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年春，贞敬主下尚曹氏，厘降日燕晏众宾，喧客盈门，好不热闹。笺函递至京门贵阀，各家子弟格格少不得要赶赴禧筵，小妹央我携她一道，以避母亲耳目，我自然晓得她心中九九，只未戳破，甘之如饴地尽起做长兄的职要。永定河畔舟岸相连，一梭梭云鬓衣影衬得吉时宾主尽欢，登船梯的一霎，甫再回神，小妹便如鲫过江海，早也不知窜入这河内哪一座龙门庙内了。】
【但我知她懂礼守矩，左不过是同闺中小友相约把臂，倒并不为之在意。独落个清闲，可踅往人影不乏旧识，拱拳一二言笑间，便不觉被拉入同侪子弟的攒局中，我虽无甚与人交游的耐性，却也无意在眼下败了众人兴致，故行令至我，执觞时微一沉吟】
那我这谜面便是，“品尝杜康樽半空”，打一花名【偏目向身畔应令之人，探掌一示】请罢

【二十四年的春风是茉莉味儿的。】
【行在永定河边时，我是这般想得。今朝公主厘降的喜宴很别出心裁，未曾设在新落成的公主府里，反而是杨柳依依、缀玉饰花的游船上，这日的永定河上定是这年里最热闹的。】
【天色尚未彻底暗下，大多宾客仍行在两岸边，赏山河春色。在绕过一处堆石造景后，便闻得洋洋得意的一句话，而后便是嘈杂的交谈声，当中那位小少爷执觞的样子很是耀眼，倒似笃定的知晓这数十人里并无人知晓他的谜底。不知何时，业被人群推到当中，那句“请罢”转眼便是冲我而来。在灯火中侧目，倒也认出其人。】棣棠

【古而行酒令不拘一格，倘独是曩时纨绔不羁的氏族子弟，大抵便行以最简约、也是最便宜劝酒的划拳猜枚一类，惜得花船之上宾影嘈错，净是钗鬟依依身畔，便不好用这够不着大雅之堂的法子。京中公子哥的品性我最是谙熟，尤是领首几位，比之珍禽园内所豢的罕鲜一见的孔雀也不差，在如数或秀雅或娇俏的闺龄格格跟前儿，恨不能一展雀屏，搔弄着腹中那几滴宝贵的墨汁。】
【但我所出这谜面并不难解，掌中的酒觞自执起便未有搁下的意兴，特别是侧首窥得下一应令之人时，便笃定这盏寒潭香要便宜我这一回。迨其吐露谜底，扬首顺势饮尽】
愿赌服输，我可一滴都没剩【反手将觞底示下，略又一顿】只是这酒未免辣口，且寒气过盛，诸位格格实在不宜品鉴，不若后头的皆易以果子饮，爽口又不醉人，也可尽兴

【在一片起哄声里，便见人十分好爽的抬手将满盏酒酿尽入喉，而我想开口拦着的话还未开口，便被一阵哄闹声儿所淹没，见他们玩得正酣，便也作罢。至于他而后话中体贴，到令身边几位格格红了脸，其中不乏胆大的，一身明媚意气不输男儿，满口饮下那杯中寒露。】
【满座皆是少年，凑在里面久了也被感染了几分笑意，又听得几句谜题后，不知是何人高喊了一声儿“船宴开啦”，人群顿时散去，各自寻了要好的人结伴。】
【胭脂也跟着踮脚张望，只差也央着我快些往前。】你现在惦记，只怕待会儿吃不惯苏杭菜色中的甜腻【笑着嗔她一句后，见身边还有人尚未离去。】众人皆散了，你怎么不去

【分明是为那些不胜酒力却偏爱凑个风雅热闹的闺闱格格荡清路棘，谁知这好意有人领受，有人却未必欣然，便没少教抱团儿的几位世交捉住漏处，反倒海灌了两杯下肚，方使他们作罢。难为我平昔煞是克己守礼，从不曾牛饮放浪，眼下直喝得红云覆面】
差不多得了，宴上短不了你们的乐子，可莫再逮着我一只羊薅【言罢谛闻一声开宴，众人哄笑着鸦雀四散，旋身抻臂抵在舷栏处，料是春息最解风情，一面俟候颊畔热气蒸腾挥散，一面挑眉应声】皆散了？
【侧首相顾，肘弯欹上凉飕飕的玉栏，颇有些一解膺中燥燠的舒怀，须知喝酒好上头的人，酒量必定不浅，因而眼下虽一副醉态，可眸中尤显清明，定望着她】可殿下也尚还未走

【见他神色清明，想来也是个好酒量，只面生撑不住罢了。】我又不急着去瞧热闹
【公主厘降的婚宴，莫说席间仪制如何，便是那送亲的一程也曾在钟粹门下瞧遍。几载之前觉禅也曾迎接过这样的盛世，除了那杯喜茶，记忆犹新的便是廊下得来的两块喜糖，甜馥糯口，像是要将一切粘连。】今夜永定河上画舫船只连作行，先去后去并无不同
【倒是他，既没醉倒失了清明，竟能不赶着去瞧第一波热闹，这苏杭的热闹景象在京中也算难得一见了。在晚风中，他凭栏的身影又显得单薄了些，袍袖被风吹得鼓起来。持着算是人长辈的姿态，率先抬了脚。】吃酒很忌吹冷风，你随我一起吧
【这画舫船只设的精妙，尤是其中几艘，灯挂得也多，细看会发觉那上头绘得都是苏杭之景，想来也颇得福晋、格格们喜欢，扬佳府的女眷应也在其中。】

也是，想必纵使是这样的大场面，殿下也早已见惯不怪了
【觉罗氏的贵主托生金玉华阙，一朝落地也是袂不染尘的富贵花，倘说适才开宴前纨绔公子哥儿的伎俩她瞧个罕鲜，那么如眼下这般的堂皇飨宴，只怕是提不起甚么兴致的。沿畅阔船舱甲板设下的苏杭风光，论提新鲜么，倒也新鲜，只从前未少在苏州街一带观瞻过如是景光，一时却不知江南本就依样，还是经工匠复刻斫磨出的，皆是一般无二。】
殿下可曾去过苏杭？听闻早年圣驾南下，也曾在运河旁逗留月余时光，不知彼时船阜之上，是否与如今所见并无二异
【反手将两臂锁在身后，经意间将两畔花灯彩照尽收目底，少顿促狭一笑】不过那时我还未出生，便是这两句，也是泛泛的道听途说

【他纵不是宗亲贵胄，却也出身勋爵人家，更何况前些年公主厘降的恰恰是他扬佳府，那连绵的妆匣红妆，同今日之别不过是所冠嘉号不一样，而例制之下的种种，大抵与天下每个母亲、每份只得珍视的情谊一般，将一切美好的愿景寄予。】
【真真令人侧目的是他说及近二十几载前的旧事。】
【见他促狭的笑，转着流连在指尖的配囊珠玉，云淡风轻的、将他那份促狭定住。】成光二年的事，难为你还记着，不过你应是不清楚，宗牒上的贞容生在成光三年
【彼时的苏杭之景，我业只能在姊妹燕谈时，听得几句。想来那莲叶田田、烟雨细蒙的江南，应如诗中那般婉约，只是不知那里的格格们是否都会唱那采莲曲，能在舟头跳一曲江南的柔媚。在看今夜永定河的船只时，不免带有几分遥想。】你想去？
【京中如他这般的逍遥世家弟子比比皆是，多是各府老太君的怀中宝，且不说千里之外的江南，怕是百里之内的地界也很难轻易踏足。】

【广德楼戏园子里的台班台柱，泰半以打南地北上的戏伶居多，迩来我喜好的小程氏元也是江南徽班数一数二的名角儿，尝言一方风水哺育一方人，蕴养出无数娇软身段的地儿，抵约属实是一处毓秀钟灵的世间桃源，与我这一身气度，那当是十分契合。我应去点兵点卯地走上一遭，将那掩於墨书几卷之外的风月与情长悉数厘清带回，也省得这些时日戏台上镇天儿便是老经常谈，毫无新意。】
【轻啧一声，也不知是替谁叹惋】那倒是可惜了，这京畿外的地方，任是谁也想出去见识一番，不过想归想，机缘可不大好求
【诚然，我倒很有些羡慕起我那近些年头才一窥真容的父亲，巴陵一驻数年，虽妻儿难伴，但想也应当曾有甚么悠游在外的野趣可得。】

【既要求个机缘，怕也难在这三言两语间实现。松开指尖摩挲的珠玉，任其归位至腰间所配，复又侧首看他面上业已如常，想来是这徐徐晚风的功劳，再共他行过一程路后，二人便也在登船之处作别。元想着他饮酒颇多，去亲眷身边也好照料，不想竟是个海量的主儿。】
【如此，自也是放他去寻他的膏粱纨绔。】
【目见他踏上船只后，方也进了近处的画舫，舫内珠玉锦绣，所置皆风雅，便是那席间的碗碟也选了绘金陵二十四景的一套，可见主人家用心。席间燕乐，处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