竭力向他温婉笑笑,恍似从前那般。深邃柔和的眸望着人,蕴着些许慈爱,她枯瘦的掌轻抚过墨发,宽慰道:“生死有命,不是阿逍的错。见你回来,师父觉得这病好了不少……”纵声音温柔如故,可对视一瞬,杨逍忽心下酸楚,因他懵然发觉,程英的眼中灰暗一片,昔微光如许,而今烟消云散……那是将死之人,方会显现的征兆。
      见状如此,杨逍不由眼角湿润,转从袖间取得什物,递予人道:“师父,您莫要担心,徒儿已将《潇湘水云》寻回来了,您就切莫再动气伤神了。等您状况好些,徒儿会再去帮您找杨过前辈,绝不会再让师父空等下去了……请您保重身体,好么?”杨逍坚信,解铃还须系铃人。师父数年积思成疾,半生所念,唯系杨过一人矣。
      不料程英猛咳了声,强忍痛起身,执拗地扯住他的衣袖,苦涩道:“不必了。这些年,师父有你陪伴在侧,已经觉得很幸福了。阿逍……你看过书中的画了吧?十六年前,你被弃在溪边的木盆中,师父因你长得有几分像他,才将你抱了回来,咳……我很自私,并没有阿逍想得那么伟大……你会恨师父么?”
      温泪蕴于眼底,程英薄唇微抿,既期待着他回答,却又害怕他回答。
      “不恨。”杨逍摇摇头,忽回握住她枯瘦的手,坚定道:“若无师父,我又怎能存活于世?这些年您待我的好,徒儿一直铭记心间,一刻也不敢忘怀……是您教我识字明理,也是您授我武艺绝学。生身之恩大于人,养育之恩大于天,这份恩情,徒儿一辈子也还不完……若我的存在,能代替前辈让师父开心,便算得上是孝敬您了。”踟蹰半晌,杨逍眸光一亮,仿佛想着一件他期许已久的事,俶低声道:“师父,我能叫您一声娘么……”
      “……”
      陡然间,一个瘦弱的臂弯倏拥住了他,轻抚过背脊。像母亲待孩子那般,程英不舍地望着人,不觉温笑。她未曾生养,然这数年沉浸,她却早已将之视为己出……在她心中,杨逍就是她身上掉下的肉,无甚差别。
      “傻阿逍,我求之不得……可你要记得,你从来就不是谁的替身,自我将你抱回的那一刻起,你便是我的孩子,一直都是。”声歇话落,程英已然泣不成声。她自诩坚毅,绝非软弱之辈,但……只要一念及,他日去后,怀中的少年将无处可依,她的泪便怎也止不住。
      清泪悄垂,落自《潇湘水云》之上,洇得水渍一片。倥偬间,她神色微怔,见窗外枝头花落,空余无物,那琼英随风摇曳,只道不尽的萧索凄凉。那一刹,程英亦觉此生如是,花开花落终有时,缘起缘落无穷尽……想她一生,皆是错付。当醒觉之际,却也为时晚矣。
      “一见相思,二顾断肠,微雨花间昼閒,无言暗将红泪弹。枉岁月蹉跎,而今才道当时错,一步错,步步错……阿逍,是娘错了。”程英捏着箫谱,紧覆之身前,凄然而语。稍顷,只见她噙泪痴笑,俶猛咳一口鲜血,诚已到了弥留之际。血花狰狞,肆溅在谱间,宛似红梅初绽。她看了看杨逍,又看了看那画像,不知所思几何……怎知须臾,程英竟倏挥臂高举,猛将那箫谱掷于地面,兀闻轻响。
      霎时,风卷窗牗作响,江阔云低,电光时掣,绵雨瓢泼倾泻,渐浮得白雾袅袅。
      这一幕幕落自杨逍眼中,令人心如刀绞。
      “娘,不是您的错,真的不是。我求您,莫要再为他哭了,我已经被丢弃过一次了,不想被再弃一次……您答应我,好好保重身体,别丢下我一个人,好么?他不要您,儿子要您,我会孝敬您一生一世的。”可话音未落,程英遂重重地跌在杨逍怀中,气若游丝。
      登时,一只掌忽伸了来,轻抚着他的脸颊,捎三分愧意、七分不舍,程英喃喃道:“阿逍,以后照顾好自己,娘不能再陪你了……可你不要担心,我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一直关注着你。”一语未毕,她却唇畔殷红,任血渍尽染袭碧裳。殊知每言一字,那殷红便更深一分,纵如此,她仍续道:“……遇到喜欢的姑娘,留住她,莫要……咳……再步娘的后尘了。”
      言罢,程英便垂手阖眸,含笑倒在了杨逍怀中,再不曾醒来。水墨画疏窗,孤影淡潇湘,残烛半盏,惟闻落雨声烦。
      昨夜风疏雨骤,天色初霁,远有曜目曦光,挥洒灼地。但见小径尽头处,一匹青骢马扬蹄疾来,那马儿蹬足嗒嗒,背上正承着一白一碧两道身影。许是颠簸,原酣眠着的纪晓芙忽眉心微动,登时醒了来。睁眸时分,她见流景浮目,不由心下一紧,暗道:“这……是去往何处?”不料须臾,她又感周身真气萦纡,甚得温暖,然未待发问,自后却道了声:“丫头醒了?可还觉得四肢乏力么?”
      纪晓芙闻声一愣,当恍然领悟,这温意源于杨逍……是他正催行真气,暖着臂弯中的自己。“啊……我现下好很多了,多……多谢。”她心怦怦直跳,却是一句整话也道不出。时异香浮动,纪晓芙定了定神,转念之间,便又露出惊愕神色,心道:“杨大哥一边催着真气,与我说话却不破功,就是师父也未能如此……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杨逍见其一脸诧异,只笑了笑,转将她揽得更紧了些,低声道:“丫头安心,我害谁都不会害你。”听人如此道,纪晓芙尴尬“嗯”了声,遂再不动作……仿佛在他的面前,她从来藏不住甚么秘密。
      沉默半晌,纪晓芙倏转过头,面含愧怍道:“杨大哥,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林江。”他眸光轻敛,抬手揉了揉人的发,续宽慰道:“毋须介怀,假如换作是我,也会觉得自己很可疑。可丫头想想,我若想加害于你,昨晚将你扔在岸边,任你自生自灭便是,何必又费事救你呢?”此话脱口,纪晓芙遂思绪飘忽,念及人为她祛毒时的光景,忙埋首于臂,未敢言语。
      倘若昏厥之际,她再行了甚么逾越之举……纪晓芙愈想愈羞,恨不得一头扎进水中,遁遁而去。
      “嗯……”杨逍沉吟片刻,似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遂扶人起身,打趣道:“丫头若当真在意,那我娶你罢,这样做什么就都合规矩了,你意下如何?”只见纪晓芙双颊绯红,顿反驳道:“不行!”一道失落闪过,转瞬即逝,杨逍又变作云淡风轻的模样,反问道:“那我好难做啊。不过,丫头是觉得我没那殷梨亭生得俊,还是嫌我年长于你,与你不衬?……九岁而矣。”
      “都不是,只是师命在……”纪晓芙垂眸低语,心口犹被堵塞了般,忽难过得紧。不料下一刹,一只掌倾覆唇畔,将话又挡了住。陡然间,她俶感身下一空,便被杨逍带至旁侧草丛,匿迹蹲了下。“嘘,天鹰教的船。”沉声入耳,纪晓芙放眼望去,只见江天一色,远有浪潮迭起,怒拍岸沙澎湃,而溪江之上,正停靠着几艘大船,白帆皆绘得一只黑鹰,神情凶悍。自然而然地,便让人想起“天鹰教”三字。
      可尤为瞩目的是,岸边泥沙纷乱,靠岸的那艘船桅杆稍斜,船体切痕斑驳,似方经激斗一场。
      霎时,但见舱中人影闪动,却又人数稀薄。纪晓芙观之有异,遂双眸微亮,一计已了然于胸。只见她拍了下人,横指向前,示意二人潜入船舱,同又悬剑予他,表抓人质问之意。杨逍当即领会,心道:“丫头与我想到一齐去了,当真聪明。”眉许赞叹,他连点了点头,以示会意。故一簇凛风拂过,无人察觉,两道身影翻上了船。
      舱门半启,内室颇昏暗,唯有一异服男子临窗而立。稍时,鞘启寒锋现,一束白虹映目,男子身形忽闪,瞬被自后扯去,随一把长剑紧抵颈畔。他呼喊不及,却先闻一声沉稳,清冷道:“你若不小心喊了出去,我这剑……也会不小心割了你的喉咙。”随即,又一柔婉声言:“那是俞师兄的剑!你们将他怎么了?”
      顺而望之,那矮小的木桌上,果然横置着俞岱岩的佩剑。
      话音未落,如示警一般,那剑微微斜挑,一道血痕遂于男子颈间兀现。男子瞪着眼,不觉冷汗洇背,刚想以内功反震,却被一股更霸道的内劲压了下。那内劲运法诡异,一番流动,已然将他的内力吞噬,反又弹了回来。登时,犹如泰山压顶,男子承受不住,忽唇角漾血,可怖十分。“有趣么?别耍花招,下次,我保证你经脉尽断。”杨逍威慑着,便瞧那男子的脸,更苍白了些。
      二人纹丝未动,纪晓芙不知他做了什么,可瞧男子这般,不由得后脊发凉。
      此时,男子疼痛难忍,似肝脾俱裂,心想:“此人招式诡异,内功又是这般可怖,仅是靠近便被反噬至此,倘若动起手来,再加上那女娃娃,我当真占不得半分好处。”遂面色骤僵,赔笑道:“二位想要问什么,不妨直说,在下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杨逍冷哼了声,一双寒眸稍敛,续问道:“那好,省得我多费口舌。我问你,俞岱岩被你们弄哪儿去了?这倒也罢,他手上的屠龙刀呢?……还有就是,先前袭击六大派,是否也是殷天正授意的?”男子双肩倏颤,仿佛顾虑重重,可迫于人的威压下,只吞吐答:“这……俞三侠自会有人护送他回武当山,袭击六大派,许是海沙派的作为,天鹰教未涉其中,至于那刀……”
      殊不知,此行伊始前,殷天正早已对教众明令申斥,此“密送屠龙刀”一事,不得对外提及半字,如有违者,教规严处之。
      “你不愿答,没关系。天鹰教知情者必不只你一人,我二人一一抓来,依次盘问下去,定能寻个结果。”纪晓芙故作狠戾,仿着杨逍的语气,威吓人道。随之,杨逍舒腕提臂,作势要结果了人。怎料欲行时,男子俶挥手于前,惊恐道:“……手下留情!我说就是。十八那日,屠龙刀会经水路,被秘密送往杭城的醉香楼中……届时,会有教中的人将刀带回总坛。”
      “倘若让我知晓,你所言半分有虚……瞧你这装束,紫薇堂的人罢?我便是翻遍了天鹰教,也要取走你项上人头。”声歇话落,那长剑应声而收,且见素袖挥起,杨逍方探手袭他后颈,却遭其反摆一道。只闻“噼啪”脆响,临昏厥须臾,男子伸臂,忽去扫那桌前茶杯。内舱听得异动,闻步声急促,“什么人!”,舱帘瞬被挑开,蓦地,一白衫男子撑扇行来,步法沉稳,衣衫的左襟上绣着黑鹰,与白帆所绘如出一辙。他目若冷电,气势摄人,一张脸尚可称“俊美”,但相较杨逍,仍逊色甚远,倒不及人肩处的“活鹰”更夺目三分。
      男子正是天鹰教天微堂堂主——殷野王。


      IP属地:黑龙江3楼2020-10-16 23:32
      回复
        雨后烟翠,晴日散馀霞。自临安一别,纪晓芙早已策马班师,回赴峨眉。须知峨眉此番出师不利,于江南辗转多时,却也未得良果,故灭绝师太早已先行一步,率众归了来。这一路奔波,纪晓芙心怀忐忑,一时念起无辜丧命的同门,或牵挂着生死未卜的俞岱岩。然而,她最难割舍下的,还是临别之际,杨逍将她揽入怀中,轻声予之的话语。
        仿佛一闭眼,她便能感到人温热的气息,和那味萦绕未遣的异香。
        方过山门,纪晓芙遂下了马,同负起俞岱岩的长剑,只身前行了去。时值正午,峨眉各处人往稀疏,惟有几处闲院正着人洒扫。她心下疑虑,可未敢歇下脚步,只道愈行愈急,将至正殿时,忽见堂前一人背负双手,恰缓步而踱。来人步履凝重,一袭深紫道袍瞩目,背光之下,那身影却分外肃清,正是其师灭绝师太。
        “师父,弟子有要事禀告!”纪晓芙身形一顿,当即跪了下。灭绝师太原意乱神忧,见是纪晓芙来,不由面色一舒,上前扶人起身道:“晓芙!师父见你无事便好,毋须多礼。这数日你音讯全无,本阵处又无一人归返,我派你师姐她们多番打探,也未有消息……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闻言若此,纪晓芙忽想得连日遭遇,鼻尖一酸,俶噙泪道:“师父,晓芙无用,同徒儿一起守本阵的师姐妹们,都被贼人暗害了……那日徒儿奉命守阵,却见诸同门迟迟未归,便擅作主张寻了去,哪知半路遇人偷袭,竟被害至重伤。若非及时得人救助,只怕……晓芙已经没命回来见您了。”言至苦楚,她清泪渐垂,直看得灭绝师太叹气连连。
        “晓芙,苦了你了。难为你初次下山,就遭此磨难……”灭绝师太屈身微蹲,将她揽至身前,探手轻抚那额发,续问道:“你有识出那贼人身份么?而后又发生了甚么?”纪晓芙拭过泪,定了定神,迅将来龙去脉理了番,遂仰首道:“偷袭晓芙的,是海沙派的人。我负伤的时日,在临安一家客栈修养,不想睡至深夜,忽察觉临房似有异动,弟子心下生疑,就扒窗偷听了去,进而得知,各派弟子无端被害,屠龙刀的消息众口不一,皆是海沙派所为。偏巧的很,两名贼人刚走,我就又撞见了武当的俞三侠。”
        闻及“俞三侠”一词,灭绝师太眉心稍紧,心想:“武当原也有有夺刀之意?倒是蹊跷。”
        见人面色有变,纪晓芙不敢怠慢,忙捧过长剑,交予人道:“俞师兄一路紧跟那贼人,弟子观之,深感其中别有隐情,便暗自追随着他。岂料几番周折,他竟被天鹰教的人掳了去,至今生死未卜!徒儿在天鹰教的船上见到此剑,就带了回来,还请师父您处置。”声歇话落,她又躬身一拜,极是恭敬有礼。
        接过那柄剑,灭绝师太反复端详,面色只见愈发深沉。想峨眉此番不顺,出师先与天鹰教火并未果,后又损兵折将,现下武当又涉入其中,这事态已然严峻更甚,早超脱掌控。不料须臾,纪晓芙倏“啊”了声,忙又道:“师父,晓芙还有一事要禀告。……我在天鹰教人口中得知,十八那日,屠龙刀会经水路,被秘密送往杭城的醉香楼中。”
        “此话当真?”
        听人如此道,灭绝师太微微敛容,面色虽沉稳如昔,可眸却隐现悦色,复问道:“晓芙,屠龙刀一事兹事体大,你当真听天鹰教的贼人这般说么?”纪晓芙娥眉一蹙,连点点头,随竖掌起誓道:“徒儿不敢欺瞒师父。那日,晓芙的一位朋友也在场,可惜他有事在身,未能……”恍是念及甚么,她面颊微红,吞吐道:“未能随徒儿同行,不然,他也可做个……见证。”
        灭绝师太怎也想不到,晓芙口中的“一位朋友”,正是她一生宿敌——杨逍。
        “这样,倒也无妨……晓芙,你办的好,果然没有辜负师父的期望。”言罢,只见人悦色满容,稍时叠掌,更连拍手称了三声“好”。此刻,灭绝师太满心皆是屠龙刀、以及峨眉的百年荣耀。然却丝毫未觉,纪晓芙神情微漾,面许春容。诚然,纵连纪晓芙自己,亦未发觉……故当晚,灭绝师太广聚门下弟子,齐聚宝殿,一如当日出师敦肃,迫切十分。
        宝殿通明,龛前金佛庄严如昔,周燃香烛熠熠。灭绝师太横步台前,光影衬她侧影深邃,不由生得几分威仪。斗然间,她掌中拂尘一扬,广袖随荡,当神色凝重道:“此番议会,我有二事宣。一则,十八日屠龙刀将现身杭城,宝刀一事,或关峨眉百年荣耀。自数载前败北魔教,后又不慎失剑,我峨眉虽号正道中流砥柱,这十数年也未少遭他派轻视……先前一仗吃了亏,故此行,我们万不可掉以轻心,只能胜,不能败,你们可明白了?”
        “弟子定谨遵师命,不敢怠慢。”且道沉稳,殿前众人纷躬身施礼,齐声附和着。
        灭绝师太颔首一笑,似颇为满意。未过稍时,她倏抬眸望向西南一角,挪步行去,只见众目睽睽下,灭绝师忽面含慈色,一把握住纪晓芙的手,噙笑道:“二则,就是下任峨眉掌门一事。”纪晓芙闻言一愣,未待发声,便被人带至殿中。霎时间,视线涌如江潮,纷向二人投来,正值四下疑惑,灭绝师太却又言:待屠龙刀事毕,晓芙将会与武当派的殷梨亭完婚,接替于我,做峨眉的下任掌门人。”
        “师父?!”纪晓芙回过神,一双杏眸圆瞪,恍是不敢深信方才见闻。
        此言既出,瞬引得满堂惊措,登时沸议四起。放耳闻之,有人言:“纪晓芙年岁尚轻,恐难当重任。”亦有人驳斥,称:“掌门一事,向讲究立贤而非立长,纪师妹德行柔嘉,却无不可。”眼见殿内乱做一团,灭绝师太目染不悦,呵斥道:“吵甚么!晓芙入门虽晚,但天资最高,是否如我所言,你们心下清楚。再便是,你们可知这屠龙刀的消息是谁探来的?……不错,就是晓芙,你们一个个自诩甚高,此番谁又有作为了?这掌门人,难道她配不得么?”
        故呵斥下,众人噤若寒蝉,再无诽论之声。而思量之际,纪晓芙只觉心有愧怍,没由得四下打量着。须臾,她忽感一道视线灼热,顺眸望去,却正接上丁敏君怨毒憎恶的神色。反观此刻,丁敏君银牙紧咬,嗔目怒视,恨不能将人拆骨饮血。骨节攥得泛白,她心怨:“终究还是给了那**,为什么?凭什么!”这数载的努力,算得什么!……自己为之争了那么多,拼了那么多,究竟算得什么!
        丁敏君心有不甘,只恶狠狠地盯着人看。许是愧疚,纪晓芙忽偏过头,再不敢看她。直至议会作罢,众人纷纷退去,丁敏君兀伫身殿外,与人擦肩而过,随冷冷道:“呵……恭喜纪师妹了,但愿你这掌门人是实至名归,莫要辜负了师父的心意才是。”
        “丁师姐,我……”纪晓芙刚欲辩解,便见人衣袖一拂,愤愤离去。
        时滴枝上露,稍沾阶下苔,南风薰兮。纪晓芙再抬眸时,一身青灰道袍映目,发冠高束,来人神色含怯,凝步不前。那少年清秀的面容微红,直目相视间,他更“啊”了声,双颊绯红尤深。“殷六哥,许久未见,你一切安好罢?”殊知,纪晓芙本就心下烦乱,见是他来,不觉苦闷更甚,只随口敷衍了句。
        “那个……晓芙妹子,我受师命,前来取我三哥的佩剑,不知……能否和你谈一谈?”踟蹰半晌,殷梨亭低下头,试探般道。“六哥客气了,请。”纪晓芙牵强笑笑,随悬臂在旁,意邀人同行偏殿。
        行去偏殿的一路,不少弟子见是她二人,遂不约而同地红着脸,掩面轻笑,不知在说些什么。殷梨亭见众如此,顿倍感羞怯,然羞怯之余,心下却是融暖一片。他不由憧憬起,待晓芙过门后,二人会幸矣几何,倥偬间,竟抿唇笑了起来……
        殊不知,此刻纪晓芙却神色渐沉,心绪凄迷。她幽幽地念着那少年郎,几番辗转,忽眸光一滞。不知为何,她却终想起了……杨逍。
        偏殿中,铜台烛火葳蕤,映身影成双。纪晓芙挽袖起身,斟茶予人,明是乍暖微凉之时,她却恍置秋色初寒,心冷尤甚。殷梨亭捧过茶,双颊一红,随垂首道:“晓芙,多谢你。”她点点头,许是怕人开口提及“婚约”一事,便取过那长剑,抢先道:“殷六哥,这是俞师兄的剑。不知师兄他现下,可有顺利回返武当?”
        提及俞岱岩,殷梨亭便想起人睁目登视,状如活死人的模样,不由触动哀肠,静默不言。岂料稍顷,他竟眼角含泪,掩面泪流道:“我三哥他……确是回武当山了,但接回时,他已身中剧毒,满脸青灰之色,已然说不出话了。不知谁人下的狠手,竟将我三哥筋骨尽数捏断,再接续不能,他……”话至此处,殷梨亭忙抹了把泪,近乎哽咽。
        “啊?怎会如此!” 纪晓芙闻言惊诧,她瞧得俞岱岩最后一眼时,人尚健步如飞。不过数日,他怎就受害至此,竟成了废人?眸间闪过一丝忧虑,她又斟了杯茶,且推人前,宽慰道:“殷六哥宽心,张真人见多识广,又武艺卓然,想必他老人家定有办法治好俞师兄,再为他寻个公道的。”
        “倒不必我师父亲自出马。”只见殷梨亭猛然起身,拍案含怒,手旁茶盏经人一震,遂破碎成片,直散了满地。斗然间,他倏抓起那长剑,转头望及星曜满天,坚定道:“我就是翻遍整个武林,也要将暗害我三哥的少林败类揪出来,非要他抵命才是!”
        听殷梨亭言及“少林败类”,纪晓芙颔首微思,登时便想起数日前,曾交手过的白袍男子。那男子也通少林功夫,且性情乖张,绝非甚么良善之辈。莫不是……纪晓芙顺势一想,不由脊背发凉,她本想知会人此事,但见其怒意正盛,思来想去,却终是将话噎了下,转道:“愿苍天有眼,不放过任一个作奸犯科之辈。”
        “晓芙……”殷梨亭回身凝眸,忽心泛酸楚。他原有满腔思念,想讲予人听,怎料话及前事,殷梨亭心囿伤痛,哪里还有意漫谈风月?纵有不舍,他仍抱剑行步,道了句:“你保重自己……今日我言行失当,望你见谅。”随掩面奔出,头也未回。
        纪晓芙望着人远去的背影,一时怅然,不知该道些甚么。


        IP属地:黑龙江5楼2020-10-16 23:37
        回复
          想时逝匆匆,转眼间,已至四月十八。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时值仲夏,四下风和秀美,旖旎如画,而江湖却不甚太平,是刀光剑影,一触即发。峨眉休养稍时,便一行整备,又浩荡赴了杭城。
          方入城门,一股异样气息便扑面而来。杭城地处江南,又居商道要塞,理应人流汹涌,然目所能及,是四下寂寥。长街杂物四散,旌旗倒塌,乱若风卷残云,断刃残戟不知数,处处可见激斗之痕。每入一步,地面那斑驳血渍遂更刺眼,教人不敢直视。见状如此,灭绝师太心下一紧,俶感不妙,便忙加快脚步,向醉香楼赶去。
          待众人赶至,醉香楼早已恶斗一场。朱漆门下,见数道身影孑立交错,诸人持尖握锐,正如雕塑般呆立于前。观状有异,灭绝师太敛眸而察,只觉这些背影分外熟悉,似在何处见过般。拂尘一扬,她蹙眉道:“晓芙,灵珠,你二人且去看看,都是些什么人。”
          得师授命,二人自不敢懈怠。只见人一前一后,遂拔剑登前,极谨慎地打量着众人。一个、两个……随愈发深入,二人的步伐却愈发紧促,直见过最后一人,赵灵珠终惊呼道:“快刀堂白堂主,漕帮朱帮主,万家堡万夫人!这……”话音未落,纪晓芙又续道:“师父,这些全都是去年上峨眉山为您拜寿的前辈。”
          灭绝师太眉头一皱,倏心感不祥。出于谨慎,她想不可贸然行动,总是要了解些情况才是。故长袖一摆,她探指出袖,如蜻蜓点水般点过众人穴道,步法飘忽。怎料解穴后,众人竟毫无反应,仍杵在原地。
          气氛俶尴尬了些。
          想灭绝师太在当今武林,怎也衬得“一代宗师”四字,能与之平分春色者,却也屈指可数。峨眉弟子见状,不由面面相觑,心道:“究竟是何人,内力当深至如此,师父竟也奈何不得?”困顿间,只闻高阁远扬仙乐阵阵,若空谷幽壑,清泉潺潺而流;或如珠落玉盘,时疾时缓,似凤嗥九霄。
          那琴音之精妙,不禁令人心驰神往。
          循声而去,见楼台亭阁,一内室门半虚掩。玉案明台,上有金兽焚香,引青烟阵阵,瑶琴横案,且见那琴弦之上,有净指轻抹复挑。来人衣袖无瑕,修指纤长,更衬得抚琴人双手白皙,如脂似玉。灭绝师太瞧人做作,俶拂袖嗤之,发问道:“何人在此故弄玄虚?”不料那人并未应声,反从容将一曲作罢,余音争鸣。时值风起,掩门声吱呀,来人真容方始得见。
          “杨逍,是你!”刹那间,灭绝师太面色狰狞,满怀嗔怒与憎恶,咬牙切齿道。她一辈子都忘不掉这可憎的面孔,纵人化成飞灰,自己也一定识得。昔年,师兄孤鸿子双目含恨,吐血倚在她怀间的光景,仍历历在目。念及此,灭绝师太恨不能将其杀之后快,挫骨扬灰。
          “杨……逍……?”纪晓低述了声,随顺目望去,凝眸一瞬,她只觉灵台轰然,那高台之人,不正是与人相处多时的“杨逸之”么?初遇之时,他温言相告自己姓名几何,仍恍如昨朝。不错,逸之二字,合起来不就是一个“逍”字么?当日空谷幽壑,她信口戏言,不想一语成谶……他竟真是魔头杨逍!
          难怪他曾有言,若他是师父口中的妖孽,或是手染鲜血,杀债累累的魔头,自己是否会待他如初。不知为何,纪晓芙倏胸腔隐痛,只在心底反复问道:“为什么会是你?竟然……是你!为什么?”殊不知,此刻亦有另一视线紧盯着人,且满怀期冀。
          “师太,火气何必那么大?总生气,人会变得更丑的。”那嗓音低沉慵懒,甚是好听。随之,杨逍双掌离弦,舒眸尽展惬意,他拂袖悬臂,探手去取那案边酒坛,且抛掌间。然下一瞬,他便运气凝息,径将酒坛推了出去,转对神色慌张的纪晓芙温柔一笑,直看得人双颊微红。
          灭绝师太终是一派之首,不可阵前失度,故人双袖一震,拂尘自腕探出。掌风未消,丝线断空之声未绝,她却已将酒坛卷入臂间。霎时,杨逍倏指拨琴弦,兀余清响,不知意欲何为。许是心虚,纪晓芙登身举剑,惊呼道:“师父,小心有诈!”而反观对阵,杨逍见人惊慌失措,不由笑意更甚。不过须臾,他撑臂在旁,一脸宠溺地望着人,调侃道:“丫头,有诈。”
          “你!”纪晓芙耳根一红,本想出言反驳,可心又跳得厉害,遂未敢多言。此时,灭绝师太回首一探,道了句:“无事。”,心下却想,这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若不饮,岂不表明她怕了杨逍?只见稍时,灭绝师太淡然地悬臂仰首,豪饮了一番。
          “有胆量。看来师太是有资格,过来与我同饮一杯了。”话音未落,杨逍衣袖微抻,又揽过一坛佳酿在手。开封、拭杯、斟酒如行云流水。须臾踟躇,他甚得风雅地挽袖举杯,以示尊敬道:“师太,请——”杯盏启唇间,杨逍凝眸望了眼纪晓芙,是千尺寒潭,瞬化冰澌溶泄,一湾春水如许。
          酒尽杯空,他温眸渐染阴鹜,挥拳攥指间凝劲在掌,和劲而出。杯盏酒坛,顷刻间,无一不应声而裂。
          偏这一声破碎,灭绝师太寻准时机,双袖一震,紧扬拂尘扯过木凳,对准人便掷了去。这招看似平淡,却深蕴八分内力,木凳盘旋飞舞间,已然震裂了所及陈设。见状如此,杨逍倏双掌按桌,引掌风迫琴倒翻悬空。那木凳来势汹狂,瞬劈案折半,然他不愠不慌,反值案台破裂一瞬,踏足孑立其上,再勾指拂弦,化气融弦,和曲共出。那琴音苍劲深邃,锐锋暗藏,渐作凛风席卷而去。
          一曲破阵子,声声顿挫昂扬。时狂风迎面,纪晓芙抬袖抵前,同心下暗道:“从前我只知他内力深厚,却不想,他竟有这般可怖的武学造诣。他以往,竟都是在示弱与我么……”
          一曲作罢,只见杨逍旋身空翻,蹬足推琴出。琴乘风而遣,其势如倾山覆海,锐不可当。曦光流照,映他一袭白衫无瑕,衔收势倜傥。稍顷,杨逍伫身落足,负手烨然之态,正衬得一句: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他回首一望,见四下坍塌破碎,遂摇头“啧”了声,调侃道:“亏得师太你出家早,若那孤鸿子娶了你,现下想必也英年早逝了。”似意犹未尽,他便又望向纪晓芙,挑眉道:“丫头,你说是么?”
          “你……你休要胡言!”纪晓芙一时语塞,俏脸憋得绯红,几番踟蹰,却也不敢发声。反观旁侧,灭绝师太见人毫发无损,更气愤交加,一股怒火攻心,她厉喝道:“杨逍,数年前你害我师兄性命,又抢了倚天剑去!此番夺刀,你休想再奸计得逞!”言罢,只见她翻袖旋腕,倒行数步,扬拂尘与古琴周旋几度,罅隙反手一甩,又猛抛至墙面。
          霎时间,轰鸣响彻,周木柱坍塌,窗牗瞬碎裂成片,随风飘摇,本是典雅大气的楼阁,现下已破烂不堪。杨逍嗤声一笑,掸了掸衣袖,不屑道:“孤鸿子是找死,至于倚天剑……那是蒙古人抢的,与我何干?那破刀你想抢,你便去罢。”沉吟半晌,他俶又摆出讥讽十分的神色,笑道:“下手够狠的啊,替夫报仇呢吧?”
          此言既出,当震惊四座。峨眉弟子先是微怔,后皆脸色一沉,无人敢言。杨逍见众个个面色如土,心觉反响甚佳,便更肆意嘲讽:“你不会没把你和你大师兄……孤鸿子那点风流韵事,告诉你的徒儿们罢?”他故意将“孤鸿子”三字拖长,顿了顿又言:“你应该告诉她们。都是因为我,要不是因为我,你哪有机会出家啊,还当上了掌门,我可是你的贵人。啊……对了,我告诉你死尼姑,我那琴可名贵得很,你却把它砸了……”
          “那就得赔我个珍宝才好。”言罢,杨逍眸光一转,落于纪晓芙处,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灭绝师太忍无可忍,近咆哮道:“杨逍,****嘴!”她双手一拍,倏震得木桌成齑,再展袖腾身,挥拂尘直向人劈了去。笑意未遣,他依是云淡风轻,一招“金顶绵掌”袭面,伴掌风苍劲,杨逍从容侧身,避其锋芒,轻易便躲了开。稍时,那拂尘骤如雨下,裂空声声,纵是招招狠厉,却也未能命中。
          眼见灭绝师太节节败退,纪晓芙心焦似灼。她自知与人实力悬殊,值此关头,可也顾不得许多。故白虹一闪,纪晓芙拔剑出鞘,轻喝道:“不许污蔑我师父!”碧裳盈风,她身形一偏,三尺冷锋现,遂切身直入。明玉挽剑芒,荧星缀冷锋,激荡挥洒的剑雨袭来,无一不飘逸灵动,正是一招“浑江破崖”。嗡鸣自杨逍耳畔穿梭,刃如风冽,可三刺皆未触他毫分,徒余声轻灵。
          目光交错间,杨逍指擒剑锋,顺探手捋她鬓边碎发。指腹轻扫,抚过人如雪肌肤,他温和笑笑,打趣道:“丫头,你出手这般重,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日后岂不是要守寡了去?舍得么。”然着人一碰,纪晓芙倏红了脸,便只怔怔地看着他。
          不待反应,杨逍遂握了她左腕,随轻轻一拽,便揽之入怀。恰她剑招未收,这一擒,那收势不稳的右手吃痛得紧,未过半招,右腕亦被他牢牢禁锢。原握自手中的佩剑,只由他探手一扯,就轻易夺了来,反架于她颈畔。见纪晓芙又气又羞,他遂笑道:“乖,知道你舍不得。”
          可灭绝师太着实看不下去了。


          IP属地:黑龙江6楼2020-10-16 23:40
          回复
            想杨逍羞辱故人在先,调戏晓芙在后,叫她如何看得过眼?“登徒子,你把晓芙放开!”灭绝师太眉染阴鸷,厉声喝道,旋即摆手出掌,施力令拂尘探出前方。且细看去,她每一式虚实交错,既精妙又凌厉,是为杀招。怎奈杨逍步法飘忽,又挟持晓芙作以牵制,灭绝师太虽心急,然也奈何不得。
            对峙间,那拂尘若疾电奔走,横扫而过。灭绝师太收势不及,恰不偏不倚,挑去了纪晓芙的外衫衣带,只听窸窣一声,系带应声落地,倒使逍芙二人一愣,共目下瞥。轻罗裳解,自肩处而滑,少女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堪称香艳。杨逍观之,不由面色微变,许是稍觉不妥,便剑花反挽,架剑与人颈畔,侧首咳了声。
            双方势成水火,皆不敢妄动。可不知为何,这一幕落于丁敏君眼中,竟迫她近乎癫狂。“杨逍!”她挥剑负手,语气捎带七分愠怒,三分凄怆,似不甘道:“纪晓芙是我师父最疼爱的弟子,你若动她,我们峨眉上下化作厉鬼,也不会饶了你!”
            丁敏君虽盛气凌人,然声歇话落,身躯却轻颤不止。杨逍看得蹊跷,心道:“这丁敏君恨极了晓芙,与我又素不相识,她何故愠怒至此?”他不解缘由,反是念及人待晓芙种种,不由厌意顿生,俶蜷指成环,击出两道指风,迎颊遁去。那指风擦颊而过,直刮得她面颊火辣,恍似被扇了一掌般。随之,杨逍颇有得色,笑了笑道:“哟,爱徒啊?想不想让你的爱徒,和你的夫君一样的下场啊?”
            “你……!”灭绝师太被噎得说不出话,想要动手,却又顾及晓芙的安危。
            “你什么你,你个死尼姑啊!”只见他舒眸一笑,忽指抵人唇瓣摩挲,挑衅道:“生气么?是不是觉得……你的爱徒被我抱着是莫大的羞辱?那话怎么说,是了,正邪殊途。你们是武林正道,我是魔教妖孽,可眼下我与丫头这般,是否称得上正邪不分啊?”
            “下流!”灭绝师太闻言,忙奋声唾骂。此刻人怒火攻心,道袍一震,便驱拂尘又卷了坛酒,倾全力而出。
            青锋出鞘,其声争鸣。杨逍见其出招,倏横臂斜挥,斩那酒坛破碎支离。瓷瓶乍破,一瞬酒香四溢,碎片亦借力四散,恰打在那些江湖英豪的穴道处。须臾,他剑锋一偏,放声肆道:“屠龙刀刚被送走半个时辰,现下动身可不晚,各位朋友,先到先得啊。”话音落罢,众人听得“屠龙刀”三字,倒也顾不得身家性命,一股脑地离了去。原是人满为患的醉香楼,顷刻便空荡如昔。
            陡然间,杨逍眸蕴狠戾,将怀中的人儿揽得更紧了些,直剑指于前,冷峻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她留下,你去找你的屠龙刀。要么你留下,我屠你峨眉满门……我是否为空口妄言,你试试便知。”
            “师父,屠龙刀要紧。”困顿之际,赵灵珠探身上前,出言提醒道,而其他弟子亦随声附和,请人以大局为重。灭绝师太衡量再三,想恶斗之下,她尚能自保……可徒儿们的修为,怎敌得过那魔头?遂心一横,便长叹欷歔,拂袖匆匆离了去。殊不知,临至门槛前,丁敏君悄又回首,怔怔地向内望了下,不舍离去。
            待步声渐远,杨逍方收剑回鞘,一如往昔,冲人温和笑了笑。他牵过纪晓芙的手,轻揉了揉腕处,随关切道:“丫头,手腕还疼么,我可有弄伤你?”怎料她神色一凄,忽挣脱开来,紧又退了几步。一双明眸含怒,纪晓芙颤声道:“……别碰我!你要杀便杀,毋须做出这等样子来。”见人这般,杨逍既不愠怒,亦未反驳,似早已预料之中。
            “我……”他刚欲辩解一二,忽见檐上身影浮动。不过须臾,一番僧模样的男子疾步行来,见得杨逍,登时便跪了下。想他一路奔波,那衣衫边角抽裂,竟也未察,只瞧人橫肘悬前,施礼匆匆道:“见过左使,属下有事秘奏,不知您……”正说着,男子看了眼纪晓芙,同心想:“这真是奇了,十数年也未见左使亲近过一个女子,她是何人?”
            见来人神色紧张,定是明教有难。杨逍叹了声,随一把按住纪晓芙的手,才应道:“无妨,你说便是。”这一掌施力虽轻,但内劲庞沛,实如坠力千斤,不论纪晓芙如何挣脱,皆动弹不得。男子观在眼中,纵心有百般惊诧,却也不敢发作,只得回道:“左使,您不在的这些时日,烈火旗的祝云峥暗中谋划,以您独断专行,有僭越之举的名义,带头反了!他聚了好些弟兄,又盗了旗内的火炮,扎营山下,说……说……”
            “说要为明教除了我这祸害,是么?罢了,你先回教中打点下,我随后就到。”杨逍淡然以应,语气之轻,恍在言他人事般。
            恰在此时,纪晓芙挣脱未果,凭累得浑身酸痛。许一时气急,便喊叫道:“杨逍,你放开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锁着我算什么本事!等我师父取了屠……”岂知下瞬,一味异香沁鼻,他微凉的唇忽覆了来,温润缠绵,未尽的话语,尽被这轻吻吞噬。她望着那如画的容颜,又念及须臾,心不由怦怦乱跳,倏就没了气势。“你!”纪晓芙双颊发烫,只瞠目看着人,失神忘言。
            “……安静多了。”杨逍抿唇一笑,温声而语。


            IP属地:黑龙江7楼2020-10-16 23:42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