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细，今年京中的秋来得分外早些。昨后半夜落作秋声的雨淅淅沥沥，今早残余在枝头上的渐滴都未吹碎了去，这提早的一层秋雨，致使天色灰的惨淡，真给这天地上蒙了几分秋的意味儿。虽说是近秋，按常理也尚需时间才好换了个时序。明明还未见任何萧瑟之景，可突如而至的这场雨，倒让人摸不着头脑。】
【今日并无风波骤起，礼部也安宁如故旧，没有一件至于了不得的事情发生，早不过就是那些老生常谈的琐碎。可自打早起歇了朝，迈进了这衙门里刚刚坐定，这上眼皮就一直突突直跳。“大人要是说，这可绝不是什么好征兆”，身旁的人这么无意间提醒了一句，才觉察出了这不对劲的地方，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直到听得一声关于“乌苏大人”的信儿，而从无拜过礼部，又井水不犯河水的九门提督忽然来此造访，泰半是发生了什么与礼部休戚相关，或许还未来得及为人所知的事情。于是，有了大概的来意，这心中隐隐揣着的忐忑难安，缘何而来，才终于有了方向，这一块沉重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干脆走到廊前亲自迎接，暗示来人闭门相谈。】
乌苏大人，好容易来此一趟，别在外头耗着了，咱们里头说话可好？

【昨日那生员至步军衙门一席话，摆明是要将我拉下水来做个仲裁，原欲一不做二不休将他打发至都察院，或是因他不信部院里的文臣，却早知晓礼部开科取士同我这看京城大门的最无干系，偏生将我与礼部扯上干系，清了清嗓子迳自入内，玩笑道】
得，咱关上门来开门见山。
【手里捏着两个祖传的狮子头，玛法盘了一甲子，待我再盘上一甲子，此物便可传家，成色已近玛瑙玉浆的玩物，盘在手中的罄声打破二人之间无话的尴尬。不知几时开始讷于言辞，未免将话说得似是兴师问罪】
童子试、乡试、会试、殿试，士子们若要登科委实不易，上月当是地方童子试之期同往年相较可有异举？

【文臣与武将本就该是这样陌生的，我们不必要有什么促膝长谈，甚至还需要在百年难逢的来往之间注意分寸。不宜掺杂有太多私人的感情。所以，也不过按部就班，端坐肃然地等着乌苏的后话，却迟迟不见他表明来意，即便再迟钝，也从乌苏这冗长的犹疑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似乎……不曾吧。若有，那指的是江西还是广东的改制？
【他俨然不是为此而来，只不过更唱迭和，下意识打了个谱，又实在没有从近来传来的公文之中得到什么知闻。于是，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浑然没有预感一场燎原之势的风暴要刮起来了。】
乌苏大人，也难得关心起这岁考来了？想必是有什么少俨还未得知的事情先发生了吧。

【那童生乃是广东人，未尝学得北方官话，好在那些年尚棣曾在南边绿营里历练过几年，遂抓过来充作翻译，将那生员状告之事听个真切，又令人逐一核对状书。今次便从袖口掏出那状书，一抬下颌道】
听口音当是广东人，这份状书你先瞧着。
【我可解表，将那一众生员押解会原地，至此不令他们再踏入九门半步，然他们之请，未必全无道理，治根仍在地方】
实不相瞒，步军衙门的登闻鼓已经许久不曾敲响过，想必都察院那儿他们也是走头无门。事涉地方学政，广东学台我记得乃是原先礼部外放的侍郎，早些年同进士出身，故而先问过你意见。

【了解了前因后果，接过显得沉甸甸的一纸状书。阅罢寥寥三行，登时心下暗暗道上一句“坏了”，因为这廪生上告的正是广东省此前所新拟出“客籍一律发还原籍应考”的诏策。受环境所累，虽然广东省晚了些，可礼部也的确审阅了，并也一致认为完全可据此照办。那么，单凭一人之异声，就要朝令夕改吗？手指捏紧了纸角边缘，略微蹙眉。】
不论如何，这廪生心生不满，对地方之策有议，也应先发还原省处置。毕竟礼部也不解其中情形，是不好擅为的。
【心中一时感慨这廪生当真有几分心性，也是固执，宁愿上谒京门，耽误了当年的应试，都不肯屈就，那不日前或许在那衙门口是闹出过一番动静的。而乌苏不仅未转首奉告御前，定然还费了功夫将此消息压下去，不然我也不会连半点风声都未闻见。往日无甚交情，却如此受其恩惠，连忙起身拜谢。】
您不说，少俨也知您必从中斡旋，理当在此谢过。

【见其神色便知他也不是个冤大头，此祸酝酿久矣，至今事发也非偶然。国家抡才之策，我自无从置喙，四九城内鸡鸣狗盗见得多，不外乎人性所趋，此人京控亦是疑点重重，所求所请异乎常情】
如若发回原省便能了结，他何故千里迢迢上京控告，而不先行陈文当地学政妥善处置？又如地方驳讯果决，他四下申告无门，于地方决事满腔怨怼，他离乡赴京却无人从中截拿，学政便不惧他当真一状告到金銮殿？
【未曾见有人胆敢要挟朝廷，只他这等文人教清名所累，惧青史评说，弯弯绕绕怀柔讼理】
我看此事大有蹊跷，廪生处心积虑，未必发回地方即可息讼。

【乌苏直言不讳，并未将自己的意见藏掖着，看来他是早有准备，已经做过了权断。这状书所写这廪生是客籍，定居广府多年，可依然要被责令遣返回原籍科考，政令实在显得不近人情。若有协中之策，客籍必无声音。】
【最关键的是，乌苏正讲到了痛点上，礼部确实许久未收到粤省地方的消息，心中隐隐揣测起除非粤省已自顾无暇，否则为何这学子非要将动静闹到京里头不成。如合了他所猜想的那般，那真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可如不发还地方，由地方来解决，反而直接由礼部出面，岂不乱了章法？】
自粤海关开关以来，这人员流动就要比以往时候密集，乌苏大人可是担心有想借机生乱者？按理岁考已过，秋闱在即，若要息事宁人，也得先听听学政那头怎么讲，礼部才好协同。遑论这是一省，便是一府一县，也不能不顾大局。

【礼部口口声声协同，倒是将此事与学政划下道儿，无非昭示地方风波乃学政不察、督抚无能。我却忧此事中枢不威，反长了粤省以民告官之风，哄了这些个会哭的孩子。又摇了摇头道】
此事要慎，却不当以息事宁人为先，大局岂容他等左右？我虽收了他的状子同少俨相询，却未认下此事便是他得理。生员同学政有异，礼部自当站在学政那头，说到底学政顶了半个钦差身份，也是当今圣人的颜面不是？
【掌心拿捏着核桃，任它生多少棱角，业已磨得光顺，不膈手自也不怕它自手里滚落】
今儿前来就是与你通个气，至于人么，你还是不用见了，我不日就轰出京城去！

【他话里话外的暗示我不是听不明白，实际上他之忧虑的也正是我所牵挂的。乌苏看得长远，若广东一省卷起了风波，不管是学政还是礼部一旦有了闪失，到了后面都是不好交差的。看来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有必要暂缓岁考，免得到时候风向倒转，惹出些不愿见的麻烦出来。】
您如此讲，少俨便心中有数，也晓得了其中的利害分寸。此事事关重大，确实不是多一事少一事就能说得清楚的。
【武将的处理方式确实非比寻常，他这样武断寻了法子，爽快地就将人打发了去，也不怕背后遭人指点，哑然失笑。】
少俨怎么能不明白您用心良苦呢？此事是觉禅承了您的情，往后也自然要有相报的一日。

【不过前来传个信，倒无意惹出恁多弯弯绕绕，京控状子予他看过，又收回折好，摆手失笑道】
告的不是你，你承哪门子的情！替我摆平这桩京控，我承你的情方是。少俨未瞧见呐，那廪生在我衙门跟前唱的一出戏，简直恨不能将那“冤”字刻在脑门上——
【还是盼着能去敞亮地方透口气，迳自起身推门，又嘱道】速速告知地方，将他拿回去，他若再扰得几日，我那衙门要成梨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