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孩子就是熊孩子。
猫猫在心里嘀咕。
（还说什么搞不好能想起来咧。）
赵迂脑门上被猫猫揍出一个包，仍兴高采烈地转着手里的笔。没想到，这熊孩子问猫猫讨要的不是什么玩具，而是纸和笔。
送他的笔是猫猫自己的，倒不费什么钱，但纸是真的贵。也许因为出身于上流家庭，赵迂轻易就能分辨出店里货色的优劣。他东挑西挑选了半天，最终看中了人家最贵的纸。
当然，猫猫是不会同意他这么奢侈的，她给赵迂买了品质稍微差一些，但足够他使用的纸。
作为消耗品，纸的价格确实很高，但也没高到猫猫买不起的程度。只是每次买的时候猫猫都会想，希望等以后纸再普及些，价格会降下来。
看见赵迂抱着纸捆满心欢喜的样子，猫猫决定只赏他一拳就原谅他了。

一回到绿青馆，赵迂就迫不及待地画起了画。猫猫因为要调制前阵子别人委托她做的滑胎药和感冒药，于是拜托今天休假的妓女和年纪相仿的雏儿们帮忙看管赵迂，然后把自己关在药房里忙了个天昏地暗。
等她终于把药做好，送去另一家妓院回来的时候。
（这是怎么了？）
远远望见绿青馆的门厅人头涌涌。不光是妓女、雏儿，连男仆们都凑到了一块儿。
这是怎么回事啊？猫猫凝神一看，人群中心竟是一脸得意的熊孩子赵迂。
猫猫心想，莫非他又闯祸了？急忙加快步伐冲过去。她奋力拨开人群，走到那混小子面前一看，只见赵迂面前放着一张白色的纸，流丽的线条跃然其上。
“怎么了？雀斑丫头，要排队哦。”
“你在做什么啊？”
赵迂用一块扁平的木板代替桌子，将纸放在上面画画。而赵迂跟前，一个故作优雅的妓女正坐在椅子上斜倚着扶手。
“看不就知道了？画画呗。”
赵迂刷刷几笔，就在纸上勾勒出了一个比眼前的妓女更艳丽几分的美人。
“来~画好了。”
赵迂把笔横搁在墨壶上，揭起肖像画递了过去。被画的妓女顿时眉开眼笑，一边发出欢喜的赞叹，一边从怀中摸出荷包。
“谢谢惠顾——”
赵迂收下五枚光洁完整的钱币，放进自己怀里。作为小屁孩的零花钱，这稍微有点太多了。
“下一个到俺了。”
一个男仆拉开椅子坐下。他不好好看门，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要是被老鸨知道了，肯定免不了一顿责打。
“啊，抱歉小哥，已经没纸了。等会儿我就去买，明天请早吧。”
“这怎么行！俺等好久了！”
“不要生气嘛。明天我肯定第一个把你画成美男子。”
这小鬼应付顾客意外的老练。
赵迂丢下话，东西也没收就嗒嗒地往纸铺跑去了。
猫猫嘀咕，刚刚才给他买了一叠十张的纸，居然这么快就用完了？
请赵迂画了肖像的，光站在门厅的就有三个，仅这几个人的画钱，他今天就捞够本了。
（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技能。）
猫猫一边挠后脖子，一边偷瞟人家手上的肖像画。
“你们几个！聚在那里干什么！”
原本还嘻嘻哈哈的众人听见老鸨嘶哑的怒骂声，顿时脸色一变。
“还不赶紧准备开店？客人都要跑了！”
老鸨边骂边挥舞着竹扫帚，妓女、雏儿和男仆们就像炸了窝的蜘蛛幼虫般一哄而散。
猫猫也想趁机溜回药房，谁知骷髅一样枯瘦的手擒住了她的肩膀。
“怎么了，婆婆？”
“你还问怎么了。你家那个小鬼，就算是别人付了抚养费寄养在你那儿的，也不能太过娇惯他。”
“钱不是都被婆婆拿走了嘛。”
不知为何，抚养费都交给老鸨保管了。赵迂之所以能在绿青馆自由进出，就是这个原因。不过，赵迂虽然年纪小，但终究是个男孩子，不可能让他住在青楼里，又不能将他塞到男仆们居住的大杂院，只好丢去猫猫的小破房。
“他得付我场地费。”
（贪心的老太婆。）
猫猫明明没有说出口，却还是挨了老鸨一拳。
“行了，你去收拾那些笔跟墨壶吧。”
“凭什么呀。”
“再啰嗦，今天让你喝蝗虫汤哦。”
（可恶的老太婆！）
猫猫虽然不爽，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收拾起来。

傍晚，赵迂回来了。猫猫一脸不高兴地瞪着他。
赵迂不知从哪儿又借来一支笔，手里抱着一捆叠得乱七八糟的纸。
“雀斑丫头，笔呢？”
“自己不收拾东西，我不给你了。”
猫猫背过身去，替炉子添上柴火。她身上披着外套。太阳一下山，气温就倏然下降了。
“别那么小气嘛。”
“我可是小气老太婆教出来的。”
猫猫用勺子搅了搅锅里的粥，舀起一口尝了尝。吃起来有点淡，猫猫又加了点盐。
“老鸨说，你得交场地费。”
“好吧，那我以后换个地方画就是了。”
听到这句话，猫猫皱起了眉头。她把勺子往锅里一搁，转身走到舒舒服服摊在席子上放松的赵迂面前，用半蹲的姿势看着他。
“又怎么了嘛。”
“让你交场地费你就交，不准离开绿青馆周边，尤其不能去男仆们管不到的地方去。还有，不准你自己一个人去买纸。”
“好烦啊，这是我的自由吧。”
赵迂想转过头去，却被猫猫用力按住，硬是扳了回来。
“你不怕横着回来的话就随你。”
“横着回来？”
猫猫严肃地看着他。“横着回来”可不是一句玩笑话。虽然绿青馆的气氛和乐融融，但这里终究是花街，是整个京城最鱼龙混杂的地方。
猫猫朝小破房的窗户打了个眼色，透过关不严的窗板缝隙指了指外面。
“会被那种人缠上的。”
从缝隙看出去，只见暮色中亮起一点孤零零的灯火。
原来是个头上披着罩衣，手中拿着灯笼和席子的人。乍看之下，不过是个寻常女子。
“！？”
赵迂猛地站了起来，把东西撞得哐当响。
尽管隔着一段距离，但赵迂应该看清了吧，那缺了鼻子的暗娼的面容。因为连片遮头的瓦都没有，只能在路边接客的最底层娼妓，被性病折磨得身子都垮了。即使已经时日无多，然而为了挣今日的饭钱，仍得强撑着去找男人。
这人之所以住在猫猫的小破房附近，应该是老爹发善心让她留下来的。
真是尽做些麻烦事，猫猫想。
“这里可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地方。看到你这种小屁孩手上有那么多钱，就会有人动谋财害命的心思。”
不想死就要乖乖听话。
赵迂抿着嘴唇，眼里闪着水光，点了点头。
“知道了就赶紧吃饭睡觉吧。”
说罢，猫猫重新回到炉子前，拿起勺子继续搅拌锅里的粥。

第二天早上，猫猫睁开眼睛时，赵迂已经起来了。
正奇怪为什么会有沙沙作响的声音，仔细一看，桌面上散落着许多纸，而赵迂正在奋笔疾书。
（这臭小子，竟敢擅自……）
猫猫想爬起来揍他一拳，就在这时，桌子上一张画了图的纸飘了下来。
（嗯？）
猫猫有些惊讶地捡起那张纸。
在纸上精细地描画了一只虫子。由于画得过分逼真，看起来都有点让人犯恶心了。
（让我不由得想起那个人来了。）
猫猫回忆起那个喜爱昆虫的宫女——不，应该是妃子。
自称子翠的少女，也曾像这样描绘过昆虫。
画画时的她，看起来比平日多了几分文静。
“画好了——！”
赵迂突然站起来。
他提着一幅画，走到猫猫跟前。
“雀斑丫头，我画好了！”
“什么呀，这是。”
“就是这个啊，这个！”
他用力地抖了几下纸。
纸上画着两只虫子，两只都是蝗虫。尽管都是蝗虫，但外形却有些微的差别。
“虽然我记不太清楚了，但应该就是这个。这张图是我听到农作物失收那句话的时候看到的。”
赵迂的话很含糊，但画却画得意外的清楚。
“上面这个呢，是普通的蝗虫，下面的就是失收时出现的蝗虫。”
“真的？”
“应该是吧，我只记得这点就是了。”
赵迂确实失去了记忆，但看样子那些记忆正在逐渐恢复。这样也许会带来一些麻烦，不过目前还有更严峻的问题。
两种蝗虫。
关于这点，我还要更深入地调查一下，猫猫想。

有一种现象叫做蝗灾。
这是会导致国家覆灭的天灾之一，发生时，大量的蝗虫会把农作物啃食殆尽。
虽说害虫引起的农作物受损每年都会发生，很普遍，但和蝗灾相比就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了。蝗虫会把所到之处的一切全部吃光。听说严重的年份，甚至连稻草粗绳和草鞋都被抢食一空。
虽然不太清楚引发蝗灾的条件，但这种灾害似乎每隔数年就会出现一次。只是，当今皇上登基之后，这种灾害还没有发生过。
猫猫当然不会认为，是当今皇帝治国有方，上天才不向人间降下此等灾难，只不过是碰巧罢了。
假若此时发生践祚以来的第一次蝗灾，定然会成为考验皇帝能力的机会。况且前些天皇帝才刚刚讨伐了这个国家势力最强盛的子氏家族。
这时机不好。
如果真在这时发生蝗灾，肯定会有人认定这是老天爷对诛灭子氏家族的皇帝的惩罚。
（别想了，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心里如此想着，猫猫仍不自觉地向街上的书肆走去。
（应该不会有吧……）
看到赵迂精细的昆虫画她就想起来了。
她之前曾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和这十分相似的画。
猫猫在林立的商铺中，走进了一家堆满书册的狭窄小店。
一推开门，门头上的铃铛就啷当作响，坐在柜台里摆设似的掌柜朝猫猫点了个头，权当打了招呼，随即又打起了瞌睡。
书肆里放的大多是借阅本或二手旧书，这里虽然也卖新书，但因为新书实在太贵了，所以除非客人订货，不然掌柜鲜少会主动采购。
（不可能有的吧？）
货架上不是通俗小说就是春宫图，换句话说，全是低俗的读物。但因为偶尔也能在这里挖到宝，所以猫猫才忍不住过来看看。
“……”
猫猫揉了揉眼睛。
这也太巧了吧。
她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大叔，我可以看看这本吗？”
猫猫指着柜台上某本厚重的书问。
“哦，嗯……”
猫猫将掌柜含糊的回答当作同意，拿起了那本书。
这是一本相当有分量的书，封面上画着一只鸟。
（骗人的吧？）
怎么可能？但事实就在眼前。
书里面有大量禽鸟的图片和说明文字，而且在各处还有前任主人手写的笔记。
“这本书怎么回事？”
“哦……就昨天有人拿来卖的。”
掌柜懒洋洋地回答。
“就这一本。不过，那人说还会再来。”
猫猫欢喜得脸都发出光来。
这本书是第二次被捧在猫猫手上了。
没错，这就是猫猫在那时看过的书。
那是被子翠掳走后，猫猫在监禁她的房间里看过的那套图鉴的其中一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