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红着眼对我说,你给我服个软。
这天气挺晴朗,栀子花在小山坡开的好洁白,怎么?栀子花也穿丧衣吗。花树下长狗尾巴草,很卑贱。我把脚后跟踩着几根狗尾巴草,头顶一片油绿色,身体里灌满风,猫头鹰躲在叶子间睡眠,时不时叫一声,像天上降来的地府丧钟。越叫,我的身体就越轻,风飘起来,漩涡似的要把我卷上天。他半跪着(大概是半跪吧),哆哆嗦嗦,呢呢喃喃,嘴里不停絮絮叨叨:小祯,你神情总是淡,人又心硬,服个软不行吗?服个软吧,
——你丫服个软不行吗,非得搞到自杀这么惨烈吗?
我没镜子,天也不是湖泊,见不到自己一张脸神情。也可能魂魄是没脸面,没神情的。原来我已经死了啊。黄金时代上映后第五年,楼导找我拍续集,据说是和邵老师吃两碗面定下来的本子,写重逢,也写港岛。邵老师身形一晃,从楼导后边吊儿郎当地忽悠出来,就像第一次见面,我在筒子楼,玻璃花窗,四方菱形格里见到他那样子,“啪”地一下,眼睛里就只剩下他。发生了什么?我说后来。只记得续集拍完,又有些乱七八糟,然后就自杀了。记忆丢失,思想混沌,难道这就是死亡的后遗症吗。
墓碑前的男人抬头,一脸苦郁离奇。碑头摆一本西西诗集,我又记起来点,自杀我留了遗书,葬礼从简,忌辰请只许邵第庚先生来探望,左手是一本没读完的西西诗集。西西,香港的说梦人。
邵老师,别这样。我叫。走(飘)过去了些,想摸他的头发,他的胡茬儿很硬劲,头发却向来很软,甚至有些湿哒哒的,做///////////爱的时候我用手去顺他的头发,像摸一把海藻。耳朵被他啃噬,腰被他托着,就像海里一汪浮萍。但我摸不到。于是只好把手掌停在他发心的空气里。邵老师。我又叫。你在听吗?你听得见吗。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累了。
这不是电影里我的台词吗,你别剽窃,你重复个什么劲。我不过电影人生,荧幕上我是漠然病娇闷骚抖m的先锋作家,现实生活里我为人温和谦逊是完美无缺的当红小生,你搞搞清楚,怎么两个不同的我,你都爱成这样呢?怎么两个我都爱你成这样呢。
对不起。没能好好跟你告别。
对不起。我那么脆弱。
对不起。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