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相遇来得很偶然。
就在撒加以为自己要在这个咖啡厅日复一日大海捞针般麻木地等待寻找时，在一天晴朗的午后有个小朋友蹲在了他的店门口。
本来撒加并没有在意，本想着仅是走累了过来歇息。而在那个小孩待了很久没有动后，出于关心的角度撒加准备请他进来，却在打开门后看见小孩转过来的脸时愣住。
时间似乎在一刹那静止。
面前的人不大，似乎才刚上小学。稚嫩、青涩的面庞让撒加想起自己执着寻找了二十余年的一人。
他几乎傻在当场，一个被执念了许久的名字从心底呼之欲出。
“艾俄洛斯……”
小艾俄洛斯并不怕生，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大哥哥。”
压抑住心中的激动，撒加将艾俄洛斯带到咖啡厅里聊天。
对于小孩子只要送上一杯香甜的奶昔，他便会向你敞开他整个世界，这直接导致了他们之间的聊天很是顺利。
二.
通过聊天撒加得知现在的艾俄洛斯仅七岁，刚上小学。
且今天是放半日假，妈妈接他回家，却因为临时有事无法如约，艾俄洛斯自己一人无聊到处闲逛，这才晃悠到这边。
“这样一个人在外乱逛并不安全，如果只是一个人…还是尽早回家为好。”撒加道，“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啦，妈妈一会就到！”小艾俄洛斯摇摇坐在椅子上垂下的小短腿，笑得一点也不像被妈妈放鸽子的小朋友。
“有大哥哥在，我不会出事的。”他略带得意的举了举手中的奶昔，“还可以喝到好喝的呢！”
撒加被艾俄洛斯逗笑了，看着门外愈发走近的身影，压下了想要教育这小子的念头。
片刻，他忽然想到什么，问道：“有没有考虑…请个家庭教师？”
小艾俄洛斯犹豫一会，在猛吸了口奶昔后点头答应。
很快，撒加便在艾俄洛斯的引荐下和他这一世的父母见面。
艾俄洛斯现世的父母都是很和善的人，因为要给他更好的生活的缘故，在努力工作之余却又因此彼此之间减少了很多相处时间。
从之前咖啡厅的短短接触撒加便能感受到他的孤独及其过分的懂事。以免艾俄洛斯家长的犹豫，撒加给自己的报价很低，同时奉上了自己咖啡店的门店资料，以表自己是个绝对安全的人选，愿意来当家庭教师也是个人闲暇之余想带带小孩。
一切条件都是那么完美，这桩交易最终是达成。同时艾俄洛斯的父母也很感激撒加愿意照顾好他。
对此撒加只是轻轻笑道：艾俄洛斯能开心就好。

三.
和艾俄洛斯在一起的日子里秋去冬来，咖啡店也成为了个摆设。而在撒加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咖啡店已然成为这片社区里如同都市传说般的存在。
比如有一个不老不死的美貌店长，行踪又神出鬼没，最近咖啡店大段时间的闭店更是加深了传言的可信度。
不过这些对撒加来说都不重要罢了。
他现在最为关心的无非是那即将到来的万圣节。
为此撒加挥霍了一笔不小的数目将咖啡店装饰成了堪比游乐园鬼屋的场景，只为能让艾俄洛斯开心片刻。
夜晚时分，约定的敲门声在门口响起。
撒加拎着准备好的一小篮糖果去开门，就见到披着披风的艾俄洛斯张开嘴露出他的小尖牙：“不给糖就捣蛋！”
撒加拿出准备好的糖果蹲下来：“投降——给。”
艾俄洛斯抱紧了小篮子，却又好奇地看着已经看不出原貌的咖啡店，不同造型的南瓜灯堆在一起营造出奇幻迷离的氛围。
“撒加哥哥，我可以晚点回去吗……我想在这里玩！”艾俄洛斯似乎不太擅长撒娇，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这就是为你准备的。”撒加把小孩抱起来，艾俄洛斯老实待在撒加怀里，紧紧抓着他垂下的蓝色发丝。
置于这样具有沉浸感的空间下，艾俄洛斯露出独属于小孩子一样天真惊叹的表情，让撒加欣慰的同时又有点心疼。
“你这是穿的什么衣服，小吸血鬼？”撒加看向了怀中小孩的衣着，好奇问他。
“嗯！大家都喜欢这个造型，同学们帮我挑选的！”艾俄洛斯从糖果篮中取了颗糖剥了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问他，“撒加哥哥，吸血鬼听起来有点可怕，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
“嗯……某些方面是人们的向往吧，比如永生不老和容颜常驻。”撒加解释，尽管这涉及到了他陌生的理念。
艾俄洛斯好奇道：“永生是什么？”
小孩子无意的问题，却一下击中撒加的心房。他抱着百年孤独近乎精神崩溃地寻找每一世的艾俄洛斯，可依旧有对永生神话过度的人愿意去相信永生是个绝对理想的未来。
“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似乎是察觉到撒加的失落，艾俄洛斯乖乖待在撒加怀里，转移话题道：“以前我不太喜欢过节。”
“嗯？”撒加微愣，静静地听着他说。
“因为节日的时候反而会忙碌，爸爸和妈妈一样不在……平时也许觉得已经不会孤单了，但是那时候就会想起来。”艾俄洛斯咽下了嘴里的糖，继续道。
撒加一直觉得现在的艾俄洛斯有点早熟，现在听了这番话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他确实比一般小孩更独立更会思考，但是也依旧保留着小孩的心性，无法像成年人一样经过时间与社会的侵染后学会忍受孤独。
“不过！”艾俄洛斯把头抬起来笑了一下，“现在有撒加哥哥，我们以后也一起过节好不好？”
“好。”撒加摸了摸他的头发，温笑应允。
一切话语发自真心。

四.
比起一般的家庭教师来说，撒加的任职时间确实有点长了。从艾俄洛斯七岁的陪伴，一直过了四年，无所不教无所不伴，似乎只要艾俄洛斯需要的时候，撒加一定会在他身边。
只是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本来平静的生活掀起波澜。
那是撒加和艾俄洛斯都没有意料的悲剧，艾俄洛斯的父母在回家时车祸身亡。那天是艾俄洛斯的生日，后来警察来确认情况时也说明了现场，因为客户需求比较急所以司机超速导致最后不幸翻车。
警察局里只有撒加陪在十一岁的艾俄洛斯身旁，他红着眼睛道：“车费很贵，他们一般不会选择搭乘出租的。”
撒加说不出话，只静静的把艾俄洛斯按在自己怀里，不一会儿就感觉到了胸前衣料被沾湿，似乎在逼着这个人成熟一样。
这一切的发展对于艾俄洛斯来说都太过于残忍。
之后撒加成了艾俄洛斯名义上的监护人，艾俄洛斯也住进了咖啡店二楼。那里早已被撒加收拾干净，是特别为他打扫的屋子。
有时候艾俄洛斯会显出他不符合同龄人的心细，那是最常问撒加的问题便是：“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撒加只道：“因为你很乖。”亦或者说：“你以后会明白的。”以此来敷衍过去。
艾俄洛斯并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近几年中他以飞快的速度成长起来，除了身高和体重，还有内心的强大，他没有过多渲染自己的悲惨，而是感激上天现在拥有的一切是多么幸运。
他每天上学前都要和撒加拥抱和索要一个轻吻，即使那是贴在脸颊边如鸿毛一样的触感，却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支撑艾俄洛斯度过接下来的一天。
等到他已经长到不输撒加的身高，拥抱起来也可以从后将撒加圈在怀里，才会提起这十几年间曾经也被提过的问题：“撒加，你好像从没变过。”
“你想我改变什么？”撒加停下记账的手，转头看他。
“我是指你的脸，好像十几年里一直没有过变化。”艾俄洛斯道，“而且我总觉得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撒加眼神一动，轻轻拍了他的脑袋：“我在你七岁时就做了你的家庭教师，有什么不熟的理由吗？”
“不。”艾俄洛斯摇头，语气坚定，“在那之前。很久很久以前，我敢肯定我一定见过你。”

五.
艾俄洛斯在成年后就成了咖啡店内的第二个员工，俊朗的外形和沉稳的性格还为本就冷清的咖啡店招揽了不少客人。
尽管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让撒加有点苦恼。
如果艾俄洛斯没有在工作中把记账本和撒加的日记本搞混的话，撒加原本以为这样平静而温馨的生活会一直继续下去。
艾俄洛斯很能忍，他一直到咖啡店打样，才拿着撒加的日记本走到了撒加面前，并且没有质问，只是随意翻开一页，念道：
“傍晚的时候艾俄洛斯再次合上了眼眸，年龄到了，自然也该离开。我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看着他闭眼…
“我就坐于他的床边，听着他嘴里一直念叨着我的名字。
“他真的老了。
“都说人老了后记忆力会衰退，会陆陆续续的忘记身边的亲人好友，只留下对于自己来说比较重要的一段记忆或者人。
“我对于他…应该不重要吧？
“而我也试着离开过他很长一段时间，为了能够让他彻底忘了我。
“但为什么…没有……”
撒加头次用震惊的眼神看向艾俄洛斯。
但在对方念完后，抬起头，眼神中有着与撒加一样的震惊：“为什么，为什么这上面都是我的名字？”
那本日记本很厚，伴随了撒加近百年。
这是本外形看着像个记录着咒语的魔法书的日记，他不过是想让来往的客人认为这只是本普通的装饰书而已。
而此刻在艾俄洛斯手里，在被他念出里面的内容，此刻对于撒加来说也和咒语无异。
撒加正准备解释，却见艾俄洛斯似受击了似的后退两步，日记本从他手里落下来，面容有些痛苦地抱着头。
“艾俄洛斯！”
撒加叫起来，匆忙跑过去扶住他，过程里甚至脚上踩中了什么东西，也许是日记本吧。但也不重要了，他现在只关心艾俄洛斯的状况。
艾俄洛斯痛得流出冷汗，被撒加扶到沙发上。如同在失去父母的那一夜，脑袋埋在撒加怀里抽泣一般。
等这阵疼痛过去，艾俄洛斯的眼神显出疲惫，第一时间抓紧了撒加的手，道：“我知道了。”
撒加听着艾俄洛斯慢慢道出他零散的记忆，那是一分不差地属于艾俄洛斯的前世与撒加的故事。
尽管艾俄洛斯说得断断续续，而撒加在听着的途中越来越确定无法再对艾俄洛斯说谎，因为这是属于对方真实的记忆。
亦或者也属于自己。
事情的发展出乎撒加意料，他从来没有见过艾俄洛斯如此不稳定的样子，近乎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
他红着双眸看向撒加：“所以你什么时候会离开我？就像以前一样在我即将死去的时候？”
“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撒加也激动起来。
“这不是你能控制的！”艾俄洛斯猛地站起，“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个普通人，会生老病死，你为什么还要出现？为什么在我把你当成救命稻草没有你活不下去的时候让我看到这些！”
撒加嘴唇发抖，一席话让他想起长久以来自己在无边孤寂中唯一的坚持。
长达数百年的寻找让他有些不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艾俄洛斯话语里的没有他活不下去又代表什么？
他想反驳艾俄洛斯：“我不过是…不过是…我知道人都有生老病死。人越老，记忆力越差。”他的声音愈发的轻微：“我不想让你在生命的最后还一直念叨着我。”
“我想，你如果在生命的最后忘了我，兴许你就不会走的那么难受。”
话一出，周遭归为安静。
艾俄洛斯怔怔看着撒加，直至许久缓过神才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接着他夺门而出。

六.
艾俄洛斯不在的日子撒加知道自己会难熬，但是没想到会这么难。
明明此前自己独自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一人的时光，而如今却切切实实体会到了所谓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或许是在这十几年的同居中他早已习惯了艾俄洛斯的陪伴，现在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他最后的视线都停留在艾俄洛斯冲出门时的背影。
撒加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动机，为什么会和艾俄洛斯争吵，他辛辛苦苦寻找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明明见不得他难过，明明已经在他最受伤的时候已经暗地里发誓要保护他，明明已经决定把艾俄洛斯置于心里的绝对第一位，那自己现在又究竟在做了些什么？
“艾俄洛斯……”
七.
艾俄洛斯似乎笃定了撒加会来，他略过了撒加想主动开口的道歉，直接把人抱进了怀里。
撒加咽下了即将说出口的话语，用力回应艾俄洛斯的拥抱。
一切回到了往常，对于熟悉咖啡店的顾客来说，这家具有神秘色彩的店面唯一店长和唯一员工并没有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只是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会更加亲密。
有时候在阳光温暖的午后，撒加也会变得敏感起来。
他常问他：“你下一世……还会记得我吗？”
艾俄洛斯轻轻吻了他的额头：“当然会。”
这是只有艾俄洛斯才能给出的，绝对不会被摒弃的承诺。
“我爱你，撒加。”
八.
时光飞逝。
和上一世的情况有些类似，但也有些不同。
这一世的艾俄洛斯与上一世一样无病无忧，堪称美满地走到了最后。
而不同的是直至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撒加都一直陪伴在他的身旁。
他的床前不需要太多人的凭吊，只留有撒加一人。
在艾俄洛斯逝世后，撒加亲手为他举办了一个简短的葬礼——只有一个人参加的葬礼，是花了撒加不少积蓄置办的私人墓园。
他在艾俄洛斯的墓碑前放了两束花。
一束为爱人，一束为自己。
他拿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利刃。
浑身漆黑的乌鸦从周边树林里飞窜出来，嘶哑的啼叫在这个清晨里带来不详的预兆。
撒加动了手，他会与艾俄洛斯一起长眠于此。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一百年两百年，这个期间他只能一次次看着艾俄洛斯的死亡直到麻木。
这生命太长了。
长到他能足够做出他生平的最后一个决定。
“地下冷，我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