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谁？
我正好饿了。可以帮你煮一碗素面。

【立冬后的夜往往来势极凶，他们常在日影跌转之际烹茶对坐，或者煮上一抔新收雪，讨论山涧冻泉的生死、犬雉啼鸣的止歇。但我显然对此了无兴致。】
【只是点灯临帖，案前站个人，灯下投盏影，人影相依，非谓孑孑立。而至今夜又下过场雪，雪压得松枝低垂，迎风低声簌簌，於我迷蒙倦意中愈发不见真容。】
【纸上原是欲临前人章隶，起初尚且依稀有古法可依，越往后行，字节越见落拓，乃至点捺勾连、留白写意，几不成字。】山泽通气，雷风相——
【灯芯一声荜拨，毫管打指间跌落，同牖外深林犬呼正成呼应。】

【临岁末巡游，宴上遇胥令多舌，滔滔吹嘘起县内那座仙山，“非真武不能居”。彼时了未理会，仅在次日驿馆问他两字：果真？】
【果真。】
【单人单骑，便一并攀起谢浮昏茫。然金乌像唯恐再被被射落，一刻不停地西逃，直躲入峭壁嶙峋。云海断崖近在咫尺，如实记录完此番胆小日落，暗夜就刹那接管过大权，肆意朝道路、雾气里填色，深紫、苍蓝，最后全作漆黑。只得皱眉转向，逆风朝略平坦的树林里摸索下山。不知多久，头顶星宿高悬，衣袍尽遭飞雪濡湿透水，永夜尽头，忽现一点灯火。】
【暗觉提防诡异之余，精神又的确为之一振。纵马驱近，乍惊起犬吠刺耳，也无暇分辨噪音所在，一心跟随光照落足窗下，遂握厚布，一把掀开遮帘——便席卷寒气，透过直棂格缝，与案边人对望。】
…你是主人？

【我在睡雾之外勉强张一双倦眼，案上所见一派狼藉，笔管头尾颠倒，竹简纵横恣意，它们凌乱之余又兀得安静乖顺，乃至可亲。万物俱歇，只剩檐下雪水落在钱苔石上。滴答。】
【但月霰寒风骤然闯入。我别开脸，双目反复张阖，在辨清来客之前送出两字。】怎么？
【结屋在山野，不乏陌生的叩门人，我从来无意去探问他们的来途或去路。最多施予清水一瓢，再了无后话，此谓萍踪。那么他呢？】
【他想是早已熔铸进隆冬的风里，人虽尚在窗格之外，但灯火过处，暗影照射之下，无一不有审视与冒犯。我覆掌，指节顺势截断纵横草字，眼风掠上其人掀帘并指。曲折是应：】
这是谒帖？

拜访令庐，必需谒贴？
【不明所以，目光望进灯下朦胧睡眼，闻言借势低垂，绕杂乱桌案迅速扫过。这算归马华阳、还是长歌采薇人等？却总仿佛不那么可信。】
迷航至此，我没有谒贴。【背手探向肩负箭筒，握拔出支鸦翎玄羽，遂折中一掰，细木立断作两半】但有信物。
【将尾端刻了亭侯封属字样的那截递予屋内，箭身犹带粒雪。】
在下黄昏入山，雪夜穷途。还望主人容许借居半宿，明朝破晓便自行离去，隔日亦定报重酬放落院外答谢，绝不打扰山士习字，【收敛语气以客套解释清原委，句末倏忽停顿，复若无其事道】也或清梦。

【山野凡夫的往来向来不需揖礼叩首诸项章程，譬若辞章所咏，来去随心，了无依凭。而此番罕见诘问，或许是因行者仗雪掀帘，共冬日风霜搅乱清梦，或许是因骤然抬首，觑见一双乌漆的，直行无惧，莫有能撄的眼。】
【便骤有一笑，应说】这是新增的规矩。它就生长在眼前、当下。
【於半醒未寐的情状下接他所谓信物，粗粗掠过刀刻纹路，雪粒因我摩挲解冻划水，淌入沟槽。神色未变，只是赘言。】但是愿为亭侯破例。
【月色清晖同飞雪入户，他是栖枕在案台的一片落夜，很像梦中周公所诉大泽。我捧来灯烛一盏，试图与他敲定另外半个雪夜。】往前复两百步，另结舍一幢，物事俱全。阁下可往该处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