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问赵金靖：云阳就是云梦么？赵金靖那夜挑灯刺骨写他的「治云阳河道十疏」，一点火苗在三分半寸的油烛烛芯反复跳跃，照出赵大人一双红眼睛，他就瞪着这双血红狰狞的眼睛骂我，说我是榆木脑袋、愚不可及、不学无术、不可救药。看，赵大人多么心怀苍生，自己的奏疏熬夜写也写不完，还要分神来教导我。于是我挑灯时候略略手抖，灯油撒了他整本折子。】
【好可惜哦，满篇韧柳兼松的赵氏书。】
【一年后云阳断木横截的泥泞官道上，我拿同样的问题问爱新觉罗福为】云阳就是云梦么？我顺着这条路往前走，能看见巫山十二神女么？
我很想知道，从大水里捞出来的神女，究竟是穿衣裳的还是不穿衣裳的。

（出发前我问赵玉关，能不能教我吟一首诗，赵停笔回首淡淡地看着我道，莫如《休日登花将军庙小楼》，曾是胸中著云梦，不妨此地少迟留，——他这是全心全意叫我快走。我只得放下层帘，躬身为之一拜道，我去了，沿途泥路难行快马，蹄声沦陷，不是吉兆。）
你要是一直走，说不定能看见，反正这条路也不算大凶，你也不必亲身踏着泥走。
（勒马停缰，我拿眉毛看他，他脸上有一阵风掠过去，伸手不能擒拿。）
不过不一定有十二个，也许你来来回回，见得都是一个人的影子，又也许她们原本就难计数，世人还当眼见为实，其实只看到别人想让他看的东西。
（我一指眼前所积蓄的水坑道）神女在前，就算有辱斯文，你也不能回头。

【福为口中的巫山神女有一种幽昧瑟瑟的诡异感，令人轻易联想起湘水以西、苗山深处那些银铃缀腕、浑身瑶佩玲玎的苗疆女。跟着他马鞭摇点的路走过去，遇见一定不是神女，而是吃人的巫//婆。雨势渐隐渐收，我解黄毡雨笠，信手丢去路旁，侧身去看那巫//婆——不是，去看福为。】
【我不喜欢福为。好罢这不算什么新鲜事了。来云梦一路上，我们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这不远不近可以精确到“几丈几尺”，夜宿行驿时候一人睡东北角、一人睡西南角，隔着满院雨蕉叶、合//欢花，各在各的房间燃灯至天明，装作不知道对方也彻夜难眠。像釜鼎悬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千钧的重量砸下来。】
【挺累的，但也挺有意思。在云梦镇外我似乎开始渐入佳境，开始享受这种折磨、这种快乐了——被廉王的小儿子、赵大官人的小主子日夜不休盯着的快乐。我对福为略略和气几分。】
这条路为什么不凶？此刻它正应泥崩土解、洪水肆虐，夹道哀声遍地，我们这两位钦差应该被堵在云梦镇外，寸步难前行。
它不凶，说明它不对劲。【跟你、跟张知州的奏折一样不靠谱。】
【因均州张青天一连三封朝奏哭诉荆堤大溃、天洪肆泄，我与福为才冒夜雨逐急路，迢迢赶来受灾最严重的四镇抚灾。钦差是来了，谁知道只有云梦官道上横着两截断木相迎。所谓天洪，和琵琶女的眼泪一样温柔小意、潸潸调情。我想笑，又不是很甘愿，却先看福为，他若愁眉苦脸，我便先一步取笑。】
张知州的奏章写的真好，文辞哀婉，章句恳切，催人潸然难禁。福将军，你学会了吗？
就是亲身一见云梦，令我有几分疑惑，不知谁能来答——这烟雨朦胧、好似江南的云梦县，就是张知州题本上所说的“受灾严重、民不聊生”的云梦么？我做官这么久，都不知道递到御案上的折子还会撒谎、会变脸，福小将军，
我说福小将军，你的马能别叫了么，吵得很。它要是不想去云梦赈//灾，下官可以代您杀了他。

好啊（索性下马引辔过人来，自靴中抽出一把匕首，仰面递送给他）你要让它闭嘴，把它舌头割了就是，干嘛非得要人（非也，是要马，我亦自知失言，垂首一笑）的命呢
你看，张知州把我们千里迢迢诳到这儿来，或许是因他想民之所想，急民之所急，他做事永远都这么滴水不漏，头一天请我们去喝酒，就说有话该说清楚，别叫大家去猜，免得误了上意。（跨过一段残桩，木枝依依摩擦我的靴尾，我把它踩在脚下，走过去，制造出让人更痛苦的噪音。）
折子不会撒谎，要按照你们文化人的说法，这叫“修饰”，也叫“修辞”，我当时就说书生最不可信，笔不可信，手也不可信，说出来的话没有一个字不绕弯，装腔作势，文过饰非。
——你不也一样吗？山临安？我看你的诗作比张大人还要绮艳颓靡，近时郭家狮子花，北京哪里有狮子花？
（山南朝不喜欢我，我却很喜欢他，他这人写字时有一种说话般的随便，落笔出口，都是覆水难收，昨晚在驿站泡脚的时候我跟他说，你看，我们兜兜转转，总也绕不开一个水，他扭过头去，不出声，把脊背和桌上摊开来的奏折一起交代给我，以此对我的胸无点墨暗加嘲讽。我想这应该不应该的都让他说完了，只好捡着还算平坦的路面一步步往前走，偶尔回头呵斥这匹红鬃烈马，免得它真开始唱戏，我这又无行家鉴赏。）
东西不会说谎，马不会，折子不会，受灾的地也不会。（我笑一笑，看他）会说谎的是人。
马嫌这地难走它就不想往前走，地遭了大水就会淹城一片汪洋，折子上白字黑字写了什么就是什么不能涂改。这些都是证据，铁证如山，证据确凿。可人就会骗人，明明不想走了还会故意说别人偷懒，明明没遭灾就想谎报灾情，文章不写实，春秋笔法，草蛇灰线，让人打哑谜打字谜打灯谜，谜面是烟雨凄迷云梦泽，山川萧瑟武昌宫，谜底好难猜
我还没有学会，您能不吝一教我吗

（我折返，捉起他的胳膊，扶他，挟持他向前走，我说山临安，你这是诋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仔细脚下，别踩水坑里，小心泥巴糊你的脚。风雨飘飘，十八骨节的竹伞不能全防，他离我远的那侧打得微湿，肩胛吃水，显出深色，软软的。）
你看，我是心甘情愿被人骗的，因为我不能选。（我示意他，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的不仅是雨，）难道山大人眼下不是正在骗我，这木头桩子又不能要你的命，你这叫虚张声势，无病呻吟。
何况，那十句话中，不是还剩下了一句不是吗，我很少给人留这种机会的。
（两匹马留在身后，我握紧手心中他的手腕，箭袖中骨节清白，嶙峋凸显，关节处很软，骨头却又极硬。我一边走一边装模作样问他，昔日之京畿道监察御史山临安山大人是否近日不曾安眠，瘦骨如竹，眼下不是养竹的天，——他在湘江橘子洲泛舟时倒没见有这样瘦，或许是那时人多，乱人与乱花一样迷眼，我还是喜欢独处。）
（独处更方便问问题。我把那两头畜||||||||生的耳目都屏退后，依旧用原先的口吻问他。）
青泥何盘盘，你猜前面有些什么，十室九空，这些灾民究竟去了哪里，是张大人的飨宴还是重大人的炮台。给木头拨银子的又不是我，把银子花出去的也不是我，钱经了人的手就开始改名换姓，比张大人的折子变脸还快还狠。——也或许你眼下就该写弹劾折子，也可以教我来写，反正构陷是说谎修饰也是说谎，而我们只是猜谜，猜谜猜不中谜底不算说谎，最多是蠢笨而已。
（脚下有颗石子，我把它一脚踢开，咕噜噜。）
你写过这么多的弹劾折子，弹劾过赵金靖吗

这么快乐的事，我让给你，你去写。【让你去写弹劾折子，让你坐在巫山咸池、十二玉题峰峰顶去数赵金靖的罪状，还要记得字里行间隐去自己的足迹，字斟句酌地给陛下解释，你们狼狈为奸旷日时久，他做尽坏事，而你还是一株水莲花。——这句话我在长沙时，便对福为讲过一次，我还问福为：去过一次卫拉特便变得行迹鬼祟的赵金靖，如果不是投靠了廉王府，难道他是被蒙//古人那奇异的太阳感化了吗？是那里的阳光特别灿烂吗？】
【挣开他的手，振袖甩他一身水，我道】好，我教。
第一句你写，均州知州张若震谎报灾///情、夸大云梦诸县堤坝及官道受损境况。第二句你写，他骗万岁您老人家的银子。第三句你再写臣福为想把张若震捉来杀，除却以上三句，记得再送万岁八眼藕八桶、九黄饼八桶、伏乞圣安云云。然后折子快马加鞭送到御案，你就可以等——【暮雨令人厌烦，这道窄路长到没完没了，索性不走了，我要他找八抬大轿来抬来请，带我去见神女。】
等着圣旨骂你，把你从京师一贬三千里再加三千里，发落去滇南。
【诶呀，夕贬潮州路八千呀。我只手扶伞对爱新觉罗福为讲：今日我面云水泥泉立誓，来日福将军被贬去滇南或潮州崖，下官一定千里相送；堪堪算此生最后一见，不但要送、下官还要泣泪执手，依依不舍赋诗一十八首，聊慰他一路风尘孤苦。】
【笑着讲完我又笑着骂】你有凭证吗？你凭什么说张大人欺上瞒下？是凭你亲眼所见、凭你有眼睛？看来你是不知道，张若镇有眼也有手，他也会写奏折，还比你写得好。一千里外的京师又没下雨，坐在京师的陛下又怎么知道，你们两个人究竟谁的眼睛更可靠？
【若要比眼，福为输定了。福为长着一双看上去很会说谎的眼睛，瞳深映着一座倒悬的小巫山，和星星点点细密的山雨。雨水流进他的眼睛或者从眼里流出来，我看过去，他就眨眨眼，眉下一潭湿漉漉。赵金靖总骂我爱捡一些无家可归的小狗，现在我终于可以反驳，福为这只狗我就不肯捡，休说他是富贵人家的富贵狗，即时来日他做丧家犬，我依旧理也不理。】
【我忍了又忍，没忍住，老生常谈又嘲讽一遍他的字】你写之前，能先练练字么？来日你有机会去西安府，记得坐在雁塔下，临碑帖一千篇再走。

干嘛啊！（我大怒，甩开那把伞，也甩开他手上冷冰冰的余温。我说山南朝你这就有点不知好歹，嫌我打伞打得不好你可以自己来，现在大家都湿透了，打伞是打算骗谁？骗衣服自己变干？脚下的小石子咕噜噜在路边碰了壁，一猫腰，躲进了荒芜的水稻田里，这里本该是水稻田，但因流年不利，稻田无稻也无水，只有泥。）
赵大人对我说，聪明人都会骗人，十句有四句是真的就很不错，我想既然如此，那话就不妨反着听，如此一来十句有六句至少都很可信，我想您是聪明人，这三句我都要反着写，第一句我写均州知州张若震为救灾惮精竭虑，第二句我就不知如何下笔为好，钱最容易说谎，我们别拿钱来开玩笑。
（捡起伞，塞回他手中，**泥伞泥人泥地，这就是气蒸云梦泽，他大可以对着云梦的神女起誓，反正神女不见首也不见尾，此地能听到他誓言的除了他就是我，还有那两匹马，人发誓都不是给神听的，——给别人听的那叫要挟，给自己听的那叫安慰，这也是一种修辞，你还说你不会矫饰。）
你怎么这样啊（山临安，你看你。我强行扶着他问，山大人昨夜是不是又偷看我灯下的那半本没写完的奏折了，你这叫什么？窃国之机？你是不是幸灾乐祸来着，别抵赖，我听到你在笑了。）
可九黄饼很好吃，我的确想送来着。
（我也偶有小赞同，一如他也偶有小赞美，以小博大，我被执手相看的画面逗笑，低声地叹息：）
张若震有眼也有手，陛下不也有眼也有手吗，他既然不相信我，又凭什么会相信张？若真有来日，届时还请山大人为张大人也写一十八首留别诗，我是北京人，离滇南或潮州都远，您的诗我得半月才舍得读一封，张大人离潮州近，三天就可以阅览一首。
（雨势缠绵，把前路打成了一片海，这海面平的看不出一丝风也看不到一个人，云梦像错过了，当真像一个梦。我闭着眼吹了会儿风，风把泥都刮在我脸上，像山南朝，我每次对他心存温情他就会出来打破这种友善，用冷漠的现实告诉我，他不配，我也不配，我俩就活该狗斗。）
我又没想弹劾他，他吃的不是廉王府这碗饭，我眼睛又没他的好用，这奏折我才不写，等今日回去了叫他写。（知汝原来应有意，我低声地回复他，这首诗我读过）来日我去西安府，就把你的到此一游颜筋柳骨地刻在碑前。

不是廉、王、府。【】你说他是唯廉王马首是瞻，大家会说一声“情理之中”，你说不是倒显得“意料之外”。就好像我跑去与陛下说，臣万万没有攀附您的十五阿哥，没有与十五阿哥蝇营狗苟。
【就很好笑。】
【不耐烦挥手，向阳关途路挥别不听话的小马驹，xxxx，随便他站在风雨萧萧里。】你去西安府关我何事，除却生离死别可讥讽，咱俩之间没别的闲话可说。
快些走罢小将军，要饿死了，一会到云梦衙门先给我送一碗粥。
（打个草稿）

（乘舟橘子洲的那天我就问他，山大人，太阿倒持是什么意思，结果山南朝不仅不回答我还用冷漠对我施以嘲讽。我那时候就应该认识到，沉默比发言捅的刀更有力，我恨一个人，最多就是一脚把他踩死，可山南朝恨一个人，那就是要把他踩扁了加以羞辱而就不让他去死。）
（譬如说本人，眼下还活蹦乱跳，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他不是我阿玛的人。
（我摇头，掌心挲过他的手骨，想象他拥有着什么样的掌纹。基于泥土的压迫我走得要比他慢，只慢两步，足够他从我手中抽离，杂草丛生的云梦失之于诗词却得之于夕阳，我对他的背影说）山南朝，你怎么这么诚实，这句话我反着听。

补5
不是廉、王、府。【擎伞风波下，一低眉，与他轻声笑。】你说他是唯廉王马首是瞻，大家会说一声“情理之中”，你说不是倒显得“意料之外”。就好像我跑去与陛下说，臣万万没有攀附您的十五阿哥，没有与十五阿哥蝇营狗苟、算计宗庙江山。
【——滑天下之大稽。】
【缓慢地抽回手掌，从他漉漉的掌心里。迎风往前走，不耐烦地向背后挥手，好像是在阳关途路、青盖辕车挥别不听话的小马驹，随便它站在风雨萧萧里，是不是眼巴巴看着我。】你去西安府关我何事，除却生离死别可讥讽，咱俩之间没别的闲话可说。
快些走罢小将军，要饿死了，一会到云梦衙门先给我送一碗粥。

好啊（索性下马引辔过人来，自靴中抽出一把匕首，仰面递送给他）你要让它闭嘴，把它舌头割了就是，干嘛非得要人（非也，是要马，我亦自知失言，垂首一笑）的命呢
你看，张知州把我们千里迢迢诳到这儿来，或许是因他想民之所想，急民之所急，他做事永远都这么滴水不漏，头一天请我们去喝酒，就说有话该说清楚，别叫大家去猜，免得误了上意。（跨过一段残桩，木枝依依摩擦我的靴尾，我把它踩在脚下，走过去，制造出让人更痛苦的噪音。）
（风高声地尖笑起来，笑得让我有些头痛，我想把风抓过来踩在脚下，就像骑马时在荒原狂奔的马，可风每每从我的掌心溜走，像猎获时装死断角的兽。我保持着微笑想，这风真是该死，他跨过的木头也很该死，云梦该死诗歌该死，今天的一切都让人心烦意乱，像泥巴一样沾着我的裤脚。）
折子不会撒谎，要按照你们文化人的说法，这叫“修饰”，也叫“修辞”，我当时就说书生最不可信，笔不可信，手也不可信，说出来的话没有一个字不绕弯，装腔作势，文过饰非。
——你不也一样吗？山临安？我看你的诗作比张大人还要绮艳颓靡，近时郭家狮子花，北京哪里有狮子花？
（山南朝不喜欢我，我却很喜欢他，他这人写字时有一种说话般的随便，落笔出口，都是覆水难收，昨晚在驿站泡脚的时候我跟他说，你看，我们兜兜转转，总也绕不开一个水，他扭过头去，不出声，把脊背和桌上摊开来的奏折一起交代给我，以此对我的胸无点墨暗加嘲讽。我想这应该不应该的都让他说完了，只好捡着还算平坦的路面一步步往前走，偶尔回头呵斥这匹红鬃烈马，免得它真开始唱戏，我这又无行家鉴赏，没有人鼓掌叫好。）
东西不会说谎，马不会，折子不会，受灾的地也不会。（我笑一笑，看他）会说谎的是人。
马嫌这地难走它就不想往前走，地遭了大水就会淹城一片汪洋，折子上白字黑字写了什么就是什么不能涂改。这些都是证据，铁证如山，证据确凿。可人就会骗人，明明不想走了还会故意说别人偷懒，明明没遭灾就想谎报灾情，文章不写实，春秋笔法，草蛇灰线，让人打哑谜打字谜打灯谜，谜面是烟雨凄迷云梦泽，山川萧瑟武昌宫，谜底好难猜
我还没有学会，您能不吝一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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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为口中的巫山神女有一种幽昧瑟瑟的诡异感，令人轻易联想起湘水以西、苗山深处那些银铃缀腕、浑身瑶佩玲玎的苗疆女。跟着他马鞭摇点的路走过去，遇见一定不是神女，而是吃人的巫//婆。别均州、进云梦境内时雨势渐隐渐收，我解黄毡雨笠，信手丢去路旁，侧身去看那瑶山碧峰洞里来的小巫//婆——不是，去看福为。】
【我不喜欢福为。好罢这不算什么新鲜事了。来云梦一路上，我们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这不远不近可以精确到“几丈几尺”，夜宿行驿时候一人睡东北角、一人睡西南角，隔着满院雨蕉叶、合//欢花，各在各的房间燃灯至天明，装作不知道对方也彻夜难眠。像釜鼎悬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千钧的重量砸下来。】
【挺累的，但也挺有意思。在云梦镇外我似乎开始渐入佳境，开始享受这种折磨、这种快乐了——被廉王的小儿子、赵大官人的小主子日夜不休盯着的快乐。我对福为略略和气几分。】
这条路为什么不凶？此刻它正应泥崩土解、洪水肆虐，夹道哀声遍地，我们这两位钦差应该被堵在云梦镇外，寸步难前行。
它不凶，说明它不对劲。【跟你、跟张知州的奏折一样不靠谱。】
【因均州张青天一连三封朝奏哭诉荆堤大溃、天洪肆泄，我与福为才冒夜雨逐急路，迢迢赶来受灾最严重的四镇抚灾。钦差是来了，谁知道只有云梦官道上横着两截断木相迎。所谓天洪，和琵琶女的眼泪一样温柔小意、潸潸调情。我想笑，又不是很心甘情愿，便先去看福为：他若愁眉苦脸，我便先一步取笑；他若兴高采烈，我便骂他愚//蠢。】
张知州的奏章写的真好，文辞哀婉，章句恳切，催人潸然难禁。福将军，你学会了吗？
【他学不会，驽钝的小兽只学得会撕咬、扑杀、嗷嗷咒//骂。文章卖惨是很高级的手段，也很有用，他应该好好与张大人、赵大人学一学。】就是亲身一见云梦，令我有几分疑惑，不知谁能来答——这烟雨朦胧、好似江南的云梦县，就是张知州题本上所说的“受灾严重、民不聊生”的云梦么？我做官这么久，都不知道递到御案上的折子还会撒谎、会变脸，福小将军，
【我的得意被驽马阵阵嘶鸣打断，气得嗔目去怨蠢马的主人。】我说福小将军，你的马能别叫了么，吵得很。它要是不想去云梦赈//灾，下官可以代您杀了他。