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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XT 版 《你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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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索拉《你别无选择》

     李鸣已经不止一次想过退学这件事了。
     有才能,有气质,富于乐感。这是一位老师对他的评语。可他就是想退学。
     上午来上课的讲师精神饱满,滔滔不绝,黑板上画满了音符。所有的人都神志紧张,生怕听漏掉一句。这位女讲师还有一手厉害的招数就是突然提问。如果你走神了,她准会突然说:"李鸣,你回答一下。"
     李鸣站起来。
     "请你说一下,这道题的十七度三重对位怎么做?"
     "......"
     "你没听讲,好马力你说吧。"
     于是李鸣站着,等马力结巴着回答完了,在一片莫名其妙的肃静中,李鸣带着满脸的歉意坐下了。他仔细注意过女讲师的眼睛,她边讲课边不停地注意每个人的表情。一旦出现了走神的人,她无一漏网地会叫你站起来而坐不下去。
     有时李鸣真想走走神,可有点儿怕她。所有的讲师教授中,他最怕她。他只有在听她的课和做她布置的习题时才认真点儿。因为他在做习题时时常会想起她那对眼睛。结果,他这门功课学得最扎实。马力也是。他旷所有人的课,可唯独这门课他不敢不来。
     自从李鸣打定主意退学后,他索性常躲在宿舍里画画,或者拿上速写本在课堂上画几位先生的面孔。画面孔这事很有趣,每位先生的面孔都有好多"事情"。画了这位的一二三四,再凭想象填上五六七八。不到几天,每位先生都画遍了,唯独没画上女讲师。然后,他开始画同学。同学的脸远没先生的生动,全那么年轻,光光的,连五六七八都想象不出来。最后他想出办法,只用单线画一张脸两个鼻孔,就贴在教室学术讨论专栏上,让大家互相猜吧。
     马力干的事更没意思,他总是爱把所有买的书籍都登上书号,还认真地画上个马力私人藏书的印章,象学校图书馆一样还附着借书卡。为了这件事,他每天得花上两个钟头,他不停地购买书籍,还打了个书柜,一个写字台,把琴房布置得象过家家。可每次上课他都睡觉,他有这样的本事,拿着讲义好象在读,头一动不动,竟然一会儿就能鼾声大作。
     宿舍里夜晚十二点以前是没有人回来的。全在琴房里用功。等十二点过后,大家陆陆续续回到宿舍,就开始了一天最轻松的时间。可马力一到这时早已进入梦乡。他不喜欢熬夜,即使屋里人喊破天,他还是照睡不误。李鸣老觉得会突然睡死掉,所以在十二点钟以后老把他推醒。
     "马力!马力!"
     马力腾地一下坐起,眼睛还没睁开。李鸣松了口气,扔下他和别人聊天去了。
     "今天的题你做完了吗?"
     "没有。太多了。"
     "见鬼了,留那么多作业要了咱们老命了。"
     "又要期中考试了。"
     "十三门。"
     "我已经得了腱鞘炎。"同屋的小个子把手一伸,垂下手背,手背上鼓出一个大包。
     马力对什么都无动于衷,他从不开口,除了他的本科-作曲得八十分,别的科目都是"中"。
     李鸣跑到王教授那儿请教关于退学问题的头天晚上,突然发生了地震。全宿舍楼的人都跑出站在操场上。有人穿着裤衩,有人披着毛巾被。女生们躲在一个黑角落里叽叽喳喳,生怕被男生看见,可又生怕人家不知道她们在这里。据说声乐系有两个女生到现在还在宿舍里找合适的衣服,说是死也要个体面。站在操场上的人都等再震一下,可站了半天,什么事也没发生。后来才知道,根本没地震,不知是谁看见窗外红光一闪,就高喊了一声地震,于是大家都跑了出来。



IP属地:湖南1楼2010-04-07 18:16回复
         "你这讨厌鬼。"李鸣对森森骂道。森森砸完最后一节和弦,晃着肩膀走了。他一开门,从外面传来一声震天的巨响,那是管弦系在排练孟野作品中的一个高潮。
         每次作曲系的汇报演出,都能在院里引起不小的骚动。教十个作曲系的主科教授只有两位,一位是大谈风纪问题的贾教授,一位是才思敏捷的金教授。贾教授平时不苟言笑,假如他冲你笑一下,准会把你吓一跳。他的生活似乎只有一件事情就是讲学。他从不作曲,就象他从不穿新衣服,偶尔作出来的曲调也平庸无奇,就象他即使穿上件新衣服也还是深蓝涤卡中山装一样。但所有人都得承认他的教学能力,循序渐进,严谨有条,无一人可比。但在有些作曲系学生眼里,贾教授除了严谨的教学和埋头研究古典音乐之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全力以赴攻击金教授。金教授太不注意"风纪",一把年纪的人总爱穿灯芯绒猎装,劳动布的工裤,有时甚至还散发出一股法国香水的味道。以前他在上大课时总爱放一把花生米在讲台上,说几句就往嘴里扔一颗,自从他无意中扔进一颗粉笔头之后。就再也没看见他吃过花生米了。
         金教授在讲课时,几乎不会慷慨陈词,老是懒洋洋地弹着钢琴。如果你体会不到他手下的暗示,你就永远也不明白他讲的是什么。随便几个音符的动机他都能随意弹成各种风格的作品,但他懒得讲,有时自己一弹起来,就谁也不理了。马力是贾教授的学生,有次破天荒跑到金教授班上听课,结果什么也没听懂,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金教授腾地从琴凳上站起来,冲马力鞠了个躬,笑着说:"祝您健康。"然后又坐下去弹起琴来。从此马力就不爱在贾教授班上听课了。
         每次作曲系学生汇报会,实际也是这二位教授的成就较量。自从金教授的学生在一次汇报会上演出了几首无调性的小调后,贾教授大动肝火,随即要给全体作曲系学生讲一次关于文艺要走什么方向的问题。开会的事情是让李鸣去通知的,李鸣本来连学也要退的,更不愿开什么会,于是,在黑板上写了一个通知,即某日某时团支部与学生会组织游园,请届时参加等等。于是害得贾教授在教室里等了学生一下午,又无法与团支部学生抗争。
         为了弥补这次会议,贾教授呼吁全体作曲系教员要开展对学生从生活到学习的一切正统教育,不仅作品分析课绝不能沾二十世纪作品的边儿,连文学作品讲座也取消了卡夫卡。同时,体育课的剑术多加了一套,可能是为了逻辑思维,长跑距离又加了三圈,为了消耗过剩的精力。搞得男生们脸色蜡黄,女生们唉声叹气,系里有名的"懵懂"-因为她能连着睡三天不起床,中间只起来两次吃饭,两次上厕所-自从贾教授的体育运动开展后,躺在床上大叫"我宁可去劳改!"
         李鸣先撕了一本作业,然后去找王教授。
         "没劲,没劲。"他边说边在纸上画小人。
         "你为什么不学学孟野?你听过亨德米特的《宇宙的谐和》吗?"
         李鸣走回去把作业本又拼起来了。
         孟野这疯子,门门功课都是五分,可就是不照规章办事。他的作品里充满了疯狂的想法,一种永远渴望超越自身的永不满足的追求。音程的不协和状态连本系的同学都难接受。可金教授还是喜欢他。
         "孟野的结构感好,分寸把握好。"金教授对"懵懂"说,"所以他可以这么写,你不行。"
         "懵懂"正想模仿孟野,也写个现代化作品。
         孟野一说起自己的作品来就滔滔不绝,得意非常。长手指挥上挥下,好象他正在指挥一个乐队。有时他的作品让弦乐的音响笔直地穿过人们的思维,然后让铜管象炸弹似地炸开,打击乐象浓烟一样剧烈地滚动。这可以使乐队和听众都手舞足蹈。而李鸣却不考虑乐队和听众对自己作品的看法,他只想着写完了就算解放了。
    


    IP属地:湖南4楼2010-04-07 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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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教授大喊一声:"好了!"他的长手臂向前伸出来,有点儿哆嗦,"你们的讨论就到这儿。"他走到讲台前,眼神变得游移不定。他提出一道思考题:试想二十世纪以来搞现代派作曲的人物有哪个是革命的?
           大家谁也没说话。等散了会,森森大声在楼道里唱了一声:"勋-伯-格!"贾教授回头看了一眼。他又喊了一声"勋伯格"然后手舞足蹈地大叫:"I\cannot\remember\everything!I\must\have\been\unonscious\of\the\time......!"
           "全疯了。"马力嘟喏着。
           "干吗他们要缠住创作方式问题争执不休?"
           "这事还是挺有意思。"
           "真的?"
           "全部意义就是拖延时间。"
           "最好是不想。"
           "你说到底有什么意思?"
           "你真想抽烟?"
           "想戒戒不掉。"
           "愁什么?写不出教书。"
           "唉......"
           "他们干吗要缠住创作方式问题争执不休?"
           "还不明白?不干这个还干什么?"

           戴齐的钢琴确实弹得太好了。他可以不象别人那样,每天必练两小时琴,一学期参加两次钢琴考试。可他并不能因此轻松,即使不练琴,各门功课的作业堆在桌上,好象永远也做不完。他把作业放在左边,做完的放在右边,还没等左边的都到右边去,右边的已经又变成了左边的。为此他经常看聂风带着管弦系女孩子排四重奏,更喜欢把自己写的协奏曲拿去和小提琴手姑娘们协奏一番。他喜欢凑到姑娘堆里,因为在男生那儿他老占不了上风。
           "你不灵,小个子,象个小爬虫似的。"他在食堂里和小个子开玩笑。食堂是最开心的地方,男女生凑在一桌上吃饭,是该出风头的时候。小个子一下急了:"有能耐出去!操场上见!"戴齐一下子不作声,低头吃起饭来。
           他的气质不适合和男生交往。他苍白、清秀、修长的手指可以和女性的手指媲美,鼻梁挺直,端正的嘴唇说起话来快得象个女人。只要一下课,他必得走到钢琴前弹奏一段什么,假如是弹他自己的作品,肯定会使人赞叹不已,而假如他弹个什么名作,则就会蹦出个女生和他较量。这也是作曲系的女生,外号叫"猫"。因为只要她不愿做习题就象猫一样喵喵叫。"猫"和戴齐的较量是古典音乐和爵士音乐的较量。"猫"把戴齐从琴凳上挤下来,把他刚弹过的曲子改成爵士,一开始弹,"懵懂"就从座位上蹦起来,边跳边笑。只有在听爵士的时候她不想睡觉。
           这个班上有三个女生,已经把全班搅得不亦乐乎。为此,后面几届的作曲班就再也没招进女生。主要是贾教授大为头疼。风纪、风化,都被这三个女生搅了。"猫"是个娇滴滴女孩,动不动就能当着所有人咧开嘴大哭,哭起来象个幼儿园的孩子一样肆无忌惮。这使老师也拿她没办法。遇到她做不好的习题,她把肩膀一扭,冲老师傻呵呵地咧嘴一笑老师就放她过关了。"懵懂"一天到晚只想睡觉。她能很快弄懂老师讲的,又能很快把它们忘掉,她当天听,就得当天做题,还得当天给老师改,否则过了几天,她就会否认这道题是自己做的。你再告诉她对错都是白搭,她早忘了准则。
           一次,"懵懂"去上金教授的个别课。整整两小时,金教授在改她的作品,她一句话没听进去。下了课她走出课堂,冲着等在外面的"猫"说"今天金教授洒了那么多香水",就回去睡觉了。"猫"夹着谱子走进教室,金教授又埋头修改她的作品,"猫"把头凑过去闻了闻金教授身上的香水,正好教授一抬头,吓得"猫"冲着教授"喵"地一声。"你这里写得好,音响丰满。"金教授一本正经地说。"当然,那是森森帮我写的。"过后"猫"对李鸣说。
      


      IP属地:湖南6楼2010-04-07 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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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个女生是女生中的楷模,由此得了个"时间"的封号。她精确非常,每天早晨六点铃声一响,腾地就从床上坐起来,中午和晚上无论那两个人说什么她都能马上入睡。"这家伙简直是机器!""猫"对"懵懂"说。"嘘!她能听见。""她早睡着了。""你们在骂我。""时间"嘟喏了一声。
             她认真做所有课程的笔记,连开一次班会也要掏出本来。没有一本功课她不认真。作曲系的学生通常是同时开十门课,她则是连运动会也要拿个名次。本来这样的女生是不会使贾教授后悔的,但当同时有两个男生追求"时间",并且"时间"全不拒绝时,贾教授的气真是不打一处来。
             入学一年后,天下大乱。晚上八点钟,李鸣找"时间"谈话,九点钟董客就挤进来把"时间"叫走了。十点钟"时间"回到琴房开始用功。十一点钟,查夜的保卫组来了,勒令所有人都回宿舍睡觉,只见"猫"蹭地一下从琴房窜出来,咔嗒一声,把琴房锁了。等保卫组走后,又打开锁溜了进去,那里面坐着森森。
             至于孟野因为和"懵懂"跳了一场舞,被人拍了照拿回家去,招惹出的麻烦已经使人啼笑皆非。
             贾教授几乎对这个班的学生感到绝望。但他不能表示出无能,他得管,可又一点儿办法没有。他既说不出办法,又觉得绝望,这使他的脸变得乌黑。他的衣服穿得更破,到后来两个裤腿已经不一样长了。可还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想出来。

             石白对这些人与贾教授无形的对抗又气又恼。他凭直觉认为贾教授是无所不知的圣人。并且他学了七年的和声学,假如在作品中去打破它,不是成心和自己过不去?巴哈的赋格他从来没背下来过,即使考核时他也总不得已地照谱子弹,为此被减了很多分。但那是圣经中的圣经,是不可企及的,既然不可企及,就不要多想。人家已经干过了不可企及的事,你就不要想再去干什么新的了,你再干也是白费,也超不过巴哈。超不过巴哈你就成不了大师,成不了大师你就超不过巴哈。超不过巴哈你就只有惭愧,你只有惭愧但不能超过巴哈。石白觉得自己对这些问题理解得比森森孟野透彻得多。争执是无聊的,所谓"创新"也毫无意义。你认为的创新不过是西方玩儿剩下的东西,玩儿剩下的再玩儿就未免太可笑,玩儿没玩儿过的又玩儿不出来,不如去背巴哈,反正模仿巴哈不会受到方向性抨击。
             石白是个心跳本不剧烈但每天去追求剧烈心跳的天才。谁都说他呆,但他对音乐的任何一本理论书都狂热地崇拜。他对音乐的狂热似乎全球无一人可比,他从不迈出琴房去做无意义的聊天,但他每门成绩都勉强得"良+"或"良-"。他既不参加班会也不参加任何活动,更不去无目的地游山玩水,即便看完一场电影,坐在食堂里,他也要神情严肃地和你讨论电影的主题展开、时代背景、作家生辰、演员技巧。他在这方面的知识少得可怜,但说起来又字字铿锵有力。那股认真劲只能使人毛骨悚然。
             他除了音乐书,别的什么书也不看,但每部作品前又都要加上文学语言注释。李鸣每次看到他那么苍白消瘦地追求狂热,都禁不住要可怜他。
             那次钢琴考试他又得了四分,大概又是因为背不下巴哈。他大为恼火,问李鸣为什么他得了四分而李鸣不常练琴却能得五分?这问题让"懵懂"帮着解答了。在下一次钢琴考试前,她带着他去逛了四个美术馆,看了十个当代最新画展。第二天他满怀激情与信心走进钢琴考场,结果又得了个四分。为这事,他发誓再不与"懵懂"打交道。
             小个子对他的行为大为诧异:"你怎么能这样?"他们那时是在去"采风"的路上,搜集民歌并游览名胜。
             "别管我。"石白只是看着自己的游览图,把上面的名胜用笔圈起来,每走到一个地方,不管刮风下雨,掏出照相机就照,甚至连光圈距离都不调。
        


        IP属地:湖南7楼2010-04-07 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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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不是名胜,再好看的风景也不照了?"小个子怒气冲冲,他没带相机,指望着和石白一起照相。
               "别废话,你懂个屁。"石白嚓地一声按动快门,然后用笔在游览图的某一个圈上又打了一个对勾。
               "你简直是胡闹。"小个子嘟嘟喏喏,"这个人真怪,天下第一白痴。"
               "你才是白痴,只知道浪费胶卷。"
               小个子气得直跺脚。当游艇在一个著名的河上开时,石白根本无兴致和大家说笑。河两边的名胜与讲解员的滔滔不绝,使他无暇顾及天空和脚下,只是抬眼看看岸边,又低头写下讲解员的话,然后匆匆看一眼游览图上的圈,打个对勾。
               为此,有个叫莉莉的小提琴手爱上了他。说他从身上能闻到一股神圣的气味。并且据说石白长得有点儿象聂耳,不过可能比聂耳要高十几公分。
               莉莉长得象个运动员,肩宽腰细,两腿细长笔直。整天穿着一双回力鞋,没有什么事她不敢干。她常常夜里十二点钟从学院的高围墙上翻下来,偷偷溜回宿舍,或者晚上在阳台上只穿着胸罩短裤练习体操。那个阳台设在女生宿舍与琴房之间,因此总有男生要路过。每当男生走来,她就用浴巾围住身体,只露出个瘦瘦的肩膀和长长的细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到了夏天,她的裙子短得不能再短,有时在琴房就索性只穿胸罩和短裤练琴。
               她和石白的相识也是从这儿开始的。那是个炎热的夏天中午,莉莉正穿着她的"三点式"练琴,没锁门,门突然被石白推开了。石白和莉莉是一个琴房的,他是来取谱子,结果被吓了一大跳,连忙退了出去。莉莉想他反正不会再回来,就接着拉琴,没想到石白又把门推开,恭敬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飞快地缩回脑袋把门关上。气得莉莉冲着门连踢了两脚,大骂"傻瓜蛋!"。
               事后只要一提此事,石白就推推眼睛,连连给她鞠躬。
               自从他们成了朋友,莉莉总是说:"陪我出去玩儿玩儿吧。"
               "我没时间,真的。"石白央求她,"我快考试了。"
               石白不愿去陪莉莉,但愿意让莉莉陪着他,可又不许莉莉出声。搞得莉莉觉得很窝囊。有一次,他让莉莉给他试奏他的小提琴曲,莉莉为了让他在视觉上也满意,特意穿着演出服,一身黑色的长裙和高跟鞋来为他试奏。搞得石白只顾看她站在那儿边拉琴边摇头晃脑地自我表现,根本没听清楚自己的作品。石白一肚子气恼,把眼睛捂住。
               "为什么不看着我?"莉莉问。
               "你为什么要穿这么一身衣服试奏?为什么要穿这么高的鞋子?"石白喊起来。
               "这又碍你什么事?"
               "碍了!碍了!我听不见我的作品!"
               莉莉把高跟鞋一甩,就甩到石白眼前的钢琴键上。然后光着脚哭着跑到操场去了。
               "跟他吹了!""懵懂"愤愤不平地看着莉莉,她穿着拖地长裙光着脚站在风里,眼睛都哭肿了。
               此后莉莉就把琴房里的所有家当都搬到戴齐的琴房里去了。

               又要考试了。贾教授当众公布了考试时间、科目,又是十门。一下课,马力就嘟喏了一句"×",从此身上老带着一盒清凉油。
               所有人桌上的谱子又高出了一尺。每个人的体重都在下降。脸色由白变成青。早晨的出操成了下地狱,连孟野也停止了洗冷水浴。早晨六点钟,"时间"腾地从床上蹦起,跳到地上,飞快地跑到琴房,然后到天黑也没见出来。"猫"一睁眼,先伸手在钢琴上按了一个"A"音,以校正自己的耳朵,然后大声唱视唱练耳的习题。"懵懂"为了让自己醒过来,闭着眼就把录音机打开了,跟着迪斯科的节奏穿好衣服、洗好脸,可却无论如何不能使习题也跟着节奏走。
          


          IP属地:湖南8楼2010-04-07 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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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什么东西呀?"一直到晚上,她还拿着那十种方案发呆,"这是个什么破东西呀?!"
                 "别叫,怎么啦?"马力走过来。
                 "这十首歌是谁写的?"
                 "这不是你写的吗?"
                 "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写出这样的破玩意儿。"
                 "不是你写的是谁写的?"
                 "我不可能写出这首歌词。不是我。"
                 "为什么?"
                 "噢,我写不出来,写不出来!"
                 "唉呀,女的就是不行,啧啧。"石白不耐烦地跺着脚。
                 这时考场上已经没几个人了。连贾教授都困得不得不回去睡觉了。临走时他留下话,不写完不许出这屋子,但时间不限。
                 "你这首写得挺好,把这儿改成这样就行。"马力看看"懵懂"的谱子。
                 "为什么?"
                 "告诉你这么改你就这么改。"
                 "为什么?"
                 已经夜里十点钟了,一股凉意从窗外扑来。"懵懂"向马力要了一根烟。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改?"
                 她把烟点着,看着那十种方案发呆。石白已经走到钢琴旁弹起来了,苍白的脸显得更瘦削,看上去虚弱不堪。"懵懂"冲他大叫:"别弹琴!别弹琴!"
                 石白瞪了她一眼。
                 "懵懂"凑过去看他的谱子,除了歌词,那上面还标着各种石白的文字注解,使谱子看上去象篇带音符的散文:"优美如歌,好象看到一缕青烟从村庄飘起......呵,祖国的山河多么壮丽......如醉如痴、意志坚定地......"
                 "你写作文哪?!""懵懂"冲他大喊了一句。
                 石白瞪了她一眼,把耳朵堵上了。
                 "懵懂"用双手在钢琴上使劲一按。然后又跑到马力那儿叫起来:"我为什么要那么改?"
                 "你干脆回去睡觉吧。"
                 "为什么?"
                 马力把自己的谱子写好了,把兜里的烟全掏出来留给"懵懂"。
                 "懵懂"并不抽烟,她把烟一根接一根地点燃。看着它们一根一根地消耗,然后闭着眼睛把十种方案每种抽出一句凑成一首歌,配上钢琴伴奏。那是首哪句和哪句都没关系,横竖全没关系的曲子。她毫不客气地让人声跨了三个八度,精心设计了一个谁弹起来都会痛苦不堪的钢琴伴奏。第二天早晨五点钟,她把谱子交给石白,石白还坐在钢琴旁,研究自己的文字注解是否有光彩。然后她把铅笔、橡皮、尺子和余下的谱纸统统从窗户中扔出去了。
                 这是个空气清新的早晨,阳光已经柔和地照在她那张发青的脸上,她想让自己精神起来,可就是不行。她使劲揉眼睛,按太阳穴,太阳穴两边就象有两个铅砣在夹击她。她觉得满脑子都是那十种方案赶也赶不走,并且随便一凑就又是一首蹩脚的旋律。她只好开始跑步,想把它们甩开。但没跑几步,她就睡着了。一下子跪在地上,然后就趴在那儿进入梦乡,直到天又重新黑下来,作曲系课堂里传来放得很响的迪斯科音乐。

                 作曲系课堂迪斯科放得山响。全体同学都凑在这里庆祝考试结束。森森醉醺醺地凑到李鸣面前,说他最近又发现了一个新的音响,名字叫"原始张力第四型"。
                 "原始张力第四型?"
                 "就是把所有可能的有力度的音型都叠在一起,分成四十八个声部,还可以变成复调。"森森说得唾沫星乱飞,比手挥脚,直立的头发直抖。李鸣边喝着啤酒边说:"你行行好,让我把这首迪斯科听完。""猫"突然跳过来,抓住森森的后脖领子,把他抓到跳舞的行列里去了。
            


            IP属地:湖南11楼2010-04-07 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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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自从李鸣躲进宿舍不打算再去琴房,他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其中最大的理由是他觉得自己生了病,病症之一是身体太健康,神经太健全。这使他只能躲在宿舍里躺着。在宿舍里没人会使他想起他的神经太健全,没人会使他想起乐谱与疯狂的竞争,没人会使他想起关于有调性与无调性、三和弦与空五度的争执。在宿舍他可以什么都忘掉,忘掉功能的走向,忘掉作品分析时的错误,忘掉乐器配置法,忘掉九度三重对位引起的神经错乱。什么都忘掉了,可就是忘不了马力。马力在那次考试后,回家探亲让塌方的窑洞给砸死了。
                   "小力子!"他娘一定这么叫。
                   "我的儿!"他爹一定哭得象个稻草人。可是他什么也不会听见,早就变成一团血肉,甚至直接就变成了一堆黄土。马力,马力,一声不吭,站在那儿象个黑塔的马力,可就是不爱吭声,象个空五度在一个极沉闷的音区撞了一下就再没发展下去。他的床和铺盖原封不动地放在这儿,似乎生怕人把他忘掉。没人来搬它们,这样李鸣就只有想着马力。想马力不用考虑和声,不用考虑结构,你可以无休无止地想下去,没人会说你对错,说你该不该终止。这比去教室面对那个大功能圈要好受得多。
                   功能圈已经被人正式用镜框挂在了墙上,挂在黑板的正上方。功能圈是在一块雪白的的确良上画的。用黑漆涂的TSD三个大的符号上又涂了一层金粉。每个字有人头大小。正上方是T,左面是D,右面是S。这三个符号用一个极圆的圆圈连起来,金粉在阳光下晃人眼睛。镜框是黑色的,玻璃被小个子擦得锃亮,能把全班人在上课时的动作都反映下来,结果全班人都不敢抬头看它,也不敢在课上轻举妄动。只有在回答问题时才敢冲它翻翻眼睛。
                   "我觉得有一天它得活过来。"戴齐飞快地说,"早知道这样我就转到钢琴系去了。"
                   "行了,小个子,你有劲头不如给贾教授洗衣服。"
                   当时小个子正站在讲台桌上卖劲地用一块棉纸在镜框上擦,边擦边呵气。自从马力死后,他就和这个镜框交上朋友了。
                   "它不妨碍你们任何人,"他眯起一只眼,踮起脚,歪着头观看那玻璃。
                   "它都跟你说什么了?"
                   "说得多了。你们这些俗人懂个屁。"
                   "懵懂"把嘴里的口香糖用手指一下弹到镜框玻璃上,小个子吓了一跳。
                   "谁干的?"
                   "孟野。"
                   小个子回头看看。
                   "'懵懂',你别老把罪过往孟野身上栽,什么事情都会有报应。"
                   "狗屁。""懵懂"又往嘴里塞进一块巧克力。
                   "别装疯卖傻了,你他妈给我下来。"李鸣冲小个子说,"你去擦宿舍的玻璃吧。"
                   李鸣是宿舍长,管着小个子。小个子只好从讲台桌上跳下来。
                   "我看擦擦功能圈比擦玻璃有价值,人生所负原则众多,生命的代价在于注意事项的严密周到。"董客突然慢慢地说。
                   没注意到的原则太多了,李鸣要是仔细想起来就会糊涂。作和声题时你想着三十个和弦,等作曲时你就得想着三百个。你从第一个音开始唱起,中途转了八次调,到了最后一个音,你已经走调得一塌糊涂,你必定没脸再活下去。还有那首长得不能再长的二胡曲,没完没了的发展,象胡思乱想一样让背的人摸不着头脑,可你还得背,还得硬说它写作有规律。再没规律的东西教授也能说它有规律,只要他们认为是好的。如果他们知道李鸣是怎么想马力的,如果他们认为李鸣那些关于马力的想法有发表价值,他们也一定能划出结构来。小个子继承了马力的事业,不仅把自己的书全盖上了图章写上书号,填上借书卡,而且把一生被注意的准则都写在一张张卡片上。
              


              IP属地:湖南13楼2010-04-07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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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应该背背常用食品营养表。"李鸣告诉他。
                     "为什么?"
                     "我担心你这些准则过几天都得变。"
                     李鸣确实担心这些准则要变。所以他想永远这么躺着,哪怕躺到毕业,躺到老,躺到死。他可以这么舒服地躺着,不管门外发生了什么变化,不管森森与贾教授的争执,不管孟野与女友的纠纷。他不理解小个子怎么不能分辨出那些准则从第一次出现时就已经走了样,反复出现后已经面目全非,也许到最后出现时,到了大家都不需要它们时,它们才可能回到本来面目。但是他又担心他们永远不会需要它们。
                十二
                     一天,"懵懂"一进钢琴课教室,就抱怨说手疼。
                     "你要这样用力度。"教钢琴的教授老太太挥手就打了她一拳,她身子一晃倒在钢琴上,撞得钢琴轰轰响。
                     "我知道要这样。"她冲老太太比划着。
                     "你不知道,要这样。"老太太打了她一拳,"而不是这样。"又打了她一拳,"假如你不是这样而是这样,"她又打了她一拳,"你就手疼"。
                     "懵懂"坐下弹起来,"可是我还手疼。"
                     "你的手指简直象面条。你要象打篮球那样跑呀跑呀,跑呀跑呀,然后三步上篮儿,瞧,就这样,"老太太飞快地在键盘上弹奏,"到了这儿,你就要这样用力,就象打人一拳,不是这样打,而是这样打。"她转过身又打了她一拳,"懂了吗?"
                     "懂了,是这样打。""懵懂"打了老太太一拳。
                     "对,就是这样!现在你可以弹了。"
                     "干吗非要练琴呢?"晚上"懵懂"委屈地问"时间"。
                     "作曲家嘛。"
                     "干吗不能拿跑步代替练琴?"
                     "作曲家嘛。"
                     "干吗不能拿跑步代替作曲?"
                     "嗯?""时间"正埋头抄一份总谱。
                     "好。""懵懂"一下把录音机打开,震天的摇滚乐突然充满宿舍。"时间"的动作一下变得有节奏起来。她边抄边有节奏地点着头,抄错了,就有节奏地用刀片刮着谱纸,又在一个强拍上吹去了纸屑。这一切使"懵懂"高兴得发狂,在纸上画满了跳舞的小猫,把这种纸贴了一墙。突然,她把灯关掉,头发披散开,用手电灯打亮自己的下巴,冲着门口,一动不动。这时"猫"夹着谱子一推门,看见这情景,"喵"地一声撒腿就跑。"懵懂"追出去:"回来,不吓你了。""我晚上会作恶梦的。"她还是跑个不停,上身不动,跑得飞快。眼看她一拐弯就进了森森的琴房。
                     "懵懂"没办法,只好转身推开孟野琴房的门。孟野正匆匆把谱子拿到钢琴上,可是钢琴处的光线太暗。钢琴上有一个小台灯,孟野想拉开台灯,才发觉没插插销。他想插插销,才发觉插座板在写字台上,正插着写字台上的台灯插销。他想拉过插销板,才发觉写字台的台灯电线太短。他只好把写字台上的台灯插销拔了,把插座板从写字台拉到钢琴上,插上钢琴上的台灯插销,开始在钢琴上弹刚才的总谱。"懵懂"凑过去,看着总谱,一会儿模仿小号一会儿模仿小提琴地乱唱,唱着唱着,她突然大叫:"绝了!绝了!"然后大声模仿乐队的效果,孟野也越弹越兴奋,手上弹着嘴里还唱着另一声部,"懵懂"手舞足蹈起来。
                     "轰!"音乐突然停止了。孟野匆匆又把钢琴上的台灯插销拔掉,拔插座板拉到写字台上,把写字台上的台灯插销插上,开始继续写谱子。
                     "懵懂"双手在钢琴上一砸:"你懂礼貌不懂?"
                     孟野连忙把写字台上的台灯插销拔了,把插座板拉到钢琴上,把钢琴上的台灯插销插上。他坐在钢琴旁,斜眼看着"懵懂":"你真讨厌。"
                


                IP属地:湖南14楼2010-04-07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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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笑起来。
                       "你真讨厌透了。"
                       她笑得更厉害。
                       "真讨厌讨厌讨厌透了。"
                       "懵懂"笑得脸直抽筋,她用手揉着脸:"哎哟-哎哟-"
                       "你笑什么?"
                       "谢谢你夸我。哎哟-哎哟-噢-"
                       "我说你讨厌。"
                       "你说我可爱。"
                       "你是个混蛋。"
                       "我没说嫁给你。"
                       "我想让你现在马上出去。"
                       "我没时间留在这儿。"
                       "我想让你留在这儿。"
                       "试试看吧。"
                       等"懵懂"回到宿舍,"猫"正冲着墙上所有的猫跳舞。
                  十三
                       贾教授是个不屈不挠,刻苦不倦的人。因为他一辈子兢兢业业地研究音乐,而几乎无一创新,他尤为恨那些自命不凡没完没了地搞创新的家伙。因为他在四十岁时才找到了一个年青的妻子,他尤为恨那些二十岁就开始谈恋爱的"小流氓"。他表面上很学究气,是个不拘小节,不修边幅的学者,内心却常因为别人的一点儿小事或流言蜚语气得发抖,因此他活得很紧张,心情老是烦躁。在他看来,金教授什么都不懂,只会作曲,是个肤浅的家伙,而无论国内国外的作曲家会议又老是邀请金教授,这更是肤浅之举。当二十世纪的作曲技术冲击着古典音乐时,他正年青,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有人告诉他,那些鬼东西不屑一故。他在自己的金字塔中研究了大半生,毫不怀疑任何与他不同的研究都是堕落。他庆幸没人否定过他,没有人战胜过他,没有人对他提出过疑问,即使是金教授也没有对他形成巨大的威胁。但,老了,突然蹦出这么几个学生,他们偏偏要在课堂上提出无数的问题来使你措手不及,他们偏偏要违反几百年的古老常规,而去研究那些早已过时并被否定甚至遭唾弃的二十世纪现代技法,这使他不仅担心自己的金字塔,而且担心全国、全世界都必堕落无疑了。当在某国举行的国际青年作曲家比赛的通知送到他手上时,他皱起眉头,心事重重地找金教授商量。
                       "你有什么具体想法?"他指着通知。
                       "主要看学生们,让他们自愿报名参加,由我们把关把最好的作品送出去。"
                       "什么算是最好的作品呢?"
                       "当然从各方面来看。"
                       "难道那些鬼哭狼嚎,歇斯底里,毫无美学可言的东西也可以参加评选吗?"
                       "歇斯底里这词不能乱用,那是妇科病的专用词。"
                       "为什么不能搞一些美好的作品,比如有着明确的旋律线,严格的声部进行,完整的曲式构思,充分显示我们教学的成就?要么,就鼓励他们学习柏辽兹,写出充满激情的作品来,但决不许学现代派。"
                       "柏辽兹?好吧,让他们写出十一部柏辽兹的交响乐来。这也不愧为壮举了。"
                       "你对柏辽兹有意见?"
                       "没有。"
                       "你真的认为要随他们的意写。"
                       "嗯。"
                       "你能对音乐的前途负责吗?"
                       "要么放弃比赛,要么让世界知道他们。"
                       "你能对音乐的前途负责吗?"
                       "嗯。"
                       "无聊。"贾教授站起身来要走,"你不知道你的想法有多无聊。"
                       比赛的事情在班会上正式公布。贾教授一字一板地公布了比赛日期、程序、要求等等。全班人屏住呼吸连眼睛也不肯眨一下。等最后一个字从贾教授嘴里吐出来,课堂了轰地一下象放出一窝苍蝇。石白啪地拍了一下大腿,然后手捧住下巴开始沉思。戴齐看着他,叫了一声"喝?"然后噗哧笑出声来。石白没理他,仍在那儿沉思,腿也有节奏地抖着,森森和孟野越说声音越大,突然发出一声大笑。李鸣"嘘"地一声,使全场安静了一秒钟。当发现"嘘"者是李鸣,孟野就反过来"嘘"他。
                  


                  IP属地:湖南15楼2010-04-07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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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客一夜未眠,连夜又写了一部新的。这是一部混合了各种风格的作品,让所有的人在短短十五分钟里就能够跨越几个时代体验各种人的情绪。这部作品一拿给乐队,就把乐队整得满脸鼻子眼睛乱爬。
                         "你难道不知道你要参加的是国际比赛而不是大杂烩?你为什么不看看别人怎么写作?你为什么拿乐队试奏当儿戏?""时间"问。
                         "别人?他们太固执而不知所云。是国际比赛我知道。但你不知道谁会买下这些作品谁是这些作品的主人谁会拥有比你更大的权力来掌握这些作品的命运我不知道你更不知道你知道吗?"
                         "你真是俗气得不可救药。""时间"看也不看他一眼。
                         董客突然变得坐立不安起来。那天天气闷热,他不停地抹去脸上的汗污,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睛很快就充满了泪水,又很快变成汗水滴下来。他直盯盯地望着"时间":"你看看,看看吧,看看它们!"他把一叠叠总谱扔到地上,"我费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夜晚,我是在玩儿吗?难道它们一钱不值?全是破烂?全是小市民、商人的玩意儿?不值得他们演奏?这儿,全是艺术艺术!全是高尚的心灵!全是超脱尘世包含无限的音响!从没有人去演奏、欣赏,甚至是指责它们,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声音。你不知道它们的价值,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它们的价值,不知道,没把握,这能怪我吗?"
                         总谱堆在地上,多得令人吃惊。却没人知道它们,的的确确没有人知道它们。"我也有很多总谱我不知道声响。""时间"跪下来把它们捡起来。
                         "谁让你们写那么难的作品?活该!"圆号手边吃饭边说。那时大家凑在食堂里。
                         "演奏起来吃力不讨好。"一个乐队队员插话。
                         "我的手拉得快抽筋了,可台下的人象木瓜一样坐着。"莉莉说。
                         "台下的人百分之八十是傻瓜蛋,你别理他们,他们是要让广播员给解说完了才会恍然大悟的那种人。"聂风手一挥。
                         "可你不觉得演奏作曲系的作品不如演奏贝多芬?贝多芬有唱片供参考,可他们的作品你根本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们想的是什么,等你好不容易弄明白了,台下的人却一辈子也弄不明白。"乐队首席说。
                         "我愿意演奏新作品。其实世界名曲指挥好更不容易。不过,看着台下坐满了白痴一样的脸可真不舒服。"这时候,食堂里的立体声音箱中播放出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聂风情不自禁地动起来:"象这种通俗易懂的东西,来得多轻松。"他的手臂轻轻划动着。
                         为此,董客采取了最科学的方法,就是连一分钟也不让乐队停止给他的作品排练。他从家里要来一笔钱,每顿饭都请乐队大吃一顿,还用火车托运来一筐筐新鲜水果,买了桔子汁、糖果、糕点,使乐队在排练中提神。这样乐队只好把别人的作品搁在一边来给董客排练。
                         "你真是疯了,何苦这么破费?"
                         董客不理别人的劝说,最后把自己的录音机和手表全卖了。
                         "你太缺德了,这样别人也得学你的样子。"
                         董客毫不理解。乐队的人疯狂地给他排练,各种风格的作品搞得他们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排完一遍,大家刚想停下来喘喘气,就听董客说:"不行,重来。""重来?""你们根本没拉出音乐的本质。"首席无可奈何地架起弓子:"本质是什么?""本质,本质。比如这首贯穿理性的序列作品是哲学思维的根结。哲学是什么?大地是什么?人类是什么?"首席被问得毛骨悚然。决不敢再问下去。
                         自从董客开创了这种自费排练的方法,作曲系人人效仿。这样一来,离学校最近的一家委托商店就开始买卖兴隆了。
                    


                    IP属地:湖南17楼2010-04-07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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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鸣让董客和他一起把马力的箱子抬到桌子上,然后他钻进被窝,只露出个脑袋。
                           "你干吗老在被子里思索?是在追求孤独?"董客自作聪明地问。
                           "我不愿意去琴房。"
                           "超脱?"
                           "我累。"李鸣把身子往被子里又拱了拱。
                           "如果我再写一部关于死亡与永恒主题的交响诗你看如何?"
                           "为什么?"
                           "给马力。"
                           "马力不需要。"
                           "为什么?"
                           "马力真的不需要死亡与永恒主题的交响诗。"
                           "他真的让窑洞塌方压死了?"
                           李鸣没说话,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为什么不写个交响诗纪念他?"
                           "你饶了他吧,他不需要。"
                           "你不信任我?"
                           "我不是不信任你。什么死亡与永恒,对马力有什么用?如果有用,你为什么不写一部关于你自己的音乐是如何包罗万象,如何至高无上的交响诗来让全世界知道呢?"
                           "我想写,可是没用,没用。"
                           "不过你别灰心,还是能有用。"
                           "真的马力不需要死亡与永恒主题的交响诗?"
                      十五
                           比赛的事情公布后,森森一直在自己的作品中徘徊。他对自己最近追求的和声效果不太满意,但又没想出更好的。他甚至难以容忍自己的音响。
                           他除了音乐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包括自己的饮食起居。如果说他留长发,那是他忘记了剃头。常常忘记吃饭,又使他两腮消瘦。他衣冠不整,但举止洒脱。苍白的脸上有一双聪明的黑眼睛,明朗开阔的额头与他整个五官构成一副很自信的面孔。他唯一遗憾自己的就是手指短了点儿。
                           这是个遗传学上的错误。他是个天才的大音乐家。却长着十根短手指。他知道这无法补救,因此常常看着"猫"的修长而秀丽的手指在钢琴上流动出神。但更多的出神是因为钢琴上滚动出来那些谐和美妙的音响使他越来越纯粹地感到他自身需要的不是这种音响。他需要的是比这更遥远更神秘,更超越世俗但更粗野更自然的音响。他在探索这种音响。他挖掘了所有现代流派现代作品,但写出来的只是那些流派的翻版。
                           这种探索不断折磨他。有没有一种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音响?他自己的追求在哪儿?他自己的力度在哪儿?从协和到不协和,从不协和又返回协和,几百年来,音乐家们都在忙什么?音乐的上帝在哪儿?巴托克找到了匈牙利人的灵魂,但在贾教授的课上巴托克永远超不过贝多芬。匈牙利人的灵魂是巴托克找到的,但也许匈牙利人更懂得贝多芬。这是最让森森悲哀的事。森森要找自己民族的灵魂,但自己民族的人也会说森森不如贝多芬。贝多芬,贝多芬,他的力度征服了世界,在地球上竖起了一座可怕的大峰,靠着顽固与年岁,罩住了所有后来者的光彩。
                           那天,孟野在森森的琴房,悠长地哼着一首古老简单的调子。森森问孟野:"你感到没感到这里面的力度?"孟野把大提琴拿过来,深深地拉动琴弓,这首古老简单的曲调骤然变得无比哀伤。森森觉得呼吸都急促了,他拿起小提琴用双弦拉出几个刺耳的和弦,又拉出一连串民间打击乐的节奏。他想和孟野合力去体验那种原始的生存与神秘。他明显地感到他与孟野有一种共同但又不同的追求。他比孟野更重视力度,而孟野比他更深陷于一种原始的悲哀中。孟野就象一个魔影一样老是和大地纠缠不清。尽管他让心灵高高地趴在天上,可还是老和大地无限悲哀地纠缠不清。而森森想表现的是人。是人的什么?他其实说不清,也许是哪块肌肉的抽动?
                      


                      IP属地:湖南18楼2010-04-07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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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喜欢"猫"。"猫"能把他从那种浑浊的探索中拉出来,使他得到片刻的休息。"猫"手底下能生出各种动听简单的音乐,听到这种音乐他甚至想放弃任何探索。世界上有那么简单动人的声音,要那些艰涩难懂的音响干什么用?就象这个不爱动脑子的女孩子一本正经地弹着小品,单纯、年轻,修长的手指使他相形见绌。他坐在这儿彻头彻尾是个动荡不安混沌不堪的怪物。所以他不能爱她。可是他又真想爱。
                             就在森森为自己的种种追求苦恼时,小个子有一天突然对他说:"我求你别摘那个功能圈。"
                             "为什么?"森森觉得离奇古怪。
                             "因为我要走了。"
                             "我并没有要摘它的意思。"
                             "那我就放心了。"
                             "你上哪儿?"
                             "出国。"
                             "干什么去?"
                             "去找找看。我在这儿什么也找不到。"
                             "怎么可能呢?"
                             小个子低下头,由于老用水擦功能圈把手指都泡白了,象干了好多家务的主妇一样粗糙。森森突然感到这种举动有种神圣的所在。他开始尊重小个子了。
                             "你一个人走吗?"
                             "嗯。"
                             "谁照顾你?"
                             "走到哪儿都会有女人。"
                             森森苦笑了一下:"如果你什么也找不到呢?"
                             "我就不找了。"小个子坦白地说。
                             小个子对他说的这些使他又感到一种震动。他更觉得有许多事情得做,尽管贝多芬矗立在这儿。也许贝多芬压根没见过用方块表达文字的人。音乐的上帝在哪儿?他自己的力度在哪儿?真正属于他的音响在哪儿?也许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小个子抠着泡白了的手指对他说的话:"去找找看。"
                        十六
                             戴齐把自己关进琴房已经三天了。他想酝酿一个充满他内心渴望的作品,但始终写了上句没了下句,每想一个音符都象抠肠扒肚一样吃力。他想得多写得少。直到崇拜他的莉莉听得连连打哈欠,他才深深感到歉意。他从没见过这么忠实的听众。
                             莉莉自从到戴齐琴房之后,经常和戴齐合作协奏曲。她相信戴齐完全有才能写出世界第一流的优美作品,有时她听着戴齐的钢琴小品就感到象浸在纯净的空气和水中一样。但自从戴齐想投入比赛后,戴齐却什么象样的句子都没写出来。莉莉天天坐在那里听,失望之余又觉得筋疲力尽。但她仍旧坚持坐在那里,在戴齐需要时就拿起提琴。她替戴齐买饭打水,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戴齐还是老重复着一个很美的乐句。
                             "这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不进行下去?"莉莉奇怪地问。
                             "进行不下去。"戴齐哭丧着脸,又弹了一遍这个乐句。
                             "我已经可以倒着唱它了。"莉莉疲倦地打个哈欠。
                             戴齐把这句倒着弹了一遍。然后茫然地在琴键上摸索。
                             "真奇怪。"莉莉坐在椅子上伸直长腿,"怎么这么难?"
                             "我已经死了。"
                             "什么?"
                             "我已经死了。"戴齐指指脑袋,"全僵死了。不能动了。"
                             "你是不是觉得冷?"莉莉摸摸戴齐的头。
                             "可能吧,反正在作曲史上这个人已经没了。"
                             "你这是神经失常,你的头是温的,"莉莉使劲摇着戴齐的脑袋,"你别装蒜了,你必须写出第二句来。"
                        


                        IP属地:湖南19楼2010-04-07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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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齐在琴上又倒着弹了一遍那个乐句:"这就是第二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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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齐哀伤地弹起一首德彪西的曲子。聂风推门而入。
                               "怎么样?进展如何?肖邦。"聂风一进门就带来一股活力。
                               戴齐摇摇头,接着弹他的德彪西。
                               "他说他已经死了。"莉莉说。
                               "我看他真死了。"聂风的手在琴上给戴齐捣乱,"你要是真死了,我会想你的,不过你死了我还挺高兴的。"
                               戴齐仍旧弹他的德彪西。
                               "你得相信你自己,肖邦。"聂风大声说。
                               戴齐全力以赴弹那串儿固定低音。
                               "我给你指挥,保你满意。"聂风冲着戴齐耳朵喊。
                               戴齐的手指飞快地在琴键上滚动,吵得莉莉心烦意乱。"别弹了!别弹了!你这个神经病!"她大叫。
                               两只手全飞快地弹奏琴键,象一群苍蝇一样讨厌。莉莉捂住耳朵。但很快她就松开手,仔细去倾听,那滚动出来的旋律注入了戴齐的灵魂。戴齐的全身充满了活力,他手上飞快地弹奏,脚下飞快地换着踏板,这些动作加上那些穿透一切的音响,使他从头到脚都仿佛浸透了透明的音符。
                               "我去钢琴系。"戴齐轻轻弹下最后一组和弦。
                               戴齐真的去了钢琴系。他的演奏即使在钢琴系也出类拔萃,因为他全身充满了乐感。在舞台上,他端坐在三角钢琴前,灯光打出他的脸侧部的秀美轮廓,他的手无论是表现力与外型都令人惊叹。"简直就是肖邦。"大家说得戴齐也觉得自己是肖邦再世。
                               "你算个什么?"莉莉问。
                               戴齐从三角钢琴前抬起头。他们正在排练,莉莉指着空旷黑暗的观众席:"你真想让他们觉得你是肖邦?"
                               戴齐得意地看了一眼台下。
                               "其实你狗屁都不是。"
                               "谁说的?"
                               "我说的。你不是钢琴王子。"
                               "那是什么?"
                               "一个逃犯。神经病院里逃出来的逃犯。"莉莉笑起来:"人家都说你们作曲系全是神经混乱。"
                               "我现在不是了。"
                               "更是。"
                               "为什么?"
                               "你应该继续来你的神经混乱,因为你本来就是。"
                               "我不愿意。"
                               "所以你更是神经混乱,是个胆小的神经混乱。"莉莉用弓子拉出一声怪叫。
                               "噢,你别管我的事!"戴齐把耳朵堵上。
                          十七
                               小个子擦功能圈比以前次数多了十倍,另外还拼命打扫宿舍和马力的床铺。马力的铺盖卷还没有被拿走,他就把它们又打开铺好了。他把马力的床完全照老样子铺来铺去,甚至在睡觉前还要帮马力铺好被窝,起床后再把它们叠起来。他把宿舍的窗户擦得几乎象没玻璃一样,把地板擦得象打了一层蜡。然后在上面又垫上一层报纸,生怕别人的鞋印会把它们踩脏。这使李鸣烦得不得了,因为地板反而显得更脏更乱。李鸣好不容易劝小个子把报纸取消了,可这样一来,小个子就不停地擦地板。害得李鸣连脚都不敢沾地,也就更不愿起床了。
                               "来,吃块糖吧。"小个子把巧克力糖盒端到李鸣面前,笑看着李鸣。李鸣看着小个子。伸手取了一块巧克力。
                               "你别,"他把巧克力塞进嘴里,带着央求的口气说,"别再擦地板了。"
                          


                          IP属地:湖南20楼2010-04-07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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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森森的作品演奏完,全场竟无一人鼓掌。所有的人都不想说话,只想抓住什么揍一顿。森森被人们包围住,正要尝受那些激动的拳头袭击,孟野的大提琴协奏曲响起来了。
                                 弦乐队象一群昏天黑地扑过来的幽灵一样语无伦次地呻吟着。大提琴突然悲哀地反复唱起一句古老的歌谣。这句歌谣质朴得无与伦比,哀伤得如泣如诉。把刚才人们听森森作品引起的激动全扭成了一种歪七扭八的痛苦。好象大提琴这个魔鬼正紧抱着泥土翻来滚去,把听众搅得神智不安。"懵懂"哭了起来了。李鸣想哭可哭不出来,一个劲张大嘴呵气。森森走到孟野坐的地方,掐住孟野的脖子,孟野看了他一眼,死命握住森森的手腕。
                                 全体乐队情绪高涨,铜管劈天盖地地铺下来,把所有高山巨石所有参天古树一齐推倒让它们滚落,而那魔鬼似的大提琴仿佛是在这大地的毁灭中挣扎,挣扎出来又不停地给万物唱那首质朴的古老曲调。
                                 "噢!-"演奏会结束了。台上台下的学生叫成一片。有人把森森举到台上打算再扔到台下去,有人想把孟野一弓子捅死。谱纸被抛得满天飞。"猫"飞奔到台上,飞快地吻了森森一下,随后就被大家扔到台下去了。
                                 只有戴齐没有上台,他离开礼堂,跑进琴房,拿起肖邦的谱子飞快地往教学楼跑,越跑越快。他爬上教学楼的最高层,冲着操场大叫起来,然后把肖邦的谱子拼命扔向操场,正好砸在莉莉的头上。莉莉一看是本肖邦曲集,就抱着头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演奏会的当天晚上,孟野不见踪影。
                            十九
                                 演奏会大大震动了贾教授。董客毕竟走得太远,作得又过于聪明,但他还是有一部作品接近海顿。至于森森和孟野,那简直不象话,纯粹在蹂躏音乐,是音乐世界的大破坏者。
                                 森森和孟野。这两个学生的名字是两个危险,是神圣的世界的污点。贾教授一想起那两部作品就怒不可遏。竟然会有那种音响!在堂堂的音乐学府。
                                 他们想表达什么?
                                 贾教授想在全院会议上说说这件事,有必要让全国人也知道知道。这是非同小可的事,竟然出现了这种音乐。你能说什么?法西斯、杀人犯。这两种词全用不上,贾教授绞尽脑汁想批评这两部作品。
                                 "你想改变自己的风格?"贾教授对石白在上课时提出的要求感到诧异:"为什么?"
                                 石白推推眼镜:"这次演奏会就证实了我的风格已经过时了,森森孟野的作品更受欢迎。"
                                 "他们不过用二十世纪一些过时的手法再加上他们自己想的一些鬼花招,而你可是承袭了十七世纪以来最古典最正统的作曲技法。"
                                 石白摇摇头:"光把和声题做好是不够的。"
                                 "当然,但你是怎么想的呢?"
                                 "和他们竞争。"
                                 "争什么?"
                                 "作曲技法。"
                                 "如果我不同意呢?"
                                 "恐怕他们这样做是对的。作曲家的创作不应局限。"
                                 贾教授皱了皱眉:"你学和声几年了?"
                                 "七年了。"
                                 "真的?"
                                 "真的。七年了,没有长进。"
                                 "不,很好。你学了七年和声,你认为你学好了吗?"
                                 "不,没有。"
                                 "问题就在这儿。你学了七年和声,尚且不够。还谈什么别的呢?"
                                 "但......"
                                 "当然我不强迫你,你想没想过他们这样作的危险性?"
                            


                            IP属地:湖南22楼2010-04-07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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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险?"
                                   "他们那样做是很危险的。"
                                   "为什么?"
                                   "那是种法西斯的音乐。"
                                   "?"
                                   "可他们却沉浸在那种荒谬反动的狂热里,那种虚荣心!"
                                   "我也激动。"
                                   "法西斯是什么?就是杀人犯。杀人犯的音乐。充满疯狂,充满罪恶,充满黑暗,充满对时代的否定。"
                                   石白忙把这些话写在五线谱上。
                                   "我说得不会错。石白,你要听我的话,你现在搞的绝不比他们差,而且比他们要高明得多。你要成为一个真正的音乐家,一个神圣的,有教养的,规规矩矩的音乐家。你还要向他们这种作法挑战!"
                                   "?!"
                                   "你要写文章批评他们,好让他们改过来。"
                                   "可是......"
                                   "你不能袒护错误。"
                                   "可是......"
                                   "你这是帮助同学。"
                                   "可是-"
                                   "杀人犯音乐。"
                                   石白急忙回去绞尽脑汁写了篇文章把贾教授的原话抄上去。那文章在校刊上发表后,引起了全院的轰动。但却无一人响应石白,反而在下面冲着石白开起火来。石白一看形势不对,就使出浑身解数替自己辩解,他有口说不清,本来是贾教授的原话却又自己重复了一遍,本来是自己想的反倒说成是贾教授的。一怒之下,他去砸贾教授家里的门,可教授夫人说贾教授没时间接见任何人。他觉得自己是一头扎在一个无底深渊里了,笨重的头朝下旋转,即使是掉下去溅起一个巨大的蘑菇云来也无人问津。
                              二十
                                   石白的批评文章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在评选委员会考虑送出国参加比赛的作品中撤消了孟野的作品。因为"法西斯音乐"这个说法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于是保留了森森的作品。董客也算如愿以偿,他的几部各种风格的作品全部被送了出去,照贾教授的意思是"用以来证实我们的教学"。但孟野的作品被撤消也不能全怪石白,孟野在音乐会当天失踪,而后院方就收到了一封控告信,写信人是孟野的妻子。
                                   孟野已经迫于女朋友爱情的压力和她偷偷结了婚,但他拒绝把音乐的位置和妻子颠倒过来。音乐就是音乐。没有音乐他就不存在,没妻子他照样存在。这是他的想法,女作家写了五篇短文申明女性的重要地位仍没有把孟野的想法给颠倒过来。在妻子写控告信之前,他已经练习倒着走和她散步,这样可以少听几句:"空惹啼痕"之类的诗词。结果有一天他无意中漏出一句:"有人说我的音乐中缺少升华。""谁说的?""懵懂。"孟野这句话刚一落地,女作家就伤心地尖叫了一声,拿起一把剪刀向他冲过来。他们是住在妻子父母家,房间很小,孟野无处躲闪,只能紧贴墙角站着。
                                   "又是她又是她!"
                                   "我是在说音乐。"
                                   "又是她又是她!"她的剪刀直冲着他的腮帮子。孟野破天荒地用手抓住她一只手,使劲向她背后扭,直到剪刀掉在地上。她全身不停地抽动:"你就这样对待我吗?"
                                   孟野松开手:"你要怎么样?"
                                   她的泪水象快干涸了的小瀑布一样淌下来。她的头发披散着,手指痉挛。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巴巴看着孟野,孟野一下受了大感动,忙也跪下抱住她的头:"对不起,我是在说音乐。"哪知她的手在地上摸索起来,终于摸到了那把剪刀,而且一下把孟野的衣服剪成了一面旗子。
                                   孟野"噢"地一声跳起来,他想抡起拳头揍她一顿,可又怕把她打死。只得恶狠狠地脱下那件变成旗子的外衣扔到她面前,拔腿就往外跑。
                              


                              IP属地:湖南23楼2010-04-07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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