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腊月初八，阖宫欢喜尽是祥和，主子爷吩咐御膳房的管事做些腊八粥分赐诸嫔，我予恭送各处，一上午时辰兜兜转转全然皆在翊坤宫，晌午时间轮着庆云斋的敏主子。 】
【 青苔蔓步龋龋前行，低眸俯身在院门静候，与出门待见的嬷嬷禀上两句 】
嬷嬷容禀，主子爷御赐腊八粥，差奴才送来庆云斋。
【 赤墙黛瓦，略高的声调轻声坠地。 】

（腊八粥古怪，佛祖悟道成佛就吃这八味？不是什么贪嗔痴三味、毒情欲三类，拌上七情掺六欲，搞一些神神鬼鬼的玩意，仅是一碗杂拌粥。我殷殷望了两刻钟，宝篆沉香渐消。想必他们的枣特别的甜软、板栗特别的香糯，瓜果特别的该杀！）
（老嬷嬷劝我、戒我，以身挡我、阻我，说不必要出门迎，在案前听足声亦可；最好听也别听，等着就行，甚至等也不必等）
（我就坐在檐下编手串，闲庭影转、深院香满，开口拦住这迟来的佛粥）
“晌午热炙，炎暑不到珠帘下。哎、公公，廊下喝碗凉汤再忙不迟”

【 满是红墙黛瓦的宫苑瞧过不少，各处小主亦有不同脾性。如眼前的敏贵人，似是个温柔可亲的小主。我往来翊坤宫少，无所熟稔之人，却也驳不得她的吩咐。咧嘴一笑，道 】
奴才多谢敏贵人。
【 算上庆云斋，今儿上午已经送了七八处，余者等过了日头再去送，师傅也不会责罚我的吧，我如是思量。屋里头定然是进不得的，能立于廊下已是不错，躬身瞧着院中似是开着什么花，甚是艳丽，这气节似是冬梅，却又未曾见过，嘴上讨句吉祥话 】
敏主子您院里的花开的真好看，着实与旁处不同。

唉！奴才不敢，不敢。
【 闻她一声吩咐唤着侍女宫娥去搬个凳子来与我坐下，主子恩重，做奴才的岂能顺着爬呢。偌大的紫禁城似我这般的小黄门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可不是人人都跟师傅一般承恩御前，做得大总管，自己的脑袋还想多留两年呢。故而连连摆手相却。 】
【 她这一番言语可谓字字针锋，可我虽听明了，还能道出去吗？索性接了上句的尾巴道 】
花不具名尚有芬芳，说不准呀哪天您就独独喜欢这花了呢。

（从墙角的矮梅挪开眼，它已开得乱疯了，竟然在这冬里悄然独放，失去趁冬的时机。梅花是最忌讳盛放的，幼结的稚苞可怜挺秀，半拢时缀在枝头吐香，宁肯是落败垂危，残在这深冬里凄清，也不要像这样没名没分得沥尽酸疮）
（此时花开实在是不巧，楼阁不理、连廊不做声，一位置若罔闻，还有一位顾左右而言他）
“公公既不肯坐，强人所难就不美了”
（晓得他们这样的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可裤腰带上还拴着钱袋、烟袋，也不是什么刀枪不入的金刚锁。莫急莫慌，我这样乱想）
“你说的这样笃定，定是哪处又有不知名的香气惹人怜爱了？”
“翊坤宫芍药开的这样好，我还是喜欢有名的花”

【 在宫里当差的日子久了，主子们说的一字一句我都思忖半晌，悟着其中有何玄妙之处。紫禁城里妃嫔和花儿一样多，有些开的艳丽，有些则淡然无光，有的先盛而后衰，有的先衰而后盛，有的群芳斗艳，有的凌寒自放。我不晓得她此言是何意思，大约是想住到翊坤宫的那屋子里去。 】
敏主子您说笑了，奴才不识草木花卉，胡乱说说的。
【 年前主子爷擢封了一批新贵，便有庆云斋的敏贵人，大抵也是讨主子爷欢喜的主儿，躬身道了一声贺。 】
日前贵人得迁，奴才还没来得及道喜呢。当下给您补上，恭贺敏主子浴恩得迁。

（我几乎快要泄气了，我已经是很懈气了）
“其实我也不懂，弄不明白就不提了吧！“
（甭管是好天凉夜还是弄暖春风皆逃不过挨比喻的命数，对花对叶有眷眷私情，每每谈及颇多浩叹。今日是打理新愁，明个儿就懒画旧妆。裙松了三四褶，喜得不敢不悲，有什么闲情都堆向眉梢，没什么干系也害得情伤渐怯。五分心事，仿佛他已知晓三分。我又何必抵死不敢承认呢）
“好花易折，公公临了攀一枝带走吧，也算全它的缘分”
（翊坤宫群龙有首，丽妃代掌、麾下羽翼渐丰，遮天蔽日得谁想冬日乘阴凉？适才一言探之，他又辞却，不敢再用轻言慢待，只好徐徐图之。因他的如迎如拒几次失笑，御前的人怎样都警敏）
“好花易老，好话不迟，要多谢公公贺了，前儿高兴了一阵，今天又要乐一时！”

【 休憩着时日过的极快，说两句话的功夫日头已然偏着西了。思量着还有其他宫要送腊八粥去呢，也怠慢不得，去晚了可没什么好果子吃。忙站起身来，摆了衣袖，俯身道了一句安 】
哟，那奴才谢过敏主子赐花。
【 阖宫妃嫔熟十，得了贵人的位分才能算入了主子爷的眼。今日同阶，明日各有机缘，谁也道不准。 】
时辰不早了，叨扰敏主子，奴才实在过意不去，先告退了。

（不意一句赐花，竟然勾连至前情。我也成了高位上的天官赐福，要人坐在那里枯等，慢叙一番废话，用张乞食相貌渴受刁难。我从这一刻感受到愉快，感受到自己从心里头，最里面的那个位置，真正的坏掉了一点。天道无知，报应相反。我不再想当一个好人、善人）
（这份无法言明的快乐使我明白，作为这盘大棋里微不足道的棋子时，除了可以默不作声的偷乐，还可以让操/棋人落子时多斟酌一二。我这样想：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不用谢呀，你带它走吧”（如果能戴它走或者是代它走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