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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6§原创】离人泪[古/强强]BY:噬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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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个日子好   来发无水= =
原帖:http://tieba.baidu.com/f?kz=699880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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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汉说罢就上前扯人家的衣袖,那人的手被高高抬起,琴声戛然而止。 
“卖艺能挣几个钱!陪我一宿,给你一百两,如何?”说话时还不忘摸了摸琴师白皙修长的手指。 
 
“哦?”乐师终于抬眼看人,看眼神竟是有些动心。 
被这样一双美目盯着,莽汉自是心驰神往,“五百两!五百两!” 
琴师的唇角露出浅笑,辨不出是羞涩还是嘲弄,手上微用力挣开莽汉的手,目光过渡到不知何时出现在船上的另一人。 
“公子琴艺高超,在下佩服之至,不知是否有幸请公子为我独奏一曲呢?”郑允浩浅笑,有礼却多情。 
不知琴师答话,那莽汉先骂了,边骂边转头,“你算是什么东……呃,郑允浩?” 
郑允浩随意扬手,袖口涌出一阵长风,转眼间那莽汉已栽入水中。 
郑允浩又向前一步,“公子,可以吗?” 
琴师将手放回琴面,“你想听什么呢?” 
“这里人多眼杂,难免扰了我们的兴致,不如今晚到我堂中一聚?” 
“你堂中?” 
“轩逸堂。” 
琴师想了一会儿,而后点头,“好。” 
“多谢。” 
郑允浩转身欲走,却听琴师低声道,“那人恐怕还不知道你救了他一命呢吧。” 
郑允浩随着琴师的眼神看过去,望着湖面上还在挣扎的莽汉,笑道,“你倒是提醒我了,晚上来我家时,希望公子能换件衣服……”短暂停顿后,“没有水沁散的。” 
水沁散是一种烈性剧毒,只要沾上人体皮肤三个时辰后便会毒发身亡,但这毒虽猛烈,解法却简单,只要在半时辰内将沾染毒药的部位浸于水中,毒素自可消解。那琴师衣袖上带有水沁散,莽汉拉扯时已经中毒,幸而郑允浩即使将他打入水中,这样才令他逃脱一死。 
郑允浩不再看向那人,跃入空中,风中衣袂飘飘,恍若神人。 
轩逸堂。 
半月当空,树影斑驳,亭中人手握酒杯,凝神看着对面抚琴的男子——眉如点墨,唇缀绛红,肌肤胜雪,水蓝色的缎服贵气逼人,配上清冷的月色,竟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仙子。 
曲毕,郑允浩小啜一口酒,“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琴师自嘲道,“不过是江湖卖艺之人,哪配有名字!何况你我也只是萍水相逢,知不知道名字都没什么差别。” 
郑允浩也不追问,仍旧不疾不徐道,“看公子眉清目秀,应是我中原人,但为何会精通西域乐曲呢?” 
“谈不上精通,只是在西域游历了三四年、略知一二罢了。” 
“哦……公子为何要在衣袖上涂水沁散呢?” 
“防身而已。” 
对方显然是不欲交谈,郑允浩倒也不尴尬,自斟自饮,“公子接着弹吧。” 
琴声再起,宛转悠扬,郑允浩端着酒杯起身,慢慢走近琴师,绕到他身后坐下,一手放他腰间,“公子可知我是谁?” 
琴师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也不顾其暧昧的姿势和语气,缓缓挑动琴弦,反问道,“轩逸堂堂主郑允浩,有谁会不知?” 
“哦?你知道?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啊?” 
“传闻素兰格格曾形容郑公子是‘风神俊秀,举世无双’,今日一见便知所言非虚。” 
“哦?”郑允浩玩味地把酒杯贴近琴师的嘴唇,一面半强迫地将酒喂下,一面不经意地问道,“那公子是否知道悠芷阁呢?” 
酒水自琴师唇角蜿蜒流下,滴在琴弦上,发出细微的回音,“有所耳闻。” 
郑允浩用拇指把他嘴边的酒渍抹去,“据说悠芷阁阁主金在中熟知乐理、用毒高妙,但江湖上却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有人说他面如冠玉、乃翩翩贵公子,也有人说他奇丑无比、不堪入目,甚至还有人说其实金在中是一女子,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郑允浩话锋一转,“公子以为呢?” 
琴师淡淡开口,“男也好,女也好,美也好,丑也好,不过是肉身,外相而已。郑公子,夜已深,你该休息了。” 
郑允浩抬头望月,浮云自眼前掠过,俯仰之间天地已然变了样。 
“确实不早了,公子今日就在我堂中住下吧。” 
琴师望了郑允浩一眼,颔首,“多谢。”说完抱着琴起身,走过郑允浩身边的时候,却听到郑允浩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音量道,“公子,你可知,刚刚在我提到‘悠芷阁’的时候,你有一音弹错了?” 
抬起头时,那人早已负手离去。


2025-05-21 11:5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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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允浩思忖半晌,对子凌夜说道,“凌夜哥,你明日继续监视金在中,若发现异样马上传书于我。” 
“是,堂主。” 
“对了,昌珉,我让你查探的事情怎么样了?” 
三个月前,南城外村发生了一桩奇事,一夜之间,全村五十余人全部暴毙,青年壮汉、老少妇孺无一幸免。死者脖颈上均有细薄伤口,显然是被一剑封喉,可最令人胆寒的是,这些死去的人,竟没有一个有眼睛!他们的眼眶空空,血肉模糊,脸上血水纵横交错,极为骇人。 
几日后有人在山上一小河旁看到一幅异景,数十只秃鹫落在地面啄食河畔之物,那人仔细看过去,化为它们口中大餐的竟是一个个残破不堪的眼球! 
这件惨案在城中引起轩然大波,大家纷纷猜测凶手若非寻仇就定是个心术扭曲ji 形的bao 徒,可说是寻仇实在牵强,被杀的并非一户人家,而是整个村子,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久而久之,这案子便成了一宗悬案,无人能解。 
而郑允浩派沈昌珉查的,便是此案。 
沈昌珉摇了摇头,“还没有头绪,但可以确定的是,此案绝非寻仇之人所为。我仔细查看过死者的眼部,如果眼球是被人用利器或者双手挖出来的话,势必会使周围留下伤疤,可所有死者的眼睛周围都没有半点伤痕,所以唯一可能的便是——被武林高手用掌风将眼球活生生逼出来。据我所知在这村子里居住的村民都是些良善百丨姓,以进城卖菜为生,根本接触不到江湖中人,因此寻仇一说定是不成立。” 
子凌夜的眼睛眯了又眯,喃喃道,“究竟是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对付这些无辜百丨姓……” 
郑允浩面色一沉,“近几年来,有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过?” 
“从未听说。” 
“对了”,郑允浩将头转向子凌夜,“那琴师是何时入城的?” 
“前日。” 
“前日?”郑允浩慢慢踱到窗前,眼睛直视着琴师的房间,月光下狭长的凤目异样黑亮,“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有何企图,我郑允浩,奉陪到底便是。” 
屋内,熟睡中的人却突然坐起,从枕边摸出一只精致的白玉盅,盅内透明的液体散发出腥咸的味道,竟像是人的眼泪。浸在液体中的水胆玛瑙看起来更加通透,连其中禁封的小虫身上的每一体节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那小虫的躯体均呈现出鲜红如血的颜色,如同刀尖颤巍巍的一滴血珠,灵动却压抑。 
肤色堪比那白玉盅的冷漠男子缓缓勾起唇角,在幽深静谧的月夜中,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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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允浩急忙上前,“那琴师?” 
“又在房间里睡了一天的觉。” 
郑允浩剑眉微皱,露出凌厉的神色,自语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我猜错了?” 
一夜无眠。 
翌日,天一分堂传讯说账房遭劫,一夜之间银两全无,两个守卫也遭人灭口,堂中一片混乱。 
沈昌珉有意前往查看,但被郑允浩拦下了——轩逸堂自郑允浩接管以来从未出现过此类事,这事无论是自己人为之还是他人为之,都已让轩逸堂蒙羞,所以郑允浩必要躬身亲往,才能安抚人心。 
临行前郑允浩又交代了子凌夜一番,要他看住那琴师,交代完便马不停蹄奔赴分堂。 
赶到分堂时早已入夜,可分堂依旧灯火通明,众人见到郑允浩又喜又惧,而郑允浩只是将目光左右逡巡一周便心有定论。 
慢步走到分堂副主杨仪面前,“杨仪,我待你如何?” 
杨仪垂下目光,“……甚好。” 
“当日你落魄之时投奔于我,我敬你卖身救母孝行感天动地,便赠你金银赠你衣食,最后更是委以重任,可你居然做出此等苟且之事?”郑允浩的声音不大,却镇定有力,眼中往日的敬慕之情荡然无存,漠然得令人心冷。 
杨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再无他话。 
只一眼,便不费吹灰之力地了结了此事,郑允浩这看人的本事还真不知是善人的福还是恶人的灾。 
郑允浩雷厉风行,办事不喜拖沓,加之心念那琴师之事,于是速速严办杨仪、收回钱财、抚慰众兄弟,刚一天明便欲纵马返回了。 
风风火火又赶了一天的路,接连两日的无眠,再加上旅途疲累,换是旁人定要腿打颤、腰打弯,可郑允浩只是坐下歇了一盏茶的工夫,便对着自己的左膀右臂道,“城中可有事发生?” 
“没有。”答话的是沈昌珉,看向兄长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忍,“哥,先吃饭吧。” 
郑允浩没有理会,看向子凌夜。 
“上将军连续两日招那琴师入府,两人弹琴饮酒,而且……似乎很亲密。” 
郑允浩心中一凛,上将军偏好男风是出了名的,这样一来,子凌夜口中的“亲密”便显然是别有深意了,“此话怎讲?” 
“我见酒席间上将军便走向了那琴师,姿势几近半拥,而那琴师竟也没有推拒。” 
郑允浩想起自己对琴师做出亲昵举动时他也是并未动怒,这样不声不响又不知是敌是友的人最为可怕。 
不知怎的忽然为上将军而担忧。 
“凌夜哥,明日我与你同去。” 
又是一日。 
琴师同前两天一样抱着琴去了将军府,郑允浩与子凌夜隐遁于将军府最高的一棵树上,全府的景致一览无遗。 
如子凌夜所言,二人确实只是弹琴饮酒谈天,亲中带疏。可上将军几杯酒下肚,这规规矩矩便变了味。 
只见上将军摇摇晃晃地走向琴师,直倒到他膝上,脸上嬉笑着解琴师的衣带,而那琴师只是淡然处之,起身抖抖衣服,红唇一张一翕不知讲了什么,之后欠身离去了。 
“上将军怎么不追?”郑允浩悄声问。 
“是啊……”子凌夜也颇为意外,“那琴师似乎是生气了。” 
“恩?何以见得?” 
“前两天上将军也不见得比今日安分多少,可琴师都忍下了,今日竟然就这样走了……” 
郑允浩若有所思,“你去跟着琴师,我看看上将军,堂中见。” 
“是。” 
郑允浩绕着大醉中的男子慢行了三圈,凑上前嗅了嗅,果然有股淡淡的药香,却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只是普通迷丨药而已。 
郑允浩啧啧嘴,“色字头上一把刀啊……”感慨完便迅速离去了。 
晚上子凌夜归来,也没带回什么进一步的信息,第二日的白天也是风平浪静,只是……有些静过头了。 
郑允浩心里始终惴惴地,感觉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之前确实安静,却令人窒息。 
果然,刚刚晚饭过后便有人来报,“堂主,上将军遭人袭击,眼睛瞎了,咽喉处也受了伤,仅有一息尚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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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按照郑允浩预料中发展,上将军的这一难就像是揭开密纱的手,里面是美人还是毒蝎即刻分晓。 
子凌夜看到郑允浩的时候眼皮一跳,警觉开口道,“可是有事发生?” 
“上将军遇袭,没抓到刺客。”郑允浩说着望向屋内。 
“里面没有动静,刚刚小二进去送了回饭。” 
郑允浩又蹙眉——结识了这琴师后,他似乎是多了很多种情感。 
“你来阴的,我偏要明着来!”语毕一个腾身移动到琴师的房间门口,毫无礼节可言地破门而入。 
门内的人微怔,硬生生地顿下夹菜的动作,停滞半秒后又重新动了动筷子,“声名赫赫的郑堂主竟是个无耻匪人么?”将菜送到口中细细咀嚼,也不再看向门口。 
郑允浩笑了笑,“几天前别过公子后便禁不住日思夜想,几经打探才得知公子投宿在此间客栈,这便迫不及待地来了。”郑允浩向前走了几步,倒也不生分,自己找凳子座了。 
琴师喝了口茶,“看到了又要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看着就好。”郑允浩摆出花花公子的痞相,一面陪笑一面暗中观察整间屋子。 
“郑公子在找什么呢?” 
“找……”郑允浩正语塞,突然瞥见琴师手背上的红痕,看起来似乎是抓伤,郑允浩从容地抬起琴师的手,“在找是什么不识抬举的东西弄伤了这么漂亮的手。” 
琴师抽回手,“哦,是床框上的那枚钉子,郑公子若是想追究就带它走好了。”说完走向门口,“不送。” 
郑允浩也不气恼,当真从床框上拔了钉子,走到门口将钉子举到琴师面前,“钉子啊钉子,你无眼无喉,如同将死之人,我带你走你可是要好好感激我了,要是留在这儿被人不小心弄折了,那就真真冤死咯!” 
上将军出事的第二天,郑允浩带着沈昌珉和子凌夜隐匿到了琴师所住客栈的房梁上。 
那屋中之人将要做什么,郑允浩毫不怀疑。 
早饭时间,店小二端着清粥小菜敲开了琴师的门,一眨眼的功夫又空手而出。 
郑允浩凝神看着那小二,可惜看不见他的脸,但就在他转身之际忽然发现他的手背上有一道熟悉的痕迹,郑允浩当下明了,对着身边二人道,“你们进那房间将里面的人压回堂中,我先行一步。” 
早间客栈里没什么人,那小二一直到出了大门都没被人叫住,而后他信步走向一个地方——正是将军府。 
只不过令郑允浩意外的是,他居然是光明正大地从将军府大门进去的。 
郑允浩凭着轻功先潜入了上将军的卧房,里面没有下人,只有上将军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房间里挂着白布,竟是十足地守灵架势。素闻上将军夫妻不和子女不睦,但不想竟薄凉至斯,人还未死,倒先办起丧事来了。 
门口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郑允浩目光一闪,速速躲到了偏室。 
那人仍旧是一身小二打扮,但淡雅脱俗的气质由天而生,纵是粗布麻衣也难以遮盖。 
郑允浩见他缓缓走向上将军的睡床,从袖口中拿出一片再普通不过的柳叶,而后抬起手对准上将军的喉咙,劈手而下—— 
“嗖……”一粒石子似是从天而降,直直地射中那人的手指,那人在剧痛之下力道和方向都偏失了水准,树叶自手中垂落。 
昏迷中的上将军定是不知,区区弹指间,他已在鬼门关游走了一圈。 
郑允浩从偏室中侧出身子,看着面前人的背影。 
黄衣男子回过了头,脸上没有半分错愕,甚至还挂着迷惑人的恬静笑容,“现在你知道我是用什么要人命的了吧?郑允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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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琴师却不急不躁,手上力道控制得平稳,一点一点榨取着村夫的眼泪,直至那人眼睛睁得越来越大,从旁看过去竟是略微突起,眼见着就要脱眶而出,郑允浩急忙劈出一掌横在琴师与村夫之间。村夫得以摆脱控制,虽还是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何事,但隐约觉得是遇到了高人,逃命要紧,心急之下连滚带爬而去。  
琴师冷冷瞥了眼远去的背影,收回了手,从袖口的小袋里取出白玉盅,将收集而来的泪珠倾入盅内,液体滴在水胆玛瑙之上,溅起更细更微的水珠,发出低不可闻的撞击声,禁封在玉石中的血虫挣扎起来,通透的身体亮了一亮,如烛火摇曳般,继而又暗了下去。  
郑允浩大皱其眉,心道这定是个妖术,这人轻贱丶人命惯了,不知这小小玉虫又要被他如何利用施虐于他人。  
琴师慢悠悠地将白玉小盅收回袋中,抖抖衣袖。  
“只不过是个村夫,你也不放过吗?”  
“我讨厌别人碰我。”  
“所以陈二公子和上将军也都是犯了你的忌讳?”  
琴师不语。  
“那南城外村的五十多个村民呢?总不会也是因为不小心又那么凑巧地齐齐碰到了你才遭毒手的吧?”  
琴师轻慢地哼了一声,“那倒不是,只不过我这玉虫每隔两年便需大补一次,那些乡下人,恰巧做了药引而已。何况他们个个穷困潦倒家道壁立,活着还要日夜长吁短叹为衣食而忧,倒不如做我玉虫的药引,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郑允浩心头大怒,但他素来脾气内敛不形于色,怒极反笑道,“那在下却是不懂了”,长臂一揽将琴师的瘦削身型卷至自己怀中,另一只手轻佻地挑起他的下巴,仿佛他是女子般戏弄调情,“在下也曾冒犯过公子,怎么未遭杀身之祸?难道……公子对我,竟是有私情么?”  
琴师不羞不恼,正正地迎视过去,声调云淡风轻,“对郑允浩你,柳叶怎么够呢?”  
“公子过谦了……”  
“你误会了,我是说,让你当下毙命,怎么足够呢?总要留你在身旁把玩个几载,累了倦了再送你上路啊。”  
一席话说得阴森瘆人,内里透着无尽的怨恨,令人在这暖春之日不寒而栗。  
世代之仇如同扑不灭剪不断的战火硝烟,早已融入血液,虽然对着一个陌生的名字一张陌生的脸,还是能恨得没道没理却理直气壮。  
郑允浩一哂,“公子言下之意,是我郑允浩畅快之日所剩无多了,那我……是不是应该趁这大好春日好好风流快活一回呢?”说着便将口唇凑近那苍白的晓月面庞,势欲一亲芳泽。  
郑允浩料定此举定会使琴师方寸大乱,他此刻是孩子心性,倒不一定要争个高下,只是见那琴师一副清心寡欲又高高在上的模样心中不服,想居高临下地羞辱他一番。  
可他却失算了,那琴师竟连动都未动,郑允浩的嘴唇躲避不及,生生贴在了琴师的脸上——从未跟男子如此亲密地接触过,微凉又细腻的肌肤不似女子般粉盈动人,也不带丝毫脂粉味,而似夜中的一捧井水,郑允浩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里仿佛都钻进了风,横冲直撞令人发疼。  
郑允浩僵硬地移开嘴唇,头皮禁不住一阵麻,待头脑能做出反应后突然意识到根本不是头皮在麻,而是整张嘴从里到外都像被虫子咬过似的又痒又麻,着实难耐,试着咬了咬下唇,竟火燎般灼人,心下顿时明了,这是被下了毒,一贯万事小心的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人竟能将毒藏在皮肤上,算是人家技高一筹了,心中不禁又悔又恼。  
琴师仍旧偎在郑允浩怀中,粗俗不堪的布衣加身,却也被他穿出万千风情,他眼中水波流转,犹如一弯新泉,伸手抚上郑允浩的嘴唇,轻声说道,“都说‘病从口入’,可谁说过这毒、非要下到嘴巴里呢?”  
嘴唇被琴师的手指划过,好似被蜂不放过地蜇了一回又一回,疼煞个人,连开口的力气都没了。  
“放心,不是什么稀罕的毒药,不过是普普通通的花毒而已,只不过堂主可能要饿上几天了。”琴师巧笑着抽身而出,安慰似的拍了拍郑允浩的肩膀,“这里山环水抱景色怡人,堂主就在这儿再麻上两个时辰吧,我代你去叮嘱上将军,祝他一路、走好。”  
郑允浩心内一惊,脚下发力,可竟连半寸都没有挪动,全身僵直像被点住了穴道,暗骂这不知是何处寻来的鬼药,药性不烈药效倒是显著,真真能急死个人。  
琴师把住郑允浩的身子将他轻柔地放倒在一片青草之中,出神地望了他一会儿,“这张脸好生俊俏……”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郑允浩眼中现出迷惘。  
“死后定要剥下皮来,做张人皮面具。”说完起身,款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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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暂且放下河畔“小憩”的郑堂主。  
且说沈昌珉和子凌夜在郑允浩离去后破门而入,沈昌珉一心想着将里面的替身抓个现行便首当其冲,可刚跨入门槛即顿住了身形——床上放着刚刚被人换下的小二的衣服,床旁的女子怒目圆睁,火红的亵衣包裹住弱骨丰肌,曼妙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两条玉臂裸丶露在外,栗色长发坠至腰间,零散地散落于胸前,别有一番娇娆风情。  
“你、你……”女子提起纤纤玉手,面上红晕乍现,小巧的红唇微微颤抖,可怜又可爱。  
沈昌珉别开头,却发现子凌夜早已回避了,这一方面是男女之礼不得逾距,另一方面又怕这女子趁机逃脱,心中之苦自然不可明说,只得转过身子,冷漠道,“快把衣服穿上。”  
身后的女子显然已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稳住心神厉声道,“你给我出去!”  
沈昌珉恍若未闻,笔直地立在门口,声音依旧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穿上衣服。”  
女子咬牙切齿道,“无、耻。”但还是速速穿好了衣服,不声不响地抽出长剑,直直刺向男子的后背。  
好在沈昌珉耳力过人,就算那女子拔剑出鞘的动作再小心还是被他捕捉去了,沉着地侧身,躲过那不善地一剑。  
两人再次面对面直视对方,一个身着玄衣面容沈静好似一块墨玉,一个红装裹身愠怒满面如同噬人火苗。  
女子开口怒斥,“你这无丶耻之徒,报上名来,我玄潇赐你好死!”  
沈昌珉鲜有与女子交谈的经历,亦不食女色,所以即便面对着一个难得的美人他仍旧冰峰般不动不说。  
玄潇气得牙痒痒,这淫丶魔做出下流之事还一派悠然,非但不乖乖献出颈上人头认罪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下更恼,先是一剑劈断木桌泄愤,再是舞剑挥向其人。  
沈昌珉还是无心恋战的懒散样子,脚下移走两步再次躲过,忙里偷闲看着被劈开的木桌暗自惊叹——好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断口齐整干脆,竟连零星木屑都未见!一个念头自脑中一闪而过,这剑,莫不会是隐匿多年的若凡剑?!  
玄潇本就受辱在先,而现在沈昌珉的心不在焉对她更是莫大的羞辱,一时间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她也算是位洒脱干练的女中豪杰,不喜婆妈不再多话,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一柄长剑舞得高低错落,所到之处木成泥布成屑,狭小的空间顿时一片狼藉。  
沈昌珉仍旧不攻,只是小心翼翼地躲避,再度暗叹这柄好剑,剑锋柔韧弯折有度,剑气凌厉咄咄逼人,而那女子的剑术亦是不容小觑,舞剑的姿态颇具美感,美中又带着杀气,招招致命,和那张娇俏可人的小脸儿却是有些格格不入了。  
玄潇先后几招都落了空,心中不免焦躁,尖声道,“黑衣小子,你少看不起人!快快拿出你的兵器跟本姑娘过招!”  
沈昌珉心中好笑,他从不对女子出手,只是今天碰上的这丫头太过刁钻了些,若不给她点儿厉害她还真是不会罢休了。手随心动,右臂向旁支出,袖口立现一串银灰色的流苏,反手夹起竟是一把飞刀,小指轻轻推动刀柄,那袖珍尖刀便笔直地冲向玄潇的面部。  
玄潇被迎面而来的飞刀惊住了,以飞刀立足武林的人不作他想,自然是轩逸堂二当家的沈昌珉。据闻沈昌珉与人过招飞刀只出手一次,却从不曾失手,每每必定直中对方咽喉。玄潇见那飞刀来势凶猛方位明确暗叫不妙,挥手去挡可已然迟了,眼见着刀尖离自己越来越近只得惊惧地闭上眼——  
“砰……”  
飞刀入木的声音。  
玄潇觉得耳朵上钝钝的一痛,人却毫发无伤,无暇去想沈昌珉的飞刀怎么偏失了方向,只顾得转过头去看令自己疼痛的来源。  
这一转头不要紧,看清眼前景象却是真真惊了——  
那飞刀竟刺入玄潇所佩戴的玉石耳坠中间镂空的小环,随后扎入一旁的窗棂,飞刀牵扯住耳坠、耳坠牵扯住耳朵,当然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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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5-21 11:4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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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郑允浩与琴师对视着,眼睛愈发明亮灼人,“今日起,我与你学琴。”
琴师停顿半晌,突兀地笑了,“有趣。”
郑允浩反客为主,自行进屋将琴放下,又为自己倒了杯茶,“那么,我们开始吧。”
“且慢,我可没说要收你这个徒弟。”
郑允浩瞟了他一眼,不理会,将双手按在琴面上,毫无章法地拨弄起琴弦,屋内响起叮叮当当无半点韵律可言的聒噪琴音。
本以为依样画葫芦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可这种声音,着实是太过勉强了……郑允浩强硬着头皮做出镇定的神情,仿佛自己是位古琴名家,陶醉其中。
相较之下琴师却难得地出现冷漠以外的其他表情,脸色发青,秀眉微蹙,丰润的双唇抿在一起。多年来始终与琴为伴,难免对琴声生出些苛刻来,对胡乱弹奏辱琴之人也是深恶痛绝,可那个不知所谓的家伙居然还能从容不迫地继续下去,忍无可忍之下终于走上前按住琴弦,“够了。”
郑允浩收回手,悠然地抬起头看着琴师,面露得逞之色,像个劣性十足的恶童。
琴师看不过他这副笃定的样子,冷声道,“郑堂主有此雅兴实属在下的荣幸,可惜的是,左丞相却早早跟在下约定了这个日子,失陪。”说完抱起从不离身的古琴转身而去。
走了上将军,又来了左丞相……郑允浩苦笑连连,模仿琴师的样子也有模有样地抱起琴跟去了丞相府。
左丞相年近花甲,平日里喜欢些花鸟琴诗的雅物,近来听闻从西域来了位色艺双绝的琴师,便选了日子邀到府上会一会。
端坐堂中的老者便是左丞相了,此时他正擦拭着自己刚刚得来的古玩,忽听下人来报,“丞相大人,琴师已经到了。”
“请他进来。”
“大人,轩逸堂堂主郑允浩也一并来了。”
“哦?”左丞相这下吃惊不小,轩逸堂向来不与朝廷中人打交道,这是人尽皆知的。
当朝天子惜才爱才广纳贤士,曾派人游说郑允浩,望他助朝廷一臂之力,却被婉言拒绝,朝廷畏惧轩逸堂势力,态度上不敢强硬,此事便作罢。可现在,这郑允浩却是自己找上门来?!
不明所以,却也怠慢不得, 忙起身道,“快快有请!”
如果对郑允浩登堂拜访一事仅是吃惊的话,那看到他抱着古琴出现在自己面前就称得上是震惊了,“郑堂主这是?”
郑允浩深施一礼,“在下不请自来,多有冒昧,还望丞相见谅。”
左丞相些微惶恐,想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也不自觉地恭敬还礼,眼睛有意无意地瞟过郑允浩手中古琴,“不知郑堂主此行所谓何事?”
“啊没什么事”,郑允浩笑道,“在下欲向这位琴师讨教些抚琴的技艺,却不想他与丞相有约在先,在下想着可以观摩学习便自作主张地跟来了,叨扰丞相了。”
“这……”左丞相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哪敢多问,只是一边手忙脚乱地安排席位一边客气道,“不想堂主还有此等闲情逸致,快请坐。”
左丞相以为琴师不过是卖艺人,本有些看不起,但却因郑允浩的缘故而多看了他两眼,见他男生女相唇红齿白貌比绫花,加之对郑允浩的风流成性早有耳闻,心下便了然。为了不伤和气赶紧赐了座,言语间也尊重了不少,“能够请到琴师来府上一聚,实乃在下之荣幸,今日我们只弹琴赏琴,不必拘谨,请吧。”
琴师也免了客套,一曲高山流水游走指尖,眼睛微垂,不看对面凝视之人。
左丞相偷偷打量着郑允浩,见他一脸沉醉地望向琴师花容,而琴师则视而不见,心中颇为好奇,也有些纳闷,一来纳闷郑允浩这等人中龙凤只手遮天的人物怎会为一小小琴师痴迷至此,再则纳闷这琴师是何方神圣竟能面对那般赤丶裸裸的火丶辣目光稳如泰山。心烦意乱,无兴致欣赏那琴艺的高妙,只一心想着如何做这个顺水人情,如了郑允浩的意。
曲毕,郑允浩赞赏地拍起掌来,左丞相恍然清醒也跟着鼓掌,嘴上道着“名不虚传名不虚传”,暗暗察言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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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苦笑着按住琴师的肩膀,“你的血,成分还真是复杂啊……”
琴师俯下身趴在郑允浩胸口,幽幽地说,“不让你落到我这般境地,又怎么公平呢?又怎么找得到你的底线呢?”
“哈……”郑允浩轻笑出声,“我的底线么?”毫不费力地推开琴师,利落地站起来,即便五脏六腑都要被自己的热情烧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走向门口,“哐”地敞开大门,大片月光涌灌入室,郑允浩回身看着琴师,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琴师调整了姿势,侧过身子单手撑起头,半散的衣裳有意在暗示些什么,只是郑允浩不说,他便也不说,郑允浩不动,他就只不间歇地凝视——势均力敌的猛兽在进攻之前,都会耐心观察对方,那是寻找破绽的机会,但同时,也是可能泄露弱点的时刻。
琴师但笑不语,直到看见逆光的男子一步一步走回自己面前,五官从阴霾中明晰起来,锋芒毕露不可一世。而琴师则特意抬高了下巴,就怕这个卓然而立的男子看不到自己。
两条坚实的臂膀穿过腋下和腿弯,整个人腾空而起,琴师发出微不可闻的抽气声,顺势揽住郑允浩的脖子,一笑百媚生,“郑堂主这是要做什么?”
“清风入夜月朗星稀,我带你、赏月赏春水。”
左丞相位高权重,丞相府也修建得奢华气派,唯恐失了体面。可若说到这偌大的丞相府,最令左丞相得意的还是后院的一方嘉懿湖——那湖水是天然所成,当年左丞相建造府邸的时候特意将其收纳进来,并请大学士容堰为其命名,容堰取了“嘉言懿行”中的“嘉懿”二字,深得左丞相欢心。
嘉懿湖畔有个伴君亭,是左丞相与妻妾们设宴欢愉的地方,偶尔也在夏日听雨赏荷,好不惬意。
此时站在伴君亭中身姿挺拔的男子正是轩逸堂主郑允浩,他怀里抱着的绝色美人衣衫凌乱春色无边,细弱却急促的喘息声在静谧的夜里分外清晰,引人遐思。
“你看,这月、这春水,如何?”郑允浩低头含笑地看了琴师一眼,而后走向绕湖的扶栏。
“大好,有诗情有画意。”
云遮半月,片刻后一轮圆月才完整地呈现于眼前。
“金在中,你可知道为何风能吹皱一池春水却吹不散水中圆月?”
“你说。”
“因为月亮的心绪……”郑允浩抬头望向半空中的明亮处,“在天上。”
“哦?呵呵……”应该称作金在中的男子吃吃地笑起来,“这样说来,这水中圆月竟是人碰不得也消不去的了?”
“你以为?”
“我以为,不尽然……如果仅仅是风的话,自然吹不散那水中月,既然吹不散,就该拿舀子舀干这一湖的水,没有了水,又何来水中月呢?”
郑允浩的眉头骤然拧成一团,他拿月自比,暗讽金在中不过掠过湖面不痛不痒的弱风,只能看到他塑造于人前的完美假象,却无法接近他的所想所思,可金在中毁灭众生的决绝却颠覆了他对他的认知——这个人的心,如果不是像他一样也高高在上窥视不得,就是早就化尽在了自己酿的毒中。
脚底开始发虚,媚药融入了血液,在体内如狼似虎横冲直撞,抱着一个男子站立了大半天本就耗费了不少体力,加之拼劲心神与人对抗斗智,纵是耐力惊人的郑允浩也快禁不住折磨了,冷汗热汗掺杂在一起簌簌闪落,凉风拂面,也说不上是舒服还是难受。
“堂主,你出了好多汗呢。”琴师伸出常年弹琴的修长玉指,若有似无地抚过郑允浩的面颊。
后背僵直,几乎忍不住打个激灵,该死……身体竟然已经敏感到了这种地步……而怀中那个柔笑着的美男子——还真是惹人恨的体贴啊……
郑允浩望了眼波光粼粼的湖面,那零零点点似乎是折出了层层寒光,文人都道“夜凉如水”,不知这水,究竟能“凉”到什么程度呢?
“我说带你来赏月赏春水,你看这月、这春水怎么样呢?”郑允浩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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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合春楼不愧是天下第一楼,论排场论气势都有一派唯我独尊的霸气。 
两张琴台设在二楼的中央,斜向对着大门,眉间印着梅花瓣的女子已占据其中一位,随意拨弄着琴弦,调不成调歌不成歌,却引来楼下仰慕者们的阵阵叫好,要知道平日里莫说是听她弹琴,就算是见她一面都是千金难求的。 
可当门口出现那抹耀眼的光影时,嫣然蓦然停住了手,远远望着,心生凄凉。 
郑允浩故人重逢,也是感慨万分,这种时候若要哭便是折损了自己,若要笑便是折损了她,因此只能忽略累赘的表情,怔怔凝望。 
“公子,请上来。”嫣然对着琴师开口,声音果然如鸟鸣般清脆悦人。 
琴师微微拉起长袍,顺着扶梯走了上去。 
“请郑堂主也上来吧。” 
郑允浩微讶,感受到四旁投射而来的好奇目光,也随着琴师的步调而上。 
琴师和郑允浩均落座后,嫣然脸上浮起一抹淡笑,“听丫头们说从西域来了位琴师,技艺了得,区区不才,想向公子讨教一二,还望公子赏脸。” 
琴师垂着眼睫,把玩自己的发梢,低低道了句,“好说。” 
嫣然心高气傲,从未遭受过此等冷遇,脸色不由沉了下来,“公子,这比试,可是要分出胜负的。” 
琴师仍旧不抬头,“说是比试了,自然有输有赢。” 
“那输家如何,赢家又如何?” 
“姑娘找我来,定是想好了奖惩,但说无妨。” 
嫣然脸色稍有缓和,摸了把头上的凤钗,轻声道,“输了的人便自行剪下三尺长发,离了京城吧。” 
话音刚落,围观的人群中便发出阵阵议论声——头发乃是数载随行,剪了未免可惜,没有头发的人就如同不丶穿衣服的人一样,不合常理且愧于为人。再者说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自行落发有悖于孝道,少不了天丶怒人怨的。 
嫣然瞥过凝眉不语的郑允浩,以不易察觉的笑意望向琴师,“如何?” 
“甚好,姑娘先请。” 
嫣然自幼学琴,天赋极高,纵是宫廷的乐师怕也难以望其项背,因此一曲《潇湘水云》能在她的指尖流转一点都不奇怪,但即便如此还是赢得众人的惊叹。 
乐声初起时由一阵空灵飘逸的泛音将一片烟笼雾绕的洞庭烟雨图展现于众人眼前,碧波荡漾天光云影,秋水共长天一色。 
不期然地,嫣然抬起了一直专注于琴面的眼,深深望向郑允浩,哀怨的神色与幽幽琴音浑然一体,仿佛空中当真坠下了蒙蒙细雨,罩住痴缠忧愁的有情人。 
郑允浩不堪嫣然眼中的绵绵情意,只得生硬地别过头去。 
随之而来的是指尖翻飞,琴弦大幅度地起伏,令人眼花缭乱,之前的郎情妾意一概推丶翻,仿若在平静的水面上投入沉重巨石,霎时风起云涌碧水翻波,琴音震耳荡气回肠。 
嫣然的视线不变,心中的恨和恼像是涂满了每根紧绷的弦,只由指尖轻轻一波弄,那难言的心意便弓箭般刺入郑允浩的身体里。 
并不是很疼,因为郑允浩不爱,所以迷恋也好怨恨也罢都射不入他的心,只是那女子源源不断投射而来的爱恨让人心痛——那种参不透、又解不开的执着,让人心痛。 
郑允浩掩饰着握住茶杯,正想动作忽然感到凭空而来两股气流,方向直冲经穴,来不及防备便动不得了。 
一旁的琴师坐得稳稳当当,气定神闲。 
高丶潮过后,乐声趋于平缓,冷月当空澄波万里,恩怨再深,也只余下湖面震荡过后的层层涟漪,无力又无奈地荡漾开去。 
嫣然眼中现出迷惘,郑允浩自中段开始就没有再抬起头,像是疲惫又像是厌倦,盯着茶杯不知心里想些什么。再凝神一看,一条白色缎带自他手中滑出,半垂在地面上,半搭在手指间,嫣然心内一悬,转过去看琴师的头发,果然——满头青丝松松垮垮散落于肩头,挡住大半张脸,原先系于头顶的素白缎带已然易主,嘲笑人一般在男子手上张扬。 



2025-05-21 11:4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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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极端不和谐的声音乍响,流畅的乐声戛然而止,末段仓促的震颤在屋内回荡。 
满堂宾客皆是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楼层上的三人—— 
嫣然双目圆睁盯着自己的手指,郑大堂主垂首无动于衷,琴师的脸被凌乱的发丝遮掩住,不知正在绽放何种表情。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姑娘……输了。”琴师静静地说着,唇角渐渐漫出一丝笑意。 
嫣然仍是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在末段弹错了音,正视过去,那条白得刺眼的缎带依旧偎在男人手中,一声“堂主”脱口而出,声音颤抖不已,像朵风雨摧残后衰败的花。 
而回应她的只是沉默,和无法平复的难堪。 
台下已有人看不过去,高声道,“你还没弹,怎么就知道嫣然姑娘输了?!” 
附和之人不少,“是啊是啊,有本事你也弹来听听!” 
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人缄默不语,那些叫嚣的人们看不见,他们的角度却看得见——那白衣琴师有着一双似醉非醉的墨色眼瞳,神情闲雅,眉目间透出冷傲的气质,只是眼波稍一流转,却又现出些天成的媚态。 
那是一个男子,这点毋庸置疑,却有让男人的目光驻足停留的本事,这点更是毋庸置疑的。 
琴师本来就与郑允浩相隔不远,听得台下人的质疑声后毫不推诿,抱起琴放到了郑允浩的面前。 
他的行为令人琢磨不透,也有人觉得他是故弄玄虚,发出鄙夷不屑的嗤笑声。 
琴师一概不理会,拿出郑允浩手中的茶杯,极其自然地将他的左手放在琴面上,紧接着在郑允浩身后坐了下来,胸膛靠着男人的后背,左手叠在他的左手上,在他耳边甜腻腻地发出声响,“来,按住这根弦。”像是真的在和那人说话一样。 
众人看傻了眼,嫣然也一瞬不移地看着暧昧不清的两人。 
琴师抿嘴一笑,拢了拢头发,露出皎月面庞,下巴嵌入郑允浩的颈窝,右臂则环过他的身子,手指轻触琴面,“上次的曲子,你学会了么?”一面说着,一面勾起琴弦。 
两个风华绝代的男子相拥于琴前,黑白两种鲜明极致的色彩反差,长袍拖在地上,交缠在一处,微风吹入屋内顺着身后的木窗而出,引得衣衫灵动衣袂飘飘,两人漆黑的发也跟着翩翩起舞。 
琴师的左手压着郑允浩的左手,又压着琴弦,右手则慵懒地勾起一根一根不连续的琴弦,一曲人人都会吟唱的童谣,声音有些单调乏味,又没有任何难度,只是这两个男子你侬我侬忒煞情多的样子弥补了一切缺憾,没有人会关注他们在弹什么,也根本不会有人苛求他们去弹出些什么——他们两个本身,就是最撼动人心的乐章。 
琴师的手指还是心不在焉地勾勾画画,对着郑允浩的耳朵柔声细语,而郑允浩默默不语,一派放任纵容的态度。 
任谁看来,都是真的。 
琴师闭了眼睛,信手续续弹,神态安逸得像只阳光下午睡的猫,张开口,将口中的低温渡到郑允浩的脖颈,正是那首幼年时不懂的童谣,“吾本是,荷花女,衷肠未诉泪如雨。君若看到荷花泪,可知荷花几多苦?吾本是,荷花女,只是与君心相许。今宵为君把歌唱,句句都是伤心曲。吾本是,荷花女,朝朝暮暮为君舞。看尽人间多少事?知己只有吾和汝。吾本是,荷花女,一片芳心请记取。他年荷花……” 
“荷花无情,他年便是他年了,与今时今日自然是不同的。” 
那人的身子不动如山,那人的声音孤傲似峰,琴师半睁开眼睛,将醒未醒,“你刚刚是装出来的?” 
郑允浩还是没有动,任由琴师靠着,眼睛注视着琴师那只灵巧白皙的手,“阁主,过于自信,便是自负了。” 
台下众人只能看见郑允浩嘴唇微动,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和谐的乐声犹在耳畔,两个诗画中走出的男子情意未变,此等肆意坦荡超凡脱俗的恋慕,令人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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