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了,老冯妈妈,不是这个。福子,去把喜子叫来。”
福子应声找来了喜子,那个姓冯的女人一见就把嘴撇成了“八万”。
“我说李家的,你哪弄来这么个柴禾妞,个头还没长成,你让我弄回去当摆设呀!”
“得了吧,没成人的嫩雏儿更招人,专门有人得意这一口儿。门子里的事我清楚,别跟我撇清。好吧,褒贬是买主,价码有商量。”接着两个人嘀咕了一阵子数字上的黑话,商定第二天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冯家妈妈临走指着福子说:“要是这个你肯脱手,我出大价。”
“这个可不行,模样、‘戳个儿’(身材)都是坯子,我还指望从她身上大捞一票呢!你等着,万一台上不成才,我出手的时候先尽你!”
很清楚,喜子被卖给“堂子”了,任喜子趴在地上哭求,李卞氏闭着眼睛像个泥捏的菩萨,不看也不吭。福子从李卞氏的话里听出来,她可能先让自己学戏,学不出来,也走喜子这条道儿。福子发现自己的处境险得很,该怎么活,容不得她慢慢思虑了,得快点有个决断。其实,福子刚一接触戏班,她就爱上戏了。她觉得人一到台上就变了样儿,有喜有乐,有亲有爱,比小伙伴儿们过“家家”有趣得多,自己要也能唱戏上台该多好,她对自己的模样身材也有谱,不太俊,但也绝不寒碜。她发育得早,个头已经快赶上白玉霜了。长腿细腰,上下“斯称”,五官端正,皮肤白嫩,一双眼睛特别水灵,嘴稍稍大点,有点“兜齿”,可是上有高鼻梁,内有洁白整齐的一口牙,两下一衬,把那点“短儿”就给遮了。戏班里不少人都说,这丫头是个唱戏的坯子,扮上戏兴许比白老板还俊。要说白老板确实不丑,也就是黑点,身板“壮”了点,眼神显得硬了点。福子在这几方面都比白玉霜见成色。福子听见这些议论表面上不吭不哈,像个没事人,心里早就翻腾开了。她明白了她立刻就得走唱戏这条道,稍一迟慢,说不定什么时候,李卞氏就兴许拿她换钱使。可真要学戏并不容易,没人教,没有人领道,怎么进门呢?她试着探白玉霜的口风,只要一沾戏字,白玉霜就转话头,甚至登时把脸一撂,走了。吓得福子不敢再提,按卖喜子那天李卞氏说的话,她该支持福子学戏,可是李卞氏也不搭这个碴儿。福子更不安了,她担心李卞氏改了主意,其实李卞氏早就打谱让福子学戏,唱戏挣钱比一笔卖死赚头大得多,这笔账她算的比谁都清楚。可是面对白玉霜不传艺的别扭劲儿,她只能不阴不阳地拖着,现在白玉霜正走旺运,能大把给她捞银票,李卞氏也不敢轻易招惹她,反正福子是她手里攥着的小家雀,飞不了,学艺的事得耐着性子等机会。福子究竟是个孩子,她哪里想得到那么许多,就是一个劲儿地傻着急,生怕李卞氏什么时候把她卖了。福子的心思班子里的人早看出来了,但是碍着白玉霜,没人敢伸头,得罪了角儿是要砸饭碗的,谁敢冒那个风险。但是大伙见福子急得一阵阵直眉瞪眼地发怔,怪可怜的,都找机会撂给她几句话,这个说哪个老板是偷艺学来的本事,那个说哪个名角是暗地“淘唤”了谁的高招,等等,等等,说的是故事,讲的是法子,福子不笨,很快就开了窍,大伙儿是告诉她得“捋叶子” 。这是戏班的行话,就是偷艺。福子心里一明白,眼睛也亮堂了,天天上园子,夜夜听唱戏,周围的人都是唱戏的师傅,哪个地方不能学,哪个人不是老师,随时随地都可以学习嘛!从此,福子成了大忙人,支应白玉霜,伺候李卞氏她得尽心尽意,不敢有一点懈怠。白玉霜上场了,过去只有这会儿福子才能沾沾板凳,缓口气,现在这功夫成了福子最紧张的时刻,她尖着耳朵听戏,先记词,后学腔,她不光记白玉霜的,全台的角色她都记,因为到戏班这一阵子,她懂了不少戏行的规矩,派活的权柄在东家手里,让谁唱啥,谁就得接啥,不能接全活的不算好角,背会了词就扒着台帘看演出学做派,白玉霜的一招一式,一腔一调她都吃在肚里,记到心上,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