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冠群芳谱·张贵妃衣搭篇》
自四皇子呱呱坠地,张贵妃的腰病腿病就一并袭扰安康,御医诊脉后只道是寻常子妇诞子皆有的病症,原先心急如焚的张贵妃在御医的言语下渐渐平复,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张贵妃的病症并未痊愈,反而愈演愈烈,原先还能去坤宁、慈宁两宫请安见礼,后来演变为下地起坐皆为困难,太后念其病症,将珠哥儿抱去慈宁好生养着,皇后也免去晨昏定省。在数尽长春宫冷硬黛青砖瓦的张贵妃,最终耽溺于整饬妆容。张贵妃的穿衣之道并不简单,针脚过密过疏者驳回,简略粗糙者驳回,花哨过冗者驳回,六司缘因太后的旨意,对张贵妃的苛刻挑剔只敢办不敢怒。在张贵妃名下,尤为得宠的是浮光锦、妆花缎、霞影纱、蜀锦、细绒银狐统子。春日料峭浸骨,穿不得纱缎披帛,张贵妃会将长袄外虚搭件褙子,褙子大都是掐牙缂丝做工,颜色不拘,倒长不长倒短不到,刚好能够遮住股间的细纹褶皱,穿了褙子,那么项圈手镯就缺不得了,因为张贵妃骨头轻体态小,所以要择轻便灵动的物什作陪,于是金丝虾须手镯、龙纹戏珠八宝项圈在此刻独占优势,但张贵妃明白,一件物什穿久了免不得疲劳,于是在平素里,大都用的是羊脂玉双鱼纹手镯、錾银梅花挂珠圈子。夏日溽暑要穿薄,张贵妃病体鲜少用冰,殿内的裂纹大理石冰鉴寂寞了几夏才得以启用,这时的衣衫便尤为重要,因长春鲜少有嫔御、司署掌事拜谒,夏纱衣便成了长春的常客,秋香色、银红色、翡翠色、蜜合色、玫瑰紫应有尽有,穿的便当自然要戴的便当,什么金石玉器一应不使,取而代之的便是纱绢绒花,你若以为单是寻常绒花那就错了,你随手去剔红花鸟匣子里寻出一枝,保证别的宫宇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说到底还是皇爷恩眷,巴巴的让人在民间学制。秋日凉风习习,厚穿薄穿都不得体,还需得薄厚相宜,譬如下裙系的是玫瑰紫撒花洋绉裙,上身就要搭件滚金边鸾鸟纹缂丝褂子;戴的是金漆八宝托吉祥花冠,就要配对福禄东珠长耳坠;攥的是玛瑙嵌绿珠寿喜手镯,就要挂只五蕊朝羲珍珠鎏金圈子。为什么秋日最为隆重,大抵是因为丰收与喜悦,为什么秋日最为隆重,大抵是因为珠哥儿的生辰,为什么秋日最为隆重,大抵是因为族亲要进宫探亲,所以说,秋日是最圆满最顺遂的一季。冬日厚雪压禁,长春的银萝炭比别处要多足足一倍,直逼皇后分例,不过是皇后关照罢了。冬日的穿戴最为讲究的是披风,因为冬日病症愈演愈烈,下不得炕床,只好在榻上搭件披风过过瘾,灰鼠金边披风、青绒小坎肩、凫靥裘、玫瑰紫孔雀团花湘绣比肩,皆是常用的,如果有其余嫔御拜谒,就搭六司新制的披风,当然其余的嫔御不算随居的吴美人,毕竟张贵妃与吴美人有八年之交,对方落魄清寡模样烂熟于心。忘了说,皇爷每月十三、二十五都会在张贵妃宫里留宿,两人在床榻旁紧挨着的矮柜上,点燃一盏圆罩灯使,说说荤话开开玩笑,皇爷最爱的就是张贵妃娇羞的模样,两人是十多年的夫妻,张贵妃可到底与别人不同,只要皇爷嘴里荤话连篇,张贵妃就要用一方银红霞影纱手帕罩在菱形白脸之上,咯咯地笑着,皇爷偏要去揭,揭开一看,只见紫薇鸳鸯缎面上的一张白脸早已腾染赭红,这时一迭声的好妹妹送去,就过了一夜。其实有时候皇爷也会朝她吐露心声,譬如哪个嫔御不得体、朝堂上的哪个大臣僭越,张贵妃这时也不避讳,静静地听着皇帝倾泻心声,就如同圆日一般,竭尽全力地照付倾吐秘密的向日葵。有当值的女使去问长春的大宫女杏祯:为什么张贵妃落下病根还能得宠这么些年?杏祯这时会从抱厦的矮柜上摸出几个柿饼请你吃,然后微微一笑道:其实啊,做人和穿衣是一样的,因为穿的多了,也就见得多了。
*撰稿于三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