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撒加望着昏迷在床的艾俄洛斯和正在替他上药的艾欧里亚，面色阴郁，橄榄绿色的双眸失了焦点。
所有人都忙的焦头烂额，从艾俄洛斯身上拆下来的染血圣衣放在房间的角落。撒加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刚刚艾俄洛斯倒在自己面前的画面还在不断回放重演。
从成为预备生的时间算起，艾俄洛斯就是圣域同期斗士中最有天赋的一个。自身的基础战斗功底十分扎实，同时又创造了许多独有技法，让撒加时不时惊叹。
但就是这样一个深谋远虑的天之骄子，会奋不顾身地扑过来——在没来得及使出一招一式的情况下——生生替他接下了敌人的一击。
撒加很明白，如果要被击中的不是自己而是别的朋友，甚至是艾欧里亚，艾俄洛斯都不会这么不顾后果地挡在他身前。
一如若干年前的某次历练，艾俄洛斯一拳打飞了隐藏于他身后妄图偷袭的敌人。那时神采飞扬的他完全没有现在的样子——头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像离了枝的枯叶一般了无生机。
“艾欧里亚。”撒加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因为过度劳累而显得有些沙哑，“你哥他……他怎么样了？”
艾欧里亚看着撒加疲惫的神情，有些难以开口，低声敷衍着：“我哥他…额……”
“问题不大，”加隆接过一旁小艾的话，故作轻松的说了下去，“但是伤到了脑子，所以需要些时间来回复。”
他心虚的把艾俄洛斯的圣衣搬到桌上，低下头用软布轻轻擦拭。
“对，就是这样。少了几种药，我回去取。”艾欧里亚心虚低头，随便扯过一个理由便径直离开。
撒加坐于艾俄洛斯的身旁，伸出的手停留在了半空。
他怕弄疼了床上昏迷着的人。

二、
加隆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和撒加同胞，作为十三年的影子他看着他们成为同窗，再经变故后到现在能够并肩作战，这一路十分不易。
撒加和艾俄洛斯是知己，是挚友，也是托付后背的搭档。他们或许还有更亲密的关系。
如果撒加知道了真相……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去。
三、
撒加见加隆擦完圣衣还坐在桌前沉默不语的样子，就莫名产生了一种焦虑感，蹙眉问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加隆心里关心撒加，但说出的话却有些嘲讽：“还不是担心你，担心你做出什么傻事来。再说了，你不回你的教皇殿，赖在艾俄洛斯的射手宫又算个什么事儿？”
“担心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有时间在这里发呆，还不如去看看艾欧里亚怎么还不回来。”撒加显然是选择性地只回答了前一句。
就在兄弟俩又要开始拌嘴的时候，雅典娜传来讯息——除艾俄洛斯和撒加，其余十一位黄金圣斗士请立即前往女神殿集合开会。
“估计是收拾刚才战场的残局，我就先走了，也省的在你面前碍眼。”加隆起身松了松筋骨，大大咧咧正要出门。
“开会？”撒加有些犹疑，收拾残局这种小事，什么时候不需要他这个教皇，反而需要女神亲自出面处理？
“哦，也可能是各宫选拔预备生的事情，这就和你教皇没什么关系了。更何况女神体恤你要照顾艾俄洛斯，我要是你，我还偷着乐呢。”加隆敷衍回答。
“行了行了，你赶紧滚吧。”撒加以射手宫主人的姿态撵走了加隆，随后射手宫顿时变得极为安静。
在艾欧里亚疗伤之后艾俄洛斯的呼吸逐渐平稳，睡得十分安然。
“睡得这么毫无防备，还让堂堂教皇照顾你，可真便宜你了。”撒加替艾俄洛斯掖好了被子，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撒加抽空通过光速移动回到教皇殿，搬来了他所有的生活用品和公务文件，选择在射手宫住下。

四、
艾欧里亚控制的药量很好，在隔日清晨艾俄洛斯便悠悠转醒。
“撒……撒加？”
“醒了？”撒加笑得温柔，“醒了就不用再喂药了。”
艾俄洛斯睫毛轻颤，才发觉自己正躺在撒加的怀里，而撒加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
“乖，把药喝了。”
随即一勺子汤药被送到了艾俄洛斯嘴边。
“我，我可以自己来。”艾俄洛斯窝在撒加怀里有些不自在，他挣扎着起身。
“那我就在边上复核各宫预备生的名单，有什么事情直接喊我就行。”撒加捞过一个抱枕塞在艾俄洛斯身后，并贴心地替他调整好了角度。
“预备生名单？”艾俄洛斯有些头疼，却想不起来这是个什么事儿。
“说到这个，我帮你看了你射手宫的几个候补生了，也拟了一份名单，过几天忙完我陪你一起去瞧瞧。”撒加一边解释道，一边将药碗轻轻放在艾俄洛斯的手里，“这药已经温了，你别忘了喝。”
艾俄洛斯喝过药，便倚在床上看撒加审阅文件。
他恍惚间觉着，这样的光景似乎很不错，如果能长久一些……那么就更好了。

五、
艾俄洛斯苏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圣域各宫，没清净几日的射手宫，又在下午恢复了热闹。
白羊宫的穆背来了用于保存圣衣的新匣子，来修复损伤的圣衣；摩羯宫的修罗提着一箱子酥饼糕点，说是点心能缓解疼痛；巨蟹宫的迪斯马斯克则抱着一束漂亮的三色玫瑰，让艾俄洛斯看着舒缓心情；室女宫的沙加带来了整套佛法案具，甚至打算在射手宫里设个佛龛诵经……
圣域很少有这么吵吵嚷嚷的时候，艾俄洛斯身上的纱布还没拆，端着一盒切好的果盘坐在高处，看着众人原本是来看望他，最后却打闹一片的场景，脸上有着柔和的笑意。
“撒……加隆？”艾俄洛斯察觉身后有人，以为是撒加，便回头去看。却意外的发现站于自己身后的是加隆。
“艾俄洛斯，”加隆看着艾俄洛斯，欲言又止。
他将果盘递向加隆：“撒加切的，不过你看这刀工，实在让人难以恭维。”
“你……”
“我怎么了？”
一阵微风拂过，艾俄洛斯看着这与撒加十分相似的脸，心情颇好。
“你身体没有什么感觉么？”
“艾欧里亚都告诉你了？看来你们关系挺不错呢。”
“你都知道你快……你怎么还这么淡定！”加隆心下一沉。
“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你们不也很清楚么？慢慢忘记以前的事情，也是对不住你们……”艾俄洛斯将果盘放在身旁，垂眸道，“我能拜托你照顾好艾欧里亚吗？”
“那撒加呢？”加隆声音忽然拔高。“我那视你若珍宝的哥哥该怎么办？”
加隆忽然觉着艾俄洛斯比他哥更要可怕，就算身负千钧，但谁都看不出来言笑间隐藏了多少心思。
“加隆！”撒加端着一碟小饼干上来，颇为不悦的邹眉，“你怎么有事没事就来打扰艾俄洛斯？找揍是吗？”
“文件批完了？”艾俄洛斯笑着起身，顺手用吃剩的果盒换了撒加手里的小饼干，“你一天到晚也太忙了吧？”
“还不是前几天一直照顾你来着？你得早些恢复才行。”撒加想像往日一样勾过艾俄洛斯的肩膀，但念及他伤未好全，便只是轻轻搂过。
“下边真热闹啊，这样真好。”艾俄洛斯靠在撒加肩上，“过几天我们去看看预备生吧，也该给他们教点东西了。”
“我不是上午才答应带你去看吗……倒是你这伤怎么好得这么慢？别说教预备生，我还想着和你切磋呢。”撒加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不安。
“你揍加隆还没揍够吗，还想揍我？”艾俄洛斯笑着调侃。
“行吧，”加隆对这两人简直没眼看，“我去找艾欧里亚了，你们自己保重吧。”
他说完便匆匆离去。

六、
也不知为何，这些人连续几日都登门叨扰，仿佛成为黄金圣斗士就不用训练似的，让撒加在岁月静好和暴躁如雷的边缘反复横跳。
“是不是要招预备生了？”艾俄洛斯看着几个新面孔，忽然问道。
“什么？”撒加一窒。
“那两个跟在卡妙身后的小家伙，是他的新徒弟么？”
“你……”撒加终于明白那种连续几日的不安来自哪儿了。
“嗯？”
“没什么，”撒加将一把剥好皮的坚果放进艾俄洛斯手里，“我忽然想起加隆哪儿有一份文件没送来，我去拿一趟。”
“那你去忙吧，我去整理资料。”艾俄洛斯拍拍撒加，脸上笑意依旧。
七、
撒加没去找加隆，只凭借教皇身份和与加隆相似的那张脸，轻而易举地溜进双子宫，找到了加隆的日记。
那日的冲击伤及星命点，艾俄洛斯的小宇宙湮灭了。
可是明明只是挡了一掌，怎么就偏偏伤到了星命点？
…怪不得，怪不得圣衣受损染血没能自我修复，怪不得其他的圣斗士抛下训练和任务到射手宫来，怪不得艾俄洛斯忘记了许多事情，怪不得他再没有答应过切磋……
如果可以，撒加宁愿失去小宇宙、生命朝不保夕的是他自己。
艾俄洛斯是他的挚友、知己，是他最珍视的人，那么优秀的的圣斗士，他为什么会就此消逝？

八、
加隆被撒加一脚踢飞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瞒着我！艾俄洛斯的事情你竟然瞒着我！”撒加双目血红，对加隆处处下死手。
加隆没有防备，被打得无力招架。
“撒老大你干什么！”
艾欧里亚突然的从门外跑进，拦住了撒加险些发动的银河星爆。
地动山摇间，时间在一刹那间静止。
见此情景，撒加瞳孔一震。
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艾俄洛斯就像这样挡在了他面前。
圣斗士的使命是守护正义与和平，除此之外，艾俄洛斯还分出了一份意志来守护他。
“撒…加？”艾欧里亚试探地问了一句。
撒加突然收了手，喃喃道：“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见艾欧里亚不说话，撒加似是知道了什么，颓然叹了口气，随后转身离去。

九、
撒加回到射手宫的时候已是深夜。
他在翻阅艾俄洛斯近来一直在整理的资料时才发现这是一份记录好的辅导教材。里面的内容十分详尽，大到小宇宙怎么利用，招式如何开发，小到圣衣保养和日常训练应有尽有。
艾俄洛斯听见撒加回来，合上笔记本，头也不抬：“撒加？过几天我要出去一趟，女神安排我……”
“出去？”撒加面色阴鸷，打断了他想要往下说的念头，“就你现在的情况，还想去哪里？”
“可是雅典娜安排我去……”
“那好啊，”撒加被气笑了，“雅典娜当年是被你送去人间的，她在人间的名字是什么？”
“……”
撒加居高临下地看着艾俄洛斯，断然道：“你忘了。”
见艾俄洛斯没能反驳，撒加继续问：“或者你说说看，你和其余十一宫的圣斗士都是谁，叫什么，你和他们之间有什么合作或者冲突？”
“……你知道了，”艾俄洛斯叹了口气，轻声解释，“我确实忘记了很多事情。”
“所以你要瞒着我？”撒加一拳捶在桌面上，发出嘭的一声重响。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艾俄洛斯抬头，嘴角依旧漾着笑容，仿佛这次受伤只是因为摔了一跤。
撒加的眼神似乎要生吞了艾俄洛斯：“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怎么可能忘了你，撒加。”
“没忘了我…那你有事情不告诉我是什么意思！要离开我又是什么意思！”撒加怒意滔天，“你倒是说说看，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这，”艾俄洛斯眼神飘忽，“你弟和我弟什么关系……也就那种关系呗。”
“行吧，”撒加瞬间消了气，伸手抽过艾俄洛斯手里的本子和笔，“赶紧收拾睡觉，明天我们再找艾欧里亚看看。”

十、
一旦接受了艾俄洛斯时日无多的事实，两人倒像是放下了一副重担。
撒加也不管他的教皇公务了，反正既然曾经的教皇是个反派，圣域也没塌，现在的教皇不管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撒加每天带着艾俄洛斯在圣域闲逛，给他讲述圣域里的各种趣事，什么双鱼宫的阿布罗狄和巨蟹宫的迪斯马斯克关系匪浅啦，前任教皇史昂经常跑去天秤宫啦……
虽然常常需要从若干年前，他们与其他圣斗士们相遇的故事开始讲起。
就让记忆流逝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吧。
可是当艾俄洛斯的身体日渐消瘦，记忆更像是一个沙漏流失的更快，宛如再美丽的星沙也总有一天会落干净。
十一、
“艾俄洛斯哥哥。”
艾欧里亚照常带着药箱上门。
“……艾欧里亚？”艾俄洛斯伸手揉了揉艾欧里亚的头发，“你都长这么大了？”
陪艾欧里亚来的加隆心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学着撒加的语气和神态道：“艾俄洛斯。”
“撒…不对，你不是撒加，你应该是……加隆？”艾俄洛斯依旧云淡风轻，“抱歉，我好像忘了你们。”
艾俄洛斯现在的记忆仅剩撒加告诉他的那些。
撒加告诉过他，他有一个弟弟叫艾欧里亚，所以他知道喊他哥哥的是艾欧里亚；撒加说过自己有个双胞胎兄弟叫加隆，所以他也认出了加隆。
就在这几天了。
这是艾欧里亚得出的结论。

十二、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撒加还是没能做好准备，没准备好失去一个人。
“撒加，”艾俄洛斯难得有一次清明，“如果有一天我发生什么不测，你要照顾好自己。”
撒加从未和失忆了的艾俄洛斯提到病情，皱眉道：“你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我不记得了……反正你要好好的。”
转日清晨，撒加又带着艾俄洛斯拜访各个圣斗士，最后到了双子宫。
十三、
“哥哥。”加隆看着他的兄弟，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知道他为撒加惹下了不少祸端，但作为撒加的弟弟，他还是忍不住道：“艾俄洛斯应该说过，要你好好活着。”
加隆太明白撒加了。
艾俄洛斯是支撑他前行的盔甲，也是能让他一夜倾颓的软肋。
“谢谢提醒，我知道。”
撒加面若冰霜。
“艾俄洛斯哥哥——”不知道为什么在双子宫的艾欧里亚跑了出来，抱着艾俄洛斯一顿痛哭。
这突如其来的哭弄得艾俄洛斯有不知所措。而他却只轻轻拍了拍艾欧里亚的背，像哄孩子一般的轻声哄他。
这被撒加看在眼里。
他知道…哪怕艾俄洛斯忘了一切，他也是那个所倾慕的、温柔的人。

十四、
从双子宫出来，艾俄洛斯脚下一个踉跄，随即便被撒加迅速揽进怀里。
“撒加……我好像走不动了。”艾俄洛斯声音虚弱。
“走不动了没关系，我背着你走。”撒加说罢，把艾俄洛斯轻柔背起，轻声喃喃：“你再坚持一下，我带你到教皇殿去看看，从教皇殿可以看到整个圣域。”
在撒加背上，艾俄洛斯好像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好像…好像曾经也有一次受伤，撒加也是这样把他背回去的。
“……撒加，放我下来吧。”艾俄洛斯的声音愈发细微。
“你再坚持一会，马上到了…马上就到了……我们再去看看这圣域好不好？”
不知为何，撒加视线蒙上了雾，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我……我好像忘了你是什么样子了……我想再看看你，放我下来吧。”
“艾俄洛斯……”撒加跪坐在地上，把艾俄洛斯抱进怀里，哽咽着问：“你该不会真的忘了我吧？你说说看，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艾俄洛斯望着撒加，眼里只有他的影子：“你是撒加……我很荣幸，很荣幸能和你并肩作战，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他笑得温柔，然后闭上眼睛靠住了撒加的肩，轻声道：“你是我的爱人。”
“我爱你，撒加。”
撒加紧紧抱着艾俄洛斯，泪水夺眶而出。
片刻后的艾俄洛斯轻轻抱住身旁的人，变得越来越轻，逐步化作了碎金色的柔光，就像阳光般温暖，给撒加留下最后一抹温情。

十五、
最后他还是合上了眼眸——看着爱人的脸庞缓缓合上。
他忘记了全世界，却偏偏记得他最爱的人。
原来……我就是他的星命点。
撒加的眸子暗淡下去，望着周围的浮光，眼前都是艾俄洛斯的模样。
他的眸子再无了星星。
随着开始燃烧的小宇宙逐渐没了光芒。
他突然想起他们的相知相遇，似乎还得感谢他们两个倒霉弟弟。
被念叨的两个倒霉弟弟从远处跑来。
“撒加！”
“撒老大！”
他们和我们好像啊……要是他们能够长长久久，就更好了。撒加如是想。
十六、
艾欧里亚和加隆赶到时，撒加的小宇宙已是燃烧殆尽，在他们的注视下缓缓变为了流光，慢慢消散开来。
“艾俄洛斯哥哥希望你能好好的不是么？”艾欧里亚声音颤抖起来。
可是……可是艾俄洛斯也是我的星命点啊。
撒加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了然柔和的微笑。
十七、
他们最后是一起离开的。没有葬礼，也没有哭声，只是相拥着慢慢崩碎成细小的流光。
如果说在圣战中一定要有人离开的话，或许这便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