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第一次留宿，在组内动乱后的那一阵子他在这个房间里短住过几日。印象无非就是歌舞伎町晚上很吵，壁橱里那妹子鼾声异常地响以及自来卷睡觉居然要专门换上睡衣。那时候的感觉像不小心投宿了一家服务和环境都堪忧的民宿。
他被善后工作、废宅魂魄折腾得筋疲力尽，一进屋所有思绪都围着睡眠打转，无暇顾及其它。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在对方的地盘上过夜。上一个夏天，超过35℃的那些日子，银时没少赖在屯所里自己的房间蹭空调，蹭wifi。那个感觉更接近两个人一起入住了干净整洁的寺庙……银时大概也这么觉得，因为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后就会很老实，就像他真的只是来蹭空调和wifi的。
怎么说……就是气氛不对。
那是屯所的房间，副长的房间，是属于二十四小时值班的公职人员的备勤宿舍。尽管自己在那里住了少说也有七、八年，认识十多年的近藤和总悟也陪伴在身边。但准确的说，屯所的房间不完全属于自己，那个地方属于真选组的副长。
他没有别的住处，因为他也只是真选组副长，难得休假都会被浪士偷袭找茬的幕府盖章走狗。既然是公职宿舍，那么一切就该按照内务标准来。个人物品统统收好，保持绝对的干净整洁。哪一天自己调职、领便当、辞职了，这地方都会保持着原样等待下一个接替的人选。
再说谁敢在隔三差五被火箭炮袭击的地方存放私人物品啊。
……那个自来卷倒是打过让房间更生活化的主意。但是他偷偷放的那些男性向读物、储备粮、零食、杂玩最后都会被吸入抽屉、橱柜的犄角旮旯。屯所的房间如同活物一般，能够自发遵守秩序。
在屯所的房间里过夜的时候，银时喜欢靠着门睡。虽然那是空调的冷气和wifi信号最弱的位置，但那个地方会有庭院里枝叶摇动和虫鸣的声音，杂草与泥土的气味。夜深了，那家伙又会挪到自己身边，鼻子探进发间或颈侧。不会进一步做什么，只是被那些地方的气味包裹着，保持着平稳的呼吸心安理得地熟睡。
他总会好奇：抱着自己真的能睡的好吗？

天知道那个自来卷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习惯和自己相反，不是住在办公的地方，而是把住的地方的某一小部分用来办公。万事屋里“什么人的家”的气息太浓，最接近办公区域的那张桌子下面仍塞着过期的《JUMP》，某个抽屉里还有袜子、内裤、福利手办。桌子的台面稍微整洁些，但也还是留有漫画单行本赠品、狗饼干、大量狗毛和鬼知道什么时候怎么留下的牙印。
总之提到万事屋自己只会想到银时的家而不是银时的事务所。
所以两小时前，酒足饭饱之后仍在舔着一个冰淇淋的银时对自己说“咱回家去呗”的时候，说这句话的人和低头默认的自己都不觉得这个表达有任何不妥。自己是在回屯所收拾出一套过夜包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头的。
不是“回去吧”，“跟我回万事屋”，“今晚回我家”，而是“咱们回家”。作为精通话术的大忽悠，他深知语言的细微差别背后隐藏的重要信息。
想想看吧，“咱们回家”这四个字，意味着他们要回到同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已经被两人都认同为家，而且说的人知道对方把这个地方当作家。潜意识不会撒谎，他把银时的地盘当作了可以回去的家，哪怕自己并没有经常去那里过夜。
换他才不会对银时说“咱们回家”，他连“我们”这个词都很少用，严格来讲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家”。
但他认同了银时的修辞，在万事屋洗了个畅快的热水澡，穿着不会在屯所穿的蛋黄酱印花睡衣，坐在棉被上怀疑着自己被银时传染了要命的懒病。岁月不饶人，白天八小时的警卫任务足够让他腰酸背疼，而他正待在一个不需要挺直脊背正坐，可以歪躺在柔软的床铺里喝着冷饮的地方。

可恶，真是舒服得要老命了。
这间屋子的主人正在洗澡。而他扶着腰，摇晃着起身，把过夜包收进预留好的抽屉里。之后便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晃荡着，戳戳拉门的补丁，研究银时丢在闹钟旁的超市集点卡，计算他还要凑多少印章才能换一袋大米。
灌下一口冰镇的咖啡牛奶，心情大好且无聊的他转而研究起银时的寝具。都说大叔的枕头会有加龄臭。他干脆撅着屁股趴在银时那套被子上嗅着那个旧枕头。
嗯……有一点肥皂和被太阳晒过的味道，还有牛奶制品……奶油或奶酪一类的味道。另有一丝廉价草莓香波和热水的味道。
“你趴在那儿干吗呢？”
哦，最后的那股味道不是来自枕头的。
“研究你这家伙是不是已经迈进了大叔的门槛儿。”他有些尴尬地坐回原位，给了那个枕头几巴掌，似乎在责怪它没有及时发出警报，害自己出丑。稍稍整理好心情，他看向刚从浴室里出来的银时，希望这人不要深究嗅枕头这件细想就觉得略带恶趣味的事。
可当他的视线停在银时还在滴水的发梢上时，心里猛然翻涌起无法言喻的感情。
他迫切地想知道那个枕头上的气味有多少来自银时的卷发、皮肤和生活习惯。他想走过去紧紧抱住他，肌肤相亲。想把鼻尖埋进他乱蓬蓬的卷发间，刚被毛巾擦过的皮肤上，褪色纯棉睡衣的这褶皱里。想要至少今晚伴着这些气味入睡，想要留在银时身边，想要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就能回到这个家里。
想要在这里舒展与自己的公职身份不怎么搭调的私人趣味。在属于自己的抽屉里、橱柜里收藏从玻璃方瓶开始的蛋黄酱包装，十多年前社会派推理小说改编的电影的旧海报，一些背景宏大很有历史感的少女漫画。
满足这些琐碎或离奇的妄想的地方不就是家吗。
而且……关键在于，只要银时当作是家的地方，自己也就会当作是家。
在明白这一点的瞬间，一个念头从潜意识里挣扎着跳上岸来。他暂时捉住了它，紧接着像是捧着一簇火焰一般轻抖双手，将它抛回了老地方。
我是如此无可救药地深爱着你啊。
他今晚可能会被一个电话叫走，上岗去应付紧急情况。但是在那之前，他还是想要依偎着恋慕的人，伴着他舒缓的呼吸，在他的怀抱里熟睡。
可以的话……干脆不刷牙就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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